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提前清算

  三月十三。

  豹房仍舊沒有消息傳出,皇宮內苑也比較平靜,但現在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帝的身體撐不了幾天了。

  楊廷和沒有採納兒子的建議提前發喪,但為防止江彬挾朱厚照屍體作妖,暗地派人在朝野公布皇帝病危的消息。

  如此目的就是讓朝廷上下包括一些江彬的同黨有個意識,一旦豹房發出一些不合體統的詔書,諸如調動兵馬,你們就該知道,其實那不是皇帝的詔令,很可能是皇帝死了江彬要造反。

  如果聽從這種矯詔,就不單純跟江彬同黨,而是要謀逆犯上,等著事後被清算吧。

  江彬得勢時,很多人俯首聽命,但如今皇帝病危,沒人覺得江彬還能繼續保住他們的榮華富貴,楊廷和的目的,就是要讓江彬陷入樹倒猢猻散的局面。

  三月十三這天,朱浩一如既往到茶樓喝茶,看著街路上鬧轟轟的樣子,心中暗自盤算。

  「先生,這是啥意思……外面就有人打架,卻沒人出面制止……好像現在五城兵馬司的人都懶得理會這種事情了,這兩天街面上只看到團練營的人經過,五城兵馬司那群兔崽子都不出門了……」

  孫孺現在也屬於士族階層,作為舉人,自然可以看輕衙門裡的公人。

  朱浩拿起茶杯,抿上一口,笑道:「連你都觀察出變化了?」

  孫孺撓撓頭,人愚鈍根本聽不明白,自家先生說的是哪方面的改變。

  「看著吧,就這兩天的事了……這位首輔能在大亂將至時將一切穩定下來,能耐可真不小。」

  朱浩發出感慨。

  孫孺遲疑一下,問道:「先生是說中堂楊閣老?沒見他有動作啊,現在朝廷平靜得很。」

  朱浩笑道:「越是讓威武團練營的人鬧騰,越會讓江彬放鬆警惕……現在出手不如等大事發生之後一擊斃命,不用著急。」

  朱浩設身處地,把自己放到楊廷和立場上考慮問題。

  現在京師團練和城防基本都被江彬及其嫡系控制,貿然行動一點兒效果沒有,主要問題就在於皇帝沒死。

  有正德撐腰,江彬仍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一旦皇帝故去……你江彬就再也難以籠絡那麼多官員和將領,那時再出手,江彬根本就是孤家寡人。

  「看來在朝得皇帝信任,非要有士林聲望不可……若是像江彬這般為世人唾棄,就算是權傾朝野又能如何?少了靠山,其威望或許還不如一個宮裡的太監,可悲可嘆啊。」

  朱浩也在琢磨自己將來的處境。

  若是跟朱四打好關係,自己將來走向權臣的道路,難免會成為第二個「江彬」,大權獨攬被人詬病。

  那就不能敗壞自己的名聲,助紂為虐,不能陪朱四胡鬧,需要積累文人中的名氣,更重要的是……權力要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上,就算犯了眾怒或是得罪皇帝,也有退路,鋌而走險要有底牌。

  孫孺笑道:「若先生是江彬的話,估計都能當皇帝了吧?」

  朱浩瞪了孫孺一眼:「這是你該說的話?找死呢?」

  孫孺屬於口無遮攔的那種,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朱浩也考慮過這個問題,如果自己是江彬,就以目前的局勢而言,是否有能力穩定局面?

  就算不能當皇帝吧,也可以自己的名義擁立新君,繼續把新皇控制在手裡,當大明的頭號權臣?

  是有這種可能,但準備時間太過倉促,最好在皇帝剛回京師時就準備好一切,如今皇帝都快死了……就算大羅金仙來了也無濟於事,主要還是江彬的聲名太差,在沒了皇帝當靠山後,沒人願意跟他干。

  眾叛親離不是人家楊廷和出手準確,而是你江彬實在不行啊。

  ……

  ……

  江彬的確少了權臣那股風範,即便知道必須封鎖消息,奈何皇帝身邊佞臣不止他一個,別人還想著跟他爭權奪利,所以皇帝的死訊根本瞞不住外面。

  三月十三夜。

  朱浩回到住所,今天他還要給遠在安陸的唐寅寫信,估計信函送到時,迎駕的隊伍也快到了,畢竟民間傳信的渠道跟官方不可同日而語。

  寫信的目的是提醒唐寅一些事,信上不能說得太直接,算是師徒間報平安的普通信件。

  不料蘇熙貴心急火燎趕來,身後帶了兩名年輕文士。

  朱浩單獨將蘇熙貴叫進民院的書房內,蘇熙貴一上來便道:「陛下恐難再支撐一夜。」

  朱浩問道:「今晚的事?」

  蘇熙貴點頭:「是我花了重金,從豹房探聽到的消息……我還得知,楊閣老打算懲治陛下身邊一些近臣,連王尚書和黃公都在其列……這可如何是好?」

  朱浩皺眉:「後面這消息,你從何探知?」

  「哎呀!」

  蘇熙貴回頭看了院子裡還在等候的兩名年輕文士一眼,又往朱浩身邊湊了湊,聲音低沉,「楊閣老與宮裡的張太后秘密接觸,幾乎全都靠張永張公公,另外他還跟梁大學士等人秘密商議,因黃公在朝始終有些名望,與楊閣老親近的那些部堂都覺得黃公不該問罪……所以才放出風聲來,讓黃公小心些。」

