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5章 大結局(五)
從廊橋去到雍人園,需得經過一條荒草淒淒的小路。💚💎 6➈𝐬ʰυ𝔵.cỖм ☝👤
萇言有些害怕,拖住趙胤衣襟的小手越來越緊,趙胤低頭看一眼,將包袱挎在腕間,彎腰將小丫頭抱了起來,又問臨川。
「能不能自己走?」
臨川不答反問:「兒若不能走,父王要抱嗎?」
趙胤低頭看著他的腦袋,停頓一下。
「抱。」
臨川小臉兒散發出某種光芒,「那兒自己走。」
小孩子心思。
臨川是趙胤自己教出來的孩子,正如先帝當年教導他一樣,從無驕貫,可再是懂事明理的孩子,也是一個孩子,父親恰如其分的關懷,讓他比吃了糖還要高興。
小徑不長,一大兩小三個人,走得很慢。
一直待走到門前,方才站立。
殘破的「雍人園」扁額下,官府當年貼的封條早已腐爛掉落,只留些許殘痕,門環和鎖頭也鏽跡斑斑,油漆脫落,趙胤稍稍用力一擰,便推開了。
一股潮濕腐敗的氣味撲面而來。
同時撲上來的,還有一條狗。
「大黑。」趙胤彎腰拍拍它,「前頭帶路。」
……
雍人園多年無人踏足,破敗的府中林木芳草十分茂盛,鬱鬱蔥蔥的園子裡,有一座孤墳。
墳前的石碑用的是最昂貴的石材,可碑上沒有一個字。
萇言坐在趙胤肩頭,是最先看到的,她猶豫地小脆聲相問:「阿爹,這是什麼?」
「墳冢。」趙胤將孩子放下來,示意她在墳前的一塊條石上坐好,然後彎下腰慢慢取出包袱里的香燭和紙錢。
六歲孩兒已明白些事情。
臨川默默不語,萇言抿著小嘴,此時也沉默了下來,而大黑則是端坐在石碑前,一動也不動。
墳前早已長滿了野草,不過可以看出,以前是有人來祭拜過的,有一些香燭和紙錢的殘留。但一看便知已經是久遠的痕跡。
自從趙胤明確了阿拾的身邊,便再沒有來過。
這一晃,已是七年了。趙胤再次來到雍人園的廢墟中,看望埋葬在此的故人。
當年時雍案發,雍人園死的死,傷的傷,最後被付之一炬。後來時雍命喪詔獄,屍身被抬出去丟棄,燕穆等人就多方尋找過,卻絲毫消息都查不到。
誰會想到,偷偷將時雍的屍體掩埋的人是趙胤?
「阿爹……」
萇言什麼時候走到身邊的,趙胤沒有注意到,他看過去,「怎麼?」
萇言看著父親一張張分開手裡的紙錢,投入墳前的火盆,突然皺起小眉頭,問道:「阿娘在裡面嗎?」
趙胤沉默一下,點點頭。
萇言小嘴巴往下一撇,看著孤零零的墳冢,突然掉下淚來,也不怕厲鬼,不怕邪祟了,鬆開趙胤便朝墳冢撲過去,張開雙臂,抱在墳冢上,吸著鼻子委屈地道:
「阿娘,萇言好想你呀。你出來好不好?你出來陪萇言……還有哥哥,哥哥也想你。」
趙胤垂目,「你娘出不來。」
他又將一迭紙錢遞給臨川,示意他拆開燒給母親。
臨川接過,蹲下身來,聲音沉悶,「兒在書上看到過,燒紙錢給先人時,須得喚著先人的名字。」
萇言扭頭,「為何?」
臨川道:「喚了名字,鬼差方會將紙錢記名,如此先人方可享用。不然,說不得就會被別的厲鬼搶走……」
萇言愕然一下,著急地看著化成黑蝴蝶般的紙錢,大聲道:「阿娘,你快來拿紙錢。」
「阿娘,你快來拿紙錢呀。莫要叫人搶了。」
「阿娘……」
萇言連續喊三聲,突然趴在墳冢上哭了,小腦袋埋在草中,肩膀微微顫抖,哭得泣不成聲。
