第12節

  角往上翹,笑得連酒窩都露了出來。

  他畢竟有些羞澀,轉過身,背對著林奇駿穿襯衣。

  林奇駿看著他的裸背,曲線流暢如天上的仙泉,一點瑕疵也沒有,頓時一陣心猿意馬,正想走前一步,把他剛穿上的襯衣脫下來,張媽的聲音忽然從窗戶外頭傳過來,「小少爺,醫生說你可以吃點油膩菜了,今晚張媽給你燒芋頭扣肉,好不好?」

  兩人都忽然被嚇了一跳。

  林奇駿立即退到屋角去了。

  宣懷風穿好襯衣,跑到窗戶那邊朝外說,「別燒了,我今天出門呢,晚飯不回來吃了。」

  張媽叫道,「這可不行,病才好幾天呢,就開始往外跑,你就是在外頭跑才病的……」

  宣懷風哪裡肯聽她嘮叨,拉著林奇駿,一溜煙從房裡跑出來,到了大門,對門房說,「等姐姐回來,你告訴她,我今天和同學出去,晚上不回來吃飯了。」

  坐上林奇駿的汽車,拍著皮椅墊說,「快開,快開,我簡直要悶死了。到郊外去,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快活得如孩子一樣。

  林奇駿吩咐汽車夫開到郊外。

  這時節,正是郊遊的好時候,草地嫩芽都長出來了,綠茸茸一大片,連綿無際,連空氣里都流動著嫩草的清香。

  林奇駿叫汽車夫去買些吃的喝的來,兩人挑一塊草地坐下,愜意地曬太陽。

  林奇駿問,「這一陣子怎麼不見你姐姐?」

  宣懷風說,「她忙著呢,既要買新家具,又要買新首飾,還要準備在家裡開酒會。我想過兩天,大概還打算換房子了。」

  其實他也覺得奇怪。

  原以為白雪嵐會在姐夫的處長職位上搞鬼的,誰知道這麼多天下來,公文一點也沒變,年亮富還是當上了海關稽查處的處長。

  上個禮拜,年亮富已經正式上任,到稽查處報導了。

  為了這個,最近宣代雲特別忙,張羅著開宴會,既要慶祝一番,又要答謝鼎力支持的各方好友,當然,更要緊的是把新上司,新同事都請過來,搞好一下關係。

  至於年亮富,本來就很少在家裡呆,現在幾乎晚晚都出去應酬了。

  林奇駿問,「我聽人家說,你姐夫能夠當上處長,是雪嵐在裡頭幫了忙?」

  宣懷風心情頓時大打折扣,「你為什麼總要提起這個人?」

  林奇駿說,「白雪嵐我們都認得,提一下就提一下,為什麼不能提?我也不明白,他怎麼就成了你的忌諱了?」

  宣懷風不想答他,把手上一個橘子扔在草地上,自己躺下,入神地仰望藍天白雲。

  林奇駿忍不住過去,輕覆在他身上,在他耳邊問,「你想什麼呢?躺成這個樣子,我的心都跳了。」

  宣懷風仰躺著,裝作閉目養神。

  他的神態極美,有一種說不出的動人,每一個毛孔都是漂亮的。

  林奇駿低聲問,「我親你好不好?」

  宣懷風還是那副閉目養神的樣子,嘴角卻輕輕勾起一絲弧線,很甜的笑著。

  林奇駿說,「我可當你答應了。」

  湊過去,深深的吻了他。

  兩人在草地上,說了許多只有彼此可以聽的親密話,接了無數個甜到極點的吻。

  時間像瘋馬一樣,簌地就過去了,快得簡直令人驚訝。

  到了晚上,汽車夫買來的食物早就吃光了,兩人肚子都開始覺得餓,不得不離開這片草地,坐車回城裡吃飯。

  到了華夏飯店,被聽差引著上二樓時,剛好在樓梯上碰見白雪嵐在幾個官員簇擁下,談笑著往下走。

  宣懷風趕緊把頭轉到一邊,身邊的林奇駿卻喚了白雪嵐一聲,「雪嵐。」

  白雪嵐往林奇駿看了一眼,微笑著點點頭,說,「我這裡正有幾個朋友,下次和你聊。」竟然掃也沒有掃宣懷風一眼,就這樣和那幾個人下樓去了。

  儘管如此,宣懷風還是渾身不自在,覺得好像受到監視一般,等他走了,對林奇駿說,「我們換個地方吃飯。」