  朱浩點頭:「是有人想提醒黃公,讓他趕緊上奏請辭,是吧?」

  「小當家如何知曉?確實……如此。」蘇熙貴點頭承認。

  這一點朱浩很好理解。

  王瓊在朝得罪的人太多,加上這幾年經王瓊管轄兵部時提拔起來的江彬嫡系將領太多,兵部在這幾年涉及西北軍將、督撫升遷任免,以及西北軍將論功請賞,基本上就是擺設,王瓊跟以楊廷和為代表的文官主流頗有宿怨,沒人想保他。

  但黃瓚不過是從湖廣上調中樞其後又到西北清理糧餉的干臣,主導了過去幾年鹽政改革,讓皇帝在西北折騰而沒耗費太多帑幣,再加上黃瓚已算迴避鋒芒,主動請調去了南京,在南京任上幫朝廷解決了大軍開拔所需軍需用度等問題,勞苦功高,黃瓚跟皇帝身邊奸佞的關係並不融洽,朝中同情黃瓚的人自然很多。

  或許除了楊廷和認為黃瓚應該被一併剷除外,其餘大臣都覺得,黃瓚最多不過是請辭歸鄉,就算可以了,不至於說落罪。

  提前通風報信,也是想讓黃瓚有所準備,主動請辭,免得被楊廷和清算。

  「小當家,這事很大,黃公一直任勞任怨,為朝廷鞠躬盡瘁,哪怕是陛下親自提拔起來的,可也經過吏部考核,未曾有過失,若只是因為黃公並非首輔一黨而被問罪,那也太……不公平了吧?」

  蘇熙貴心裡一陣悲涼。

  朝廷這是屬於過河拆橋,甚至河你都還沒過呢就開始下狠手,難道就不怕黃瓚跟江彬站在一起?

  朱浩道:「其實這一點,我早就想提出來,即便興王府出了真龍,初登大寶,也難以駕馭群臣,若是楊閣老順利***彬等佞臣,朝中威望會一時無二,以佞臣同黨為名,在朝中搞大清洗,你覺得新皇有資格過問和干涉嗎?」

  蘇熙貴哭喪著臉:「那意思就是,必須要讓黃公主動乞老歸田?」

  朱浩搖頭:「兩種選擇,其一便是像你說的,乞老歸田,但這不是萬全之策,不在朝反而不再被文臣顧忌,出手清算起來更加容易,他們要對付黃公更多是殺雞儆猴,並不是以黃公究竟為朝中奸佞做了多少事,或者是否為江彬同黨。」

  「不是同黨也要討伐?這……也太不講理了吧?做生意哪有這樣的?」蘇熙貴不自覺又把事往生意方面聯想。

  朱浩道:「其二就是裝作不知情,靜等。黃公始終為南戶部尚書,權柄在手,如今楊閣老的目標全在京城,就算他控制全局,要黨同伐異,也只能先從京師著手,王尚書或難避免,但等他騰出手對付南京眾官員時,是否有那精力另說。」

  「哦?」

  蘇熙貴不太理解。

  朱浩嘆道:「新皇登基後,必定有所動向,讓楊閣老分心無暇,到時或許其非但不會針對黃公,還會出手拉攏呢。」

  蘇熙貴更加懵逼了,對朱浩所說根本參悟不透,或者說以他的思路完全考慮不到這一層。

  朱浩自然沒法跟蘇熙貴講「大禮議」之事。

  看起來楊廷和只要對付了江彬,控制局勢,就可以在京城施展他的黨同伐異大計,但其實歷史上也只是針對了王瓊,觸手還沒伸到南京呢,大禮議便起,楊廷和只能把目標放在如何讓小皇帝乖乖聽從號令這件事上。

  歷史上嘉靖皇帝登基前幾年,可說是任勞任怨好皇帝的典範,堪比孝宗登基時的勤勉,更有一種謙卑的心態,除了對於自己出身問題寸步不讓,其它無可挑剔,至少讓大明回歸正軌,連楊廷和都找不到藉口攻擊皇帝作為,最後倒是楊廷和自個兒灰溜溜離開朝堂。

  朱浩道:「難保有人提前通風報信,不是楊閣老本人的意思……或許楊閣老就是讓黃公激流勇退呢?他自知無法分心顧及南京事,想讓這幾年被拔擢上來非他同黨之人自行請辭,難道不也是一種應對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