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5章 有責任,無關乎立場

  第985章 有責任,無關乎立場

  楊慎想了想。

  朱浩以前就說過,其在興王府內長大,跟當今皇帝是髮小,更有唐寅這個帝師做先生,如今他自己又貴為禮部右侍郎……興王府的人應該不會阻攔朱浩吧?

  楊慎問道:「那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我們?」

  到此時,楊慎也不去跟朱浩吹鬍子瞪眼了,反而一臉認真地問話。

  朱浩搖搖頭:「你能猜到的我也能猜到,你不確定的我又如何能確定呢?你覺得當今朝中,有誰能左右陛下的想法嗎?」

  「這……應該沒人吧……」

  楊慎又是在簡單思索後,覺得朱浩言之有理。

  與其揣測皇帝背後隱藏有何厲害的幕僚,還不如好好想一想,這一切是否都是皇帝自己的主意。

  無論那個臆想中專門為皇帝出謀劃策的幕僚是否存在,皇帝的固執顯而易見,不然為何一定要頂著文臣的壓力搞什麼大禮議?

  難道認誰當爹,真那麼重要?

  比皇位都重要?

  小皇帝藉機打壓文臣,清除異己,效果很好,這說明小皇帝本來就膽識過人,那苦心研究他聽誰不聽誰的話,有何意義?

  「儘量幫詔獄裡的人,他們中很多人都不該遭罪。」

  楊慎對朱浩說道。

  朱浩沒想到楊慎說的話會跟席書幾乎一樣。

  大概現在的文臣,所能想到的已不再是如何化解大禮議的爭執,連頭鐵如楊慎都知道皇帝的態度已無法挽回。

  現在唯一能做的是不讓詔獄裡的人受皮肉之苦,或者是少受皮肉之苦。

  朱浩點點頭:「我能勸的自然會去勸,但結果如何,真不敢跟你保證。到目前為止,陛下並未下旨要針對北鎮撫司內關押之人,不過左順門前還剩下的官員,卻不知陛下在天黑後會用如何方式應對。」

  楊慎道:「你能拿來紙筆嗎?」

  「用修兄這是要作何?」朱浩詫異地問道。

  楊慎嘆道:「我想寫一封信,讓你帶去見費閣老,現在能出面勸左順門前官員離開之人,也只有他了。」

  在此時,朱浩終於覺得楊慎「成長」了。

  不再想勸說皇帝回心轉意,而是要勸說左順門前的眾官員離開,這是何等的經歷和感受,能讓你楊用修做出如此大的改變?歷史上左順門事件中你的頭有多鐵?怎麼現在卻把鐵頭變成蛋殼了呢?

  朱浩當然有辦法給楊慎帶來紙筆,當即點頭:「我去試試!」

  ……

  ……

  楊慎寫了一封信給費宏。

  言辭懇切。

  信函中,楊慎甚至不避諱讓費宏去勸說左順門前的官員離開,也就是說……楊慎在被抓的六個代表中,成為率先反水的那個。

  要知道楊慎是哭門事件中翰林院的發起者,很多人都以其馬首是瞻,不單是因為他是翰林院侍講學士,更主要是他乃楊廷和在朝中留下的旗幟人物。

  現在楊慎的改變,讓朱浩多少有些始料不及。

  難道真是因為給了你一個侍講學士的職位,你捨不得了?

  所以「顧全大局」?

  但你這種顧全大局,只怕不會得到那些同僚的認可,若讓他們知道,你定會成為他們眼中的叛徒。

  好像楊慎也知道這一點,但楊慎卻沒有避諱什麼。

  責任心體現出來就行了。

  朱浩帶著楊慎的信函,前去拜見費宏。

  在錦衣衛通風報訊下,終於在吏部衙門內見到了正跟吏部尚書喬宇商議對策的費宏本人,甚至見到了喬宇。

  費宏去過刑部,發現刑部對廠衛拿人一點辦法都沒有,且沒人願意幫他,他才來找喬宇。

  「敬道,你是說,這是用修寫的信?」

  費宏看完楊慎的信函,大為不解。

  楊慎的改變好像有點太大了,雖然這可能跟楊慎被拔擢起來有關,但楊慎那麼講原則……難道他不在意楊廷和的想法?怕是你以後再也不敢回去見你爹了吧?

