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被甜夢,圓妞被突然掀開的被子驚醒了。
她不明白剛在夷炎山師門考校大會上技壓厲師兄風光無限的自己會突然當眾露出圓潤的身體。
好像有一股混沌的力量兇猛灌入,迫使她捶了捶腦袋。
耳邊響起謝管家一驚一乍地怒吼聲,她問了三遍,「這是什麼?這是這麼?這是什麼?」
她找回神智,看清謝管家捏著的透明物體時,圓臉紅得要滴血。
沒吃過豬肉,卻是見過豬跑的。閨蜜羅杉經常唆使她去幫著買這東西,她熟悉到對厚薄,尺寸,口味都一清二楚。
「你說話啊,偷腥終於被發現了吧!」
被圈養在老宅十六年,她早就習慣了逆來順受,被下人欺負了也從不敢告狀。
抱臂縮在床上,連蓋上被子的勇氣都沒有,身體抖得厲害。
鄭晚屏匆匆趕來,看她像在看一塊髒污的抹布。
「做出這樣的醜事,謝家的門風都被你敗壞了,我看你是不能再留了,」她從包里抽出一份協議書,「簽下名字後立刻滾出謝家。」
「怎麼,在找老太太嗎?」謝管家見她餘光往人群後瞄,惡狠狠解釋,「今天是老太爺忌日,老太太去墳頭上香了,哪還有精力操心你的死活。」
說著就來抓她的手。
眼淚瞬間滴落,打濕了協議書。
鄭晚屏一見她這副樣子就來氣,「裝什麼?謝家好吃好喝供著你十六年,該享的福也享夠了,該不會還想賴著不走吧?」
「再說了,你給我兒子謝淮安戴了這麼頂綠帽,老太太知道了也容不下你,索性趁她不在乖乖離開,免得叫她知道了傷心失望!」
提到老太太,呆滯的人開始天人交戰。
四歲那年她被父母當做白菜在路邊叫賣,是謝老太太忽然出現買了她。
十六年來,她把老太太當成唯一的親人,老太太也把她當親孫女一樣疼著。
還親自找算命先生訂了婚書,聘她為謝家孫媳,她童養媳的身份算是定下了。
可以說,她十六年的成長軌跡全都是按照謝家孫媳的規格訂製的,上學司機接送,節假日圈養在老宅,由特聘的老師教授琴棋書畫,禮樂詩書,舞蹈插花,甚至還涉及金融財政。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另一個男人的附屬品,為另一個男人設計的伴手禮,會被冠上另全部女人心動羨慕的頭銜。
她按部就班地活著,等到20歲會被送到他身邊,舉行儀式成為他的夫人。
她沒得選擇,也不想有其他選擇。
可大學圖書館剪彩儀式上的驚鴻一瞥,謝淮安瞬間走進她視野。
原來,那清俊挺拔,芝蘭玉樹般的男子就是她未來的丈夫。
一顆心怦然炸裂。
粉色冒泡的桃花溢滿整個世界。
她的准婆婆卻突然帶了一幫陌生人出現,聯合老宅的謝管家親手將她的桃花泡泡戳爛,下達命令叫她離開。
她腦子嗡嗡的,對著現任當家女主人,她的准婆婆,左右搖擺,痛苦撕扯。
她不能得罪未來婆婆,更不能偷偷走人傷奶奶的心。
天,她要怎麼辦?
神氣小人凝神感受著圓妞無助崩潰的情緒撕扯,一咬牙,狠狠潛入她的識海。
萬幸,她成功了。
一個在異界飄蕩了三千年的遊魂,終於找到契合的宿主。
靈力一掃,讀取完女孩20年的全部記憶,陷入悲嘆。
這女孩除了體質跟她相近,性格和行事風格完全跟她玄門老祖的風格背道而馳,她往日在夷炎山多風光,多威名赫赫,這女孩在謝家老宅的十六年就有多卑怯多懦弱。
這不,壞人都找上門了,她還在猶豫怎麼不得罪人。
罷了,該她來替小姑娘正正脊梁骨了。
鄭晚屏可沒這麼多耐心,她今天的目的就是把她趕離謝家,可眼前怯懦的丫頭忽然直勾勾盯著她。
「離開謝家,可以,簽協議,也可以,但是這上面的污名我不承認,除非你能找到我出軌的證據!」
鄭晚屏面上一喜,聽到證據二字,又拉下臉來呵斥,「丫頭片子,謝家可沒臉給你找什麼證據,你沒資格跟我討價還價!」
謝管家打算動粗。
「別用你的髒手碰我!」圓妞往後瑟縮一步,主動接過協議書,乖巧地按下手印。
「早這麼識相就對了,謝家白養你十六年,向你討點利息難道不該?」