趙胤走過去,彎腰抱起小姑娘,大手慢慢替她抹淚。
「怎麼哭了?」
萇言扁著嘴巴,眼淚像斷線的珠子般啪啪往下落,「阿爹,阿娘一個人在裡面,會不會冷呀?」
趙胤垂下頭,將額頭抵在孩子的額上。
「冷。」
「那怎麼辦?」萇言哭哭唧唧,「我們給阿娘穿件衣裳好不好?」
趙胤遲疑:「好。」
他依著女兒的荒唐建議,默默脫下身上的大氅,披蓋在孤零零的墳冢上,萇言則是小心翼翼地將氅子拉平,而臨川蹲在墳前,一個人燒著紙錢,嘴裡低低念著什麼。
仔細聽,才是一聲聲低低的禱告。
「母親,來拿錢了。鬼差,母親名喚時雍,你莫要記差了,讓旁人拿了去……」
孤墳冷冢前,趙胤摸了摸大黑的頭,默默站起,長身而立。脫去大氅,他衣裳便單薄了些,可他仿佛不覺得冷,靜靜地站在那裡,眉目疏朗,丰姿高華,宛如一塊挺拔的鐵石熔鑄在此,半分沒有動。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許是想到了第一次見到時雍的那個深夜,在覆蓋著茫茫大雪的荼山寒潭邊,那個女子輕盈地朝他走來,赤著一雙腳,雙眼晶亮,令他以為是見到了山中神女……
又許是那年的七月十五,在詔獄昏黃的燈火下,那女子蒼白著臉,走入潮濕的牢舍,輕輕撫摸蜷縮在雜草堆上那具如花般凋零的屍體,一臉的憐憫與難過,卻在他的面前斂去鋒芒,狀若老實地低下頭。
「阿拾不識得字。」
「時雍不是處子。」
初初相見,她便滿口謊言。
然而,他掙扎了那麼久,卻是愛上了另一個她。無論什麼樣子的她,只要是她,總是能讓他迷失深陷……
往事歷歷在目,不知何時趙胤眼底已盈滿了淚光。
「說來,我還欠你一個承諾。」
「這些年,你可曾怪過我?」
他閉上眼睛,想著時雍一生背負「女魔頭」罵名的身心之痛,想到她離開前受焚情之苦的那些日子,是何等的煎熬……不由心如刀絞。
只不知她如今魂魄去了何處?
可有再遇良人?
可有嘗到悲歡?
可有羅衾溫存?
可有輕訴離殤?
應該是回到了她原先的世界吧?
趙胤記得時雍曾描述過的那個世界,想來是比這個世界更好的,他記得時雍說起那個世界時的表情,滿滿的驕傲仿佛就要溢出眼帘。她懷念著那個時代,那個「流年韶韶溫情在,人間處處是清歡」的世界。
「若當真是好,便不要回來了吧。」
喜歡就留下來,等過完了她那一生,再回到他身邊。即便要讓他在這世界上孤零零等許久,他也願意。
「我和孩子一起等你。」
天空高遠,冬陽見暖。
一聲悽厲的鷹嗥划過長空,蒼涼如水。
「關山故夢呀,奴也有個家,桂花竹影做籬笆。胖娃娃,胖娃娃,哭了叫聲阿娘呀……」
萇言突然低低地哭哼起來,驚醒了趙胤。他瞥過頭去,「這是誰教你唱的?」
萇言臉上掛著眼淚,撇著小嘴巴,「我聽外祖母唱,學來的……阿爹……萇言不能唱嗎?」
不是不能唱,而是這別離之感淒涼入骨,恰又嵌合了此時心境罷了。
「喜歡就唱吧,多喚幾聲阿娘。」
興許她聽見,就捨得回來了。
……
這一天,父子三個說了許多話,趙胤在心中猶豫了許久的真相,以及本來想要為了兒女而維持的虛假溫情,都徹底撕開了。
因為,不論他如何努力,宋阿拾都不會是時雍。所謂的佯裝和睦,只會害了兒女。無乩館中從上到下、丫頭侍衛、兩個孩子,就連狗都知道她們不一樣。
那又何苦再欺騙?