  林奇駿奇怪地問,「為什麼?」

  宣懷風說,「我不喜歡這裡。」

  扯著林奇駿,找了另一家飯店。

  一頓飯吃得心神不定,宣懷風總覺得什麼壞事會發生似的,在飯桌上也沒心思和林奇駿說笑,匆匆把飯吃完,就要林奇駿送他回年宅。

  回到年宅,他要林奇駿先回去,自己進了大門。

  走到小院的月牙門,正要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忽然「哐」的一聲巨響,把他嚇了一跳。

  一個偌大的花瓶從正房飛出來,砸在小院天井裡,徹底的粉身碎骨。

  宣懷風不由站住了。

  「虧你還有臉說!」宣代雲尖利的哭叫聲從正房飆出來,「姓年的,誰不知道你在外頭玩戲子?大家得過且過,誰也不捅破誰,我忍著你,你就該知足了!好啊,現在當了個處長,有錢有勢了,在外頭玩那些破爛還不夠,還要娶到家裡頭來!我告訴你,你姨太太敢進門,我和她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頭頂靜謐幽遠的天空,被她尖銳的聲線完全劃破了。

  宣懷風本不想插手,打算往睡房走,忽然又想起上次吵架,宣代雲挨了年亮富的耳光子,終究放心不下,換了方向朝院子裡走。

  正房裡宣代雲的哭鬧和年亮富的罵聲不斷,驟然轟隆一聲,似乎誰發了大火,連房裡的家具都蹬翻了。

  宣懷風剛走到台階下,房門猛然拉開,年亮富一臉怒氣地從裡面出來,剛好迎面和宣懷風碰上。

  年亮富似乎沒想到他在門外,倉促間滯了滯,愧色一瞬即逝,轉眼怒容就更深了,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的問宣懷風,「半夜三更的,你在我家院子裡偷偷摸摸幹什麼?」

  宣懷風關心姐姐,沒空和他計較,臉上不帶一絲表情地問,「怎麼吵起來了?這麼晚了,姐夫到哪去?」

  年亮富已經升了處長,這陣子又見白總長對宣懷風很冷淡,言談中似乎都不願提及他,心裡明白這小舅子的功能已經用光了,對宣懷風的態度自然也直線下降,當即對著宣懷風從鼻子裡嗤了一下氣,皮笑肉不笑地扯著嘴角,「喲呵,管閒事管到我頭上來了?請問你是年家哪門子尊長,要來過問我年家的事?」

  宣懷風不料他如此跋扈,氣往肺上一衝,但他是來勸架的,真大吵起來,反而給宣代雲添亂,只好忍著氣說,「姐夫……」

  年亮富反而截住他的話,「別姐夫前姐夫短,我當這供應吃喝的冤大頭,當太久了。照我說,把你遊手好閒的功夫拿出一成來,掙些錢養活自己,我就謝天謝地了。現在的年輕人,整天高喊什麼個性自由,卻整日在別人家裡吃白食,到底算怎麼回事?我雖然不在乎那麼一點米糧,但為國家養個蛀蟲,也沒什麼意思是不是?」

  年亮富和宣代雲吵架,早把年宅的老媽子聽差都驚動了,不知多少人躲在牆後面偷聽。

  他這麼一頓發作,一點臉面也不留,宣懷風從小被人眾星捧月長大,極清高的人,頓時羞憤得渾身一陣亂顫。

  「年亮富!你少拿我弟弟找事!」房子裡窗戶刷地被人猛然掀開,宣代雲從裡面探出頭,把窗台上一盆月季哐當一推,在廊下砸個稀巴爛,隔著窗戶指著年亮富大罵,「他吃你的住你的,花的錢比得上你供應那個唱戲的小婊子?我弟弟懷風,說什麼也是你正經小舅子,你當姐夫的支援他一下,有什麼說不過去?懷風一天三頓飯,能吃你多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成千上萬的砸在那賤人身上,是一點也不手軟!成天花天酒地,丟著正經老婆在家裡不管,你還算是個男人!」

