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踩著厚厚的積雪,穿過宮門,一路到了乾清宮。
因為雪還在下,即便宮裡已經安排了大批太監出來清掃積雪,但整個皇宮仍舊是銀裝素裹,朱浩到乾清宮甚至不需通傳,直接由張佐引領帶到裡面,只是簡單的禮數後,朱浩便坐在專門為他準備的位子上。
「敬道,朕這兩天收到不少上奏,都勸說朕網開一面,但朕不想就此放棄,還想再打那些不識時務的傢伙幾輪,打死幾個才能震懾人心,解朕心頭之恨!」
朱四看似在跟朱浩商議,但更多是一種通知。
朱四在大禮議的問題上,顯得很不自信,相當於皇帝一個人在跟整個朝堂的文官斗,雖然結果是他贏了,卻是依靠霸道贏得勝利,沒有必要的輿論基礎,所以朱四隻想著怎麼威逼,而沒有想利誘。
朱浩道:「解氣不是目的,贏得人心才是關鍵。當然,這些是陛下自己的選擇,微臣不好建言。」
朱浩沒完全順著小皇帝的意思,但他的口吻也只是說,既然勸不動你,那我索性也就不勸了。
「唉!朕也知道你肯定不同意,可朕登基日子不長,根基不穩,尤其當初擁立朕的人,現在基本都活著,就算有人已經退出朝堂,可誰又敢保證他們不會聯起手來,對朕反戈一擊呢?」
朱四振振有詞,好像他才是占理的一方。
朱浩點了點頭,沒有評價朱四這番話。
大禮議本來的目的就是要鞏固皇權,既然朱四達到了目的,就算他朱浩再同情那些文官,也是白搭。
「朕想跟你商議一下,怎麼處置楊慎這個人。」
朱四道,「他的父親,雖然擁立朕有功,但也是朕這幾年最大的敵人,無時無刻不活在他的陰影中,我們齊心協力將他父親趕出了朝堂,一切都是你籌謀之功。
「要不是你,或許朕到現在都還要受他父親的窩囊氣……敬道,你覺得,朕是應該留他,還是將他發配出去?」
一直到現在,朱四都還沒有對楊慎出手。
本來跟朱浩商議的是來個離間計,讓楊慎不容於那些文臣。
但因為現在沒有人去評價楊慎在這件事中的作為,甚至別人還覺得楊慎組織了左順門事件,對其推崇有加,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楊慎有個好爹的緣故。
總之這讓朱四覺得不夠解氣,因為朱四一直恨楊廷和,繼而把楊慎也歸類為必須要打擊的對象,就算先前把楊慎提拔為翰林院侍講學士,那也是看在朱浩的面子上,朱四並沒有打算放過楊慎。
朱浩道:「陛下若要震懾人心,那此人不該縱容。」
朱浩的話,讓一旁的張佐大感意外。
其實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朱浩本來跟楊慎就不是朋友,而是互相利用的關係,朱浩之前一直都在楊慎身邊充當「臥底」,現在目的已達到,楊慎的利用價值已被榨光,接下來要落到什麼下場,好像不在朱浩的關心之列。
朱四點點頭道:「正合朕的心意,朕準備將他發配充邊,永世不能回京師!還有他的子侄,再也不能為官,讓他從此後為軍戶……都算便宜他了!這還是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朕不打算打死他!否則以他的過錯,死一百次都夠了!」
皇帝咬牙切齒說出這番話,好像楊慎真的做出什麼於國法不容的事情。
朱浩把自己想說的說完,面對朱四這番窮凶極惡的話,沒有過多評價。
「敬道,這次的事情了結後,你不該只是個禮部右侍郎,議禮結束,你應更進一步才對!」朱四道,「朕不打算讓你當什麼翰林學士,就以目前侍讀學士之身直接入閣得了,未來一段時間,朕會讓內閣幾人退下來,以你為首輔!你覺得怎樣?」
朱浩道:「陛下,臣不足以擔當此任,甚至連入閣都沒有資格。」
朱四笑道:「怎麼會沒有資格呢?議禮事成,你居首功,朕怎麼賞賜你都行,朕也會對天下人說,大禮議從一開始,就是你在替朕策劃,你的功勞到了昭示天下的時候了,朕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
「陛下請三思而後行,還是給臣一定時間吧。」
朱浩執意推辭。
本來朱四很興奮,恨不能馬上把朱浩的官給提上來,兄弟二人終於熬出頭了,要君臣共治天下。
朱浩的堅持,頗有點掃朱四的興。
朱四沉著臉好一會兒,才幽幽嘆道:「敬道,看來你還是沒從文官的立場上走出來,不過這不怪你,畢竟你以後還要當官,他們不能恨朕,或許會把這股恨意轉移到你身上!敬道,辛苦你了!」
朱浩只是拱拱手,沒說什麼。
「朕沒什麼能賞賜你的,最近朕又見過皇姐,她清減了許多,對你仍舊念念不忘。」朱四道,「朕跟母后商議過了,以你的功勞,賞賜給你什麼都是應該的。既然皇姐對你一往情深,朕便決定把她賜給你。」
「陛下!」
朱浩簡直無語了。
你這叫賞賜?