鄭晚屏心情大好地接過協議書,眼前乖巧的女孩突然一抬眼,對她詭詐的笑。
更炸肺的,她居然當她面一點點將簽好的協議書撕成條。
「你敢耍我?」鄭晚屏氣得夠嗆,一巴掌扇過去,手掌忽然過了電流般遲鈍麻木撲了個空。
她沒空理會這奇怪的身體反應,火山一觸就發。
卻聽女孩肆無忌憚地警告,「我是奶奶親手養大的,去留當然也由她做決定,你管不著我。」
鄭晚屏差點氣笑,「我是謝家女主人,你未來的婆婆,你說我管不著你?」
「可你從沒打算認我這個兒媳不是嗎?」
說來搞笑,她以童養媳的名義進入謝家,整整十六年,從沒見過未來丈夫一面。
除了學校圖書館剪彩那次。
從始至終,這是一門不被謝家多數人認可的婚姻。
她慶幸奶奶出門祭奠謝老太爺,否則這一枚釘子就會狠狠扎在她老人家胸口。
她年紀大了,圓妞不想讓奶奶傷心難過。
「你到底簽不簽?」鄭晚屏精緻的臉划過狠厲,又從包里摸出一份協議。
「無憑無據,我怎麼簽?」圓妞依舊倔強,雙手突然失控般再次撕毀一份協議。
「敬酒不吃吃罰酒!」
鄭晚屏氣得雙眸滴血,沒空跟她廢話,「想要證據,好辦,現場給你製造一個。」
音落,一大鬍子男竄出來,把她當獵物般撲去。
「好好教教她怎麼簽協議。」鄭晚屏丟下最後一份空白協議,嘴角噙笑著走了。
門一落鎖,圓妞絕望到谷底。
大鬍子男撲過來的瞬間,她僥倖閃開。
眼下,她被逼到床角,避無可避。
腦海里閃過無數個想法,要麼被大鬍子玷污,坐實她不貞的家醜。要麼咬舌自盡,清清白白地死去。
可無論哪一種,都不是她想要的,怎麼辦?
眼看大鬍子一臉壞笑地再次撲來。
腦海里突然有陌生聲音傳來,「我們玄界的畜生喜歡裝人,你們人界好端端的人總想做畜生,這是為什麼呢?」
這次,她確定身體裡住著另一個人。
鬼神神差地,她好像不那麼害怕了,反而接話,「因為我們太弱了。」
「是啊,太弱了,只能玩些不入流的手段。」
同時,圓妞發現自己的手再次不受控地朝那彪型大鬍子砍去。
「就那點事,需要這麼久?」門外盯梢的謝管家好奇地扒開門縫。
一股巨大的念力將她卷進門去。
門縫無風自合。
正廳,鄭晚屏勝券在握地抿著茶水吃著點心,等著謝家旁支們全部到齊。
她已為兒子找到最合適的聯姻對象,這個童養媳必須處理乾淨。
「媽,最近很忙,我時間不多。」謝淮安冷沉的聲線穿過木質門廊,飄到鄭晚屏耳朵。
隨後,包裹在西褲下的長腿邁進正廳,一米八五的筆挺身軀和攝人的氣魄瞬間壓制住不小的空間。
她笑得面容和煦,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從頭髮絲到腳趾都透著禁慾氣息的男人,豈是冒犯她的那個土妞能染指的?
壞人,就讓她這個當媽的來做吧!
「媽知道你忙,就是一件小事需要你確認一下,」鄭晚屏情緒轉換得很及時,一副家門不幸的哀傷,「奶奶給你訂的那童養媳……」
她刻意壓低聲音,一副以此為辱的樣子,「要不是媽今天突然過來,也不會發現這樁事。」
「童養媳?」丈夫謝國望匆匆進來,跟兒子謝淮安異口同聲問道。
鄭晚屏跺腳,果然這對父子是工作狂,對老宅的事一概不關心。
她把十六年前的那樁事重提了一遍。
謝淮安驚愕了一瞬,謝國望的神情也淡得離譜。
「老太太養出這麼個東西,一定會難過得受不住,」鄭晚屏看了看時間,「我們做晚輩的,要在她回來之前把這樁事妥善解決掉才好啊!」
眼下,接到通知趕來的謝家旁支都已聚齊。
「是啊,是啊,家醜不可外揚,還是儘快去確認一下吧。」旁支依附三房在臨城揚眉,自然幫著鄭晚屏。
一隊人浩浩蕩蕩去內宅房裡捉人,打開門的瞬間,床上那玩得癲狂的兩人,不羞不臊達到了渾然忘我的境界。
眾人一副眼睛被辣到的表情。
謝淮安扶額,微怒,「媽,這就是你說的十萬火急的大事?還有,奶奶定下的童養媳都這麼老了?」
「是啊,這是怎麼回事啊?」謝家人這才清醒過來。
鄭晚屏也是一愣,「不可能啊。」
圓妞怎會變成謝管家?