  年亮富也不示弱,轉過身,指著窗戶裡頭,「潑婦!我當年瞎了眼把你娶過來,你瞧不起唱戲的婊子,你還不如人家呢!」

  宣代雲聲音更尖利起來,「年亮富!山水有相逢,你別把我們姐弟欺負得狠了,你等著瞧!」

  年亮富譏道,「就憑你倆個倒霉樣?年大爺我等著呢!」

  重重哼一聲,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

  宣代雲見他真的走了,楞在窗邊,哇地大哭起來。

  宣懷風進房裡去,怔怔看了片刻,才走過去,低聲勸她,「姐姐,他已經出門了,你哭也是傷自己的身子,何必這樣難為自己?」

  宣代雲哽咽道,「我心都被他踩碎了,還在乎這身子嗎?」

  宣懷風不善勸解,眼前痛哭的是他一向剛強的姐姐,更有些手足無措,見她這樣掉眼淚,心裡針扎似的難受,咬著牙垂頭站在她身邊,一點話也說不出來。

  宣代雲用足勁哭了半日,漸漸聲音小了,嗚嗚咽咽的,一邊說,「懷風,姐姐命苦,這可是給你做了榜樣,這輩子什麼都能信,就是不要信什麼愛情,那都是書上騙人的話。我當初就是上了愛情的當,千挑萬選,選了個年亮富,滿以為他對我體貼,又是我自己喜歡的,準是個兩情相悅。誰料你看,當上個破官,就馬上要弄戲子當小老婆了,他還是個人嗎?」

  張媽在年氏夫婦吵架時不敢進來,後來見年亮富走了,才敢跟在宣懷風背後,蹩到房裡,躲在角落裡陪著宣代雲掉眼淚。

  見宣代雲哭得好點了,張媽走過去,取了一條手絹幫宣代雲擦臉,一隻手去拭自己老臉上的濕氣,哽著嗓子說,「我的小姐,這事了不得。戲子都是妖精變的,心腸比蛇蠍還狠,進門當了姨太太,有姑爺給她撐腰,還不一門心思地害你這個正經太太。千萬要想個法子,讓姑爺死了這份心。」

  宣代雲說,「讓他死心有這麼容易?他被那狐狸精迷得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我要是能勸得動,也不至於和他吵。」

  張媽說,「不怕,你還有小少爺呢,不是說他認識那個白少爺,就是姑爺的上司嗎?請小少爺央白少爺出出面,諒姑爺也不敢不給上司面子。」

  宣代雲心中一動,抬眼去瞄宣懷風,卻發現弟弟的臉刷地變成青白。

  她大概猜到宣懷風有些為難,不願勉強他,只對張媽說,「這些官場上的事,你又不懂,別瞎出主意。」

  宣懷風低聲說,「姐姐,你的事,我一定幫忙的。」

  宣代雲嘆了一口氣,只把纖纖的五指覆在他手上,輕輕握了一握。

  第二天,宣懷風就給林公館打了電話,請林奇駿過來一趟。

  林奇駿來了,到了房裡,和宣懷風並肩坐下,問他說,「你找得我這麼急,又不願在電話里說,到底什麼事?」

  宣懷風輕輕嘆了一聲,把昨晚的事原原本本都向他說了。

  林奇駿聽了,皺起眉頭,「代雲姐是巾幗中的英雄,想不到遭遇這樣的人。」

  宣懷風問,「你幫不幫我姐姐?」

  林奇駿說,「當然幫。不過這種人家夫妻的事,我一個外人怎麼插手?就算我開口,也毫無立場。倒是雪嵐很能在其中起一點作用,不如我去請他出個面?」

  宣懷風立即冷下臉,「就是不想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