簡直是在戲弄臣子。
朱四無奈道:「朕也是別無選擇,除非朕想看到皇姐一輩子孤苦無依,她這個人你知道,固執得要命,再說她現在年歲不小了,再不嫁人,別人會說閒話。既然現在你的身份不再是秘密,那她嫁給你,不求名分,你好好善待她就行。」
「恭喜朱先生。」
就在朱浩鬱悶不已時,偏偏旁邊有個瞎起鬨的張佐先道賀上了。
朱浩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為公主,婚姻根本就不該由其自行選擇……請陛下三思。」
「不用三思了,朕想以此方式,鞏固你我的關係,從此以後,你就是朕的姐夫,朕也知道駙馬不好當,所以不會賜給你什麼駙馬都尉的職位,你仍舊是朕的股肱之臣,閣老尚書一肩挑,替朕打理朝政!
「對了敬道,朕還會再賜你一座宅邸,希望你會喜歡。皇姐嫁給你,你想怎樣便怎樣,反正朕會對天下人說明情況,這又不是什麼秘密!」
在朱三的問題上,朱四真的什麼都不在意,只想以這種聯姻的方式跟朱浩確定親屬關係,同時也是告訴天下人,咱們君臣一條心。
朱浩更清楚,朱四是想以此等方式,來打消他對君臣關係的顧慮。
誰都會去猜想,朱浩完成了某些事,會出現「兔死狗烹」的情況,朱四現在有了皇帝的城府,人家宰相肚裡都能撐船,那我堂堂九五之尊當然也要為此表現出風度,把姐姐送給朱浩,是最好不過的表達善意的方式。
……
……
朱浩又踏著雪,從皇宮內往外走。
張佐陪同在旁。
「恭喜朱先生。」
張佐再一次表達了恭喜。
朱浩苦著臉搖搖頭,道:「尚公主對我來說,並非什麼好事。」
張佐笑道:「您的想法,不必在咱家面前說,此等事您自己斟酌便好。」
朱浩既不隱瞞張佐,其實也就等於是不隱瞞朱四,因為有些話,張佐會帶回去讓朱四知曉。
正說著,對面過來一行人,乃首輔費宏和吏部尚書喬宇,二人在御馬監太監高忠的引路下前行,等他們看到張佐跟朱浩在一起,而朱浩剛從乾清宮走出來時,大概猜到朱浩是來做什麼的。
張佐居然陪在朱浩身邊,狀極恭敬,說明朱浩身份很不簡單。
朱浩沒有過去見禮,互相只是遠遠望了一眼,便交錯而過。
張佐道:「陛下召見是想問問他們,有關詔獄內眾人的處置情況,陛下想得到這些人的支持。」
朱浩點點頭。
雖然皇帝一意孤行,卻想獲得法理上的支持,到底那些左順門前跪諫的人,招惹到了皇帝,屬於僭越的行為,以此理由來懲罰,倒也不能說完全不合適。
君臣間的矛盾種子已經埋下,朱浩也不想再去思考孰是孰非的問題。
「朱先生有時間也去趟詔獄,把審案之事抓一下,只有您親自判決,陛下才會……心安。有很多事,只怕東廠和錦衣衛的人做得不夠好。」
張佐倒不是想給朱浩挖坑,而是他確實覺得,有些事非朱浩去做不可。
如此也讓朱浩意識到,張佐對皇帝眼下做的事,也不是太過支持,但張佐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朱浩以其政治手腕,儘可能平息干戈。
朱浩道:「我一介文臣,怎好干涉這些?」
張佐笑道:「沒事,誰都知道陛下對您的信任……有些事陛下其實早就想跟您說,又怕您不同意。其實陛下也怕朱先生對楊用修生出憐憫,畢竟先生跟楊用修交往日久,難免會產生一些感情……這天下間,誰真是無情之人呢?」
朱浩搖頭:「一個只想利用我的人,我不想跟他談什麼交情。張公公多慮了。」
「是啊。」
張佐嘆道,「那些文臣,有時候太過功利,不過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被陛下和您逐一瓦解,不是嗎?陛下準備這兩日就同意喬尚書的請辭,陛下還說,如果你不想入閣,那就任命你為吏部尚書。」
「當不起,當不起!」朱浩連連搖頭。
張佐笑道:「陛下現在急需朝中人支持,而最能讓陛下安心的就是您了。如今沒了阻礙,讓您當什麼官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