「有什麼不可能的,做了就要承認,沒做當然不能亂承認。」
老太太不知何時回來了,說話聲鏗鏘有力,帶著滿滿的怒氣。
「我出門掃個墓的功夫,老宅就發生這種污糟事,真是晦氣!」
將人趕到正廳,謝老夫人朝鄭晚屏冷笑,「晚屏,托你這的福,謝家人從沒聚得這麼齊整過,讓大家看了這麼一出醜事,眼珠子都洗不乾淨了怎麼辦?」
「媽,也沒那麼嚴重,我也是為了咱們家好,現在證明了那個童養媳是清白的,不是更好麼?」
鄭晚屏把包里的協議攥了個粉碎,若不毀掉,恐怕要被人反咬一口。
「是啊,好在丫頭清清白白,不如趁著大家在,把孫輩的婚事商量商量,趁早為謝家開枝散葉。」
「媽!」
「奶奶!」
三個反對的聲音出奇一致。
謝國望開口,「這丫頭還小吧,說什麼開枝散葉,別嚇著了,再說,淮安正式接手公司,正是最忙的時候,哪有時間停下來結婚?」
「是啊是啊,現在都什麼時代了,結婚是你情我願的,包辦算是怎麼回事?」鄭晚屏附和。
「奶奶,結婚是大事,您替我做主,我當然高興,可是不是也要問問我的想法?」謝淮安好看的面部輪廓僵硬了幾分,似惹了霜雪的青松,簌簌地冷。
鄭晚屏見父子是站在自己這邊的,鬆了口氣,放軟了語氣,「媽,我知道你喜歡這丫頭,要不然,謝家認她做乾女兒,歸了謝家族譜,做正宗的謝家人不就行了,何必為了那個迷信讓淮安受苦。」
二十年前,謝老太爺手裡的生意遭難,負債纍纍,一家人眼看被逼得要跳河,老太太上完香的路上救了個人,那人立刻道出老太太的憂愁,還順便給她指了個化解之法。
很快,老太太在路邊買到個小女孩。
說她八字硬,命格旺,是世間難尋的鎮宅之寶。
放在宅子裡旺宅,放在枕邊旺夫,放在乞丐身邊也能崔出第二個朱元璋來。
老太太信以為真,把女孩接回家訂做童養媳,還一直養在老宅,不久,謝家的生意起死回生,老太爺的心疾也不再復發,落得個善終的好結果。
老太太把她當眼珠子一樣看著,寶貝得不得了。
按說這麼寶貝,認養在自己名下做個女兒便是,非要忤逆全家人的意見,強塞給孫子謝淮安。
鄭晚屏已跟這女孩交過手,對她沒什麼好印象。
做乾女兒,跟他丈夫同輩,已是她能做的最大讓步。
等老太太一走,她有千百種辦法把她趕出謝家門。
可老太太似乎對她的提議不滿意,當眾拉過那斯斯文文的小姑娘誇起來,「我這寶貝孫女才二十的年紀,長相水水嫩嫩,圓臉肉肉乎乎的,一看就是個旺夫的命,哪裡配不上我孫子?」
旁支惦念老太太手裡的那份遺產,馬屁拍得更響,「配得上,完全配得上,這女娃有福氣,以後要是長開了,指不定怎樣的傾國傾城。」
鄭晚屏嗤笑,她最見不得這種牆頭草,一點骨氣都沒有。
「以謝家如今的地位,不可能去討好這個一無所有的小丫頭,我兒子這麼好的條件,當然值得更好的聯姻。」她話音一轉,怪裡怪氣道,「除非全世界的女人都死絕了,謝家才會考慮她來當兒媳!」
這話夠絕,夠狠,重重打了老太太的臉,算是撕破臉皮了。
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拿當年的事來反打她,「晚屏,別忘了當年謝家遇到困難差點起不來時,是誰幫了我們謝家,更何況,做童養媳也是你親口答應了的,怎麼,小丫頭長大了該結婚了,你這個做婆婆的反悔了?」
老太太果然舊事重提。
短短十六年,小作坊一躍成為商業帝國,謝氏的名頭在整個臨城無人不知。
鄭晚屏被堵得啞口無言,最怕的就是老夫人搬出當年的事。
當年她人微言輕,婆婆說什麼便是什麼,不敢反對。
一晃十六年,老太太把人捧在手心裡疼著,細聲細語地哄著,「丫頭,你看我孫子怎麼樣,願不願意嫁給他?」
鄭晚屏臉黑如鍋底。
謝國望和謝淮安父子也一臉無語,看著老太太偏寵外女也不敢說什麼,就怕一個刺激,老太太本就不怎麼樣的身子搖搖欲墜。
「願不願意嫁給她?」老太太不死心地誘哄著,仿佛只要她點頭,今晚就能送入洞房。
圓妞是什麼感覺呢?
好似面前有一塊香甜的奶酪,她這隻餓了十天十夜的螞蟻垂涎三尺恨不得立刻撲上去咬一口。
但理智告訴她,現實也不允許她這麼做。
識海里的神氣小人再次內窺到圓妞的天人交戰。
一會是剪彩儀式上惑人心神的謝淮安,一會是一塊巨大的香甜奶酪。
一會兒是鄭晚屏要她簽退婚協議,一會兒是謝淮安對她的不屑一顧。
是了,他剛才不表達得很清楚,對她沒那種想法麼?
謝國望似乎也不支持。
如果她強行嫁進來,會不會成為丈夫不疼,公公不待見,婆婆天天虐待的小媳婦?
更更重要的是,奶奶會不會因為她的不幸福自責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