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微微,餘波蕩漾。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峽陽府外,一條匯入大江的小小支流上,一筏竹排順水漂流。
竹排上獨坐一位老者,蓑衣斗笠,垂釣江中。
遠處峽陽府上空黃風密布,天昏地暗,好一會的隆隆聲響,最終方才在一片亮光中消散殆盡。
老人整了整蓑衣,微微一嘆,一邊收拾魚竿,一邊喃喃自語道:「收了好,收了好,早收早看夕陽好,何必自尋苦煩惱,逍逍遙遙活到老?」
一聲佛號響起。
「呵呵呵,老哥還真是逍遙自在,竟在此地獨享夕陽美景,坐看風雲變色。」
浪花嘩嘩聲響,一個肚大十圍的圓滾滾和尚,披著一件雪白色袈裟,腳下踩著一個蒲扇,如破浪小舟一般快速接近。
嘩啦!
大和尚腳下一頓,連人帶著蒲扇一起到了竹筏之上,反手間蒲扇已在手中,呼扇呼扇地搖了起來。
正是一直都未現身的「彌勒」竺無生。
將蒲扇擋在額頭,竺無生遙遙忘了一眼風雲變幻的峽陽府,自失一笑,緩緩道:「老符這功夫可以啊,但是可惜了,陰氣太重。天地大道,日月交替,陰陽往復,正所謂孤陰不長,獨陽不生。這看似威力無窮,但終究差了一籌,被人家集中力道,一舉攻破了。」
竺無生自言自語,一派大宗師氣度。
偏偏那名老漁叟恍如未聞,依舊收拾他那漁具,擺弄手裡裝魚的竹簍。
「嗯,三條江鯽,一條白鯉,晚上的下酒菜有了。」
老漁叟美滋滋地收好了竹簍,略一抬頭,露出仙風道骨般的和善面容。如果沈楚兒在此,當會發覺此老,正是當年在峽谷中救她一命,並傳她功法的隱士老人。
竺無生眉心一跳,面色陰沉,手中大蒲扇呼扇的更加快速,忍不住沉聲道:「寧老兄,多年不見,你倒是學會裝瘋賣傻了?哼哼,本佛爺早已聽說你二百年前那一仗,就已失去所有武功,難不成今日見了本佛爺,還想矇混過關?」
「呦,這位佛爺,您是跟小老兒說話?」放佛才發現佇立半天的竺無生,老漁叟老眼昏花地瞅了一眼,搖頭道:「人老了,反應遲鈍,佛爺見諒!」
竺無生眯眼一肅,陰聲道:「寧中流,佛爺我此來不是跟你攀交情的,而是送你歸西的。」
說完,單掌一立,熾烈光芒瞬間匯聚。
「寧中流?原來我叫寧中流啊……老嘍,老嘍,記性不好嘍。」老漁叟詫異地撓了撓頭,望著竺無生威力無匹的單掌,眨了眨眼睛,道:「餵呦,好刺眼的光啊……可惜啊,可惜……」
竺無生冷冷一笑,「可惜什麼?可惜你白道二百年領袖,到死都沒人替你收屍嗎?」
老漁叟聳了聳肩。「死怕什麼,我是可惜你了。大好的佛門功夫,偏要不倫不類地學人家密宗武學……」抬眼望了竺無生一眼,老漁叟笑著問道:「大和尚,晚上睡覺,命門穴是不是很疼啊?」
咻。
竺無生微微一愣,猶疑道:「你什麼意思?」
老漁叟又嘖嘖兩聲,嘆息道:「大和尚,每次運功之後,是不是都要再調息兩個時辰,而且尾巴尖位置隱隱發酸,劇烈的時候,脊柱大龍又麻又脹,全身經脈酸癢難止?」
手掌上的熾烈光芒倏然一收,竺無生臉色煞白,厲喝道:「寧中流,你怎麼會知道?」
唉。
寧中流長嘆一聲,緩緩坐在竹筏上,娓娓說道:「雖然是邪派支流,倒也源自佛門正宗,這以佛門陽剛之力,凝聚『太陽真火』,本是經絡之道,卻也缺乏陽氣中的那一點真陰。可你卻不該以密宗的粹取真陰,那密宗絕學,以七輪為本,與中原武林的經脈並非一個系統,你勉強為之,看似如意,其實暗自衝突,早已傷了督脈,謬之大矣。」
寧中流一番話,頓時嚇得竺無生狐疑不止。
「胡說八道。」竺無生強自鎮定,口舌依舊不饒道:「佛爺我天資聰慧,以他山之石攻玉,『太陽真火』天下無雙。寧中流,嘿嘿,我看你是嫉妒吧?」
說完,雙掌一搓,兩手同時泛起熾烈陽火。
寧中流哀嘆一聲,長聲道:「可惜啊,可惜啊,天妒英才,天妒英才。你越是用著陽火,壽命便越是易折,看你此時陽火之旺,只怕每天夜裡都無法入眠,渾身燥熱瘙癢,如同萬蟻噬體呦!」
呼——
竺無生瞬間收了「太陽真火」,臉色極度難看,呼喝道:「你怎麼……我……我該怎麼做?」
寧中流微微一笑,道:「息了你的陽火吧。中原本也有採補之道。聽聞花宗傳下的功法中,便有陰體助功之妙,你若要那陽氣中的一點真陰,何必捨近求遠……」
竺無生臉色幾經變化,數次相要出手試探,偏偏不敢出手。
對方的眼力實在嚇人,而且在他的探查中,這寧中流雖然如凡夫俗子一般無二, .zhaohyan.co 但偏偏由始至終,都給他一種恍恍惚惚的錯覺,令他始終無法確定他的真正位置到底在何處,每每有出手之意,都覺得有可能會一招擊空。
太可怕了。
竺無生心神失守,顯露退縮之意。
「你為什麼幫我?」竺無生最後問道。
「老了老了。」寧中流嘿然一笑,望著落日餘霞,淡然道:「同輩中人日漸凋零,無論是朋友,還是敵人,天下間又有幾人能再陪我論及武道至理……佛爺啊,破碎虛空那最後一步,至難,至難,你啊,切莫讓我失望!」
說話間,寧中流抬頭朝著竺無生淡淡地看了一眼。
啊!?
一剎那,竺無生幾乎感受到一股徹骨的殺機,放佛對方致命的一掌已經到了眼前,危難之際,猛地狂提罡氣,倏然間向後狂退!
呼——
狂暴的速度在江面上犁出一道波紋,沖天波浪向兩側傾瀉。
待竺無生重新站在江面之上時,方才發覺,寧中流一副懶散的模樣,牢牢站在原地,根本動也未動。
竺無生冷汗瞬間濕透袈裟。
「老朽多謝佛爺相送。」寧中流微笑著擺了擺手,任憑竹筏隨波而去。
竺無生佇立江面,一時間雙股打顫,久久不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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