  朱浩道:「是他所寫,在下能理解用修的苦衷,事已至此,很多事不見得能挽回,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減輕對朝堂的影響。」

  一旁的喬宇道:「這怎麼可能呢?敬道,你實話實說,你在此事中,到底做過什麼?」

  現在就算沒有人對喬宇和費宏提及朱浩在新皇那邊的地位,別人也不可能完全不懷疑。

  朱浩跟楊慎等人所做的解釋,對喬宇和費宏說那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朱浩道:「在下是代表陛下去見用修的時候,用修給了這封信,讓在下帶來見費閣老,想讓費閣老出面,勸說左順門前的人離開。

  「當然,不是要勸他們改變立場,只是表達立場的方式不能太過激進,否則……害人害己,遺禍無窮。」

  「你代表陛下?」喬宇皺眉。

  旁邊的費宏感覺到,朱浩應該話沒說完,他一擺手,阻止喬宇繼續問話。

  「敬道,你接著說。」費宏道。

  朱浩道:「在議禮之事上,在下本不願出面,先前一直都站在護禮一邊,兩位應該也都知曉。」

  「嗯。」

  費宏點頭。

  朱浩最開始的確站在傳統文官一邊,每次聯名都有朱浩,那時連楊廷和都覺得朱浩是可以信賴之人,甚至楊廷和退出朝堂時也沒跟別人說,朱浩是吃裡扒外的兩面派。

  朱浩的說法,能得到費宏認同。

  「可在下始終是興王府出身,很多事不由在下選擇,就好像議禮,追封本生皇考之事,在下只是儘自己的可能,去提一些能緩解矛盾發生的建議。但結果……好像並不太盡如人意。」

  朱浩繼續掰扯。

  反正眼前兩位,也只是懷疑他,誰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朱浩能完全左右皇帝的意見,況且就算說出去也沒人信。

  畢竟這幾年,朱浩走南闖北的事做了不少,並不是一直留在京城,別人怎會知道,其實皇帝這幾年施行的政策,幾乎都出自他手,連唐寅都是個打醬油的?

  喬宇問道:「那敬道,你現在又站在哪邊?」

  朱浩道:「在下只是站在禮部右侍郎的立場上!我現在的位置,不應該對兩方有意見上的偏頗,不是嗎?」

  「那你還是站到了議禮一邊?」

  喬宇有些生氣。

  對於傳統文官來說,非我族類,就要把你歸為敵對陣營的人。

  朱浩無奈道:「就當是吧。但喬部堂認為,在下的立場,對大局有任何影響嗎?」

  「你……」

  喬宇本想說,既然你不站在我們這邊,那我們就不跟你商討什麼。

  但回頭看向費宏,忽然意識到,費宏雖然名義上也在護禮,但嚴格來說費宏也是中立派,跟朱浩的立場很像。

  那他喬宇就尷尬了。

  本以為是上下一心,結果自己卻成了眼前二人眼中的「異類」,人家兩個才是一夥的。

  為什麼楊慎要讓朱浩來找費宏,道理再明白不過,找他喬宇有用嗎?喬宇沒親自去宮門口跪諫就是好的,怎可能去充當壞人,勸說那些人離開呢?

  朱浩道:「費閣老,如今宮門前還有詔獄中的官員,都是大明的棟樑之才,這可是一代人,如果失去的話,那朝堂將出現青黃不接的情況。相信不但費閣老,喬部堂也不會袖手旁觀。」

  費宏嘆道:「敬道啊,你身為文臣,又是館內,不該說這話!」

  喬宇也不以為然:「不過是跪諫而已,能出什麼事?」

  費宏便替朱浩回答:「未必,如果事情繼續發酵,只怕陛下可能會動用刑罰,以詔獄內那些人的體質,只怕堅持不了幾下就會昏厥過去!更有甚者會血灑當場,進而禍及家人。」

  朱浩很想給費宏點讚,真讓你說對了,歷史上就是這麼發展的。

  不過,你費老頭別在這裡說漂亮話,你在歷史上也沒出面勸阻,感情你什麼都知道,坐看那些年輕官員被杖刑而死,是吧?

  你可以說自己盡力了,沒幫上忙,但現在我給你機會前去勸阻,你有什麼理由迴避?

  「我要去左順門一趟!」

  費宏起身。

  「不可!」

  喬宇想勸阻。

  但他又記起最初擔心的問題。

  那就是費宏不是傳統文官派系的人,沒有理由前去護禮,而費宏去左順門也不是為了讓那些人改變立場,是讓他們先回去,把矛盾緩和一下。

  費宏道:「我知道,但凡去了,把人勸走,此事便無法轉圜,但本來便是如此。如果純粹是為了節義而令眾同僚血濺當場,那我寧可去當個說客,哪怕這個說客並不討人喜歡。」

  朱浩起身:「在下願意與費老同去。」

  「你不必去了!」

  費宏回絕了朱浩的請求,「你去了,以後在他們面前便抬不起頭來。老夫在朝中時日無多,不會顧慮這些,你在朝中的日子還長著呢。」

  朱浩沒想到,費宏居然會在這時候回護他。

  喬宇則顯得難以理解。

  大概意思是,敬道想去,就讓他去,為什麼要阻攔?

  可費宏好像明白了朱浩和楊慎的心態,只為了「治病救人」,而不在意用什麼方法,他臨走之前道:「若勸不動,那老夫就不回來了!」

  「費老……」

  朱浩感覺到,費宏態度堅決,好像拉不住了。

  費宏只是拍拍朱浩的肩膀,意思是稍安勿躁,隨後便徑直往衙門口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