約摸一個時辰後,等他們從雍人園出來,再過廊校,尋到馬車,便看到了坐在車轅上等候的謝放。
「爺……」
趙胤沉聲,問道:「何事?」
「羅公公來傳旨了。」謝放的聲音略帶一絲喜色,「想來是陛下允了王爺所求?」
趙胤臉上不見意外,回望一眼雍人園,溫柔地撈起兩個孩子,一手環住一個,大步流星地上了馬車。
「走,回府接旨。」
……
前往天壽山祭陵的日子很快就定下來了。在此之前,光啟帝奇怪的發現,趙胤對他態度又有了緩和。
隔天,趙胤就派人到宮中傳信,邀他下棋。無事獻殷勤,趙炔隱隱覺得不好,可是攔不住趙雲圳想出宮。
這陣子光啟帝撂挑子,差點沒把兒子累壞,出於彌補心情,加上好奇趙胤到底為什麼對自己示好,是日,光啟帝又換上了便服,帶著太監羅椿和同樣微服的趙雲圳偷偷出宮,前往無乩館。
趙胤待他一如往常。
好吃好喝,好茶好酒,一張棋盤擺上,端坐以待。
期間,趙胤一字未提兄弟倆前頭的彆扭,讓趙炔以為他只是為了皇陵的事情來謝恩,順便找個台階下,於是他便大人大量,給了趙胤這個台階。
又是一番兄友弟恭的來去。
豈料,當天晚上的夜膳,酒不過三巡,趙胤便撩袍下跪,請求他為時雍翻案——
光啟帝筷子哐當一聲落在地上。
「果不其然!」
趙胤這輩子從來沒有為自己的事求過他,次次都是因為那個時雍。
可是,事過多年再為趙胤翻案,相當於否決了他當初所做的一切,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趙炔沉默半晌,垂著眉自趙胤。
「當年,時雍死得不冤。」
即便有諸多隱情,即便她本無心,可她確實有殺死不可的理由,因龐淞之禍,也因楚王,皇帝也是無奈……
只是,他沒有想到,多年後為她求平反的人,會是趙胤。
「你起來說話。」
趙胤面無表情,「陛下不同意,臣就不起。」
呵!趙炔再次被氣笑了,這是求人的比被求的人更猖狂?不是耍無賴又是什麼。
「阿胤叔,此事不妥。」趙雲圳看看親爹,再看看趙胤,笑道:「父皇若下旨平反,他老人家的臉面,該往那裡擱呀?」
聽兒子為自己說話,趙炔心中甚慰,剛想夸一句太子懂事,便聽了趙雲圳慢慢悠悠地道:
「所以呀,這個事得我來。」
哐當!光啟帝另一隻筷子掉了。
大黑又夾著尾巴過來,將兩根筷子一起叼了,伸長脖子放到皇帝的腿上,然後默默退下去,坐在趙胤的旁邊,一人一狗齊齊整整地看著他。
「你看看,連狗都求你了,父皇你何其忍心?」趙雲圳起身將趙胤扶起來,順便擼了把大黑的背毛,回頭看著皇帝拉著臉生氣的樣子,清了清嗓子。
「近來父皇龍體違和,朝政多由本宮打理,阿胤叔就別拿這等小事去麻煩父皇了。明日,你讓人寫個摺子遞上來,本宮來辦。」
那什麼「龍體違和」,全是趙炔為了鍛鍊兒子撂挑子的話,沒有想到會被趙雲圳直接懟回來。
趙炔:「太子。」
「兒臣在。」趙雲圳訝然,「難不成兒臣說錯了?父皇身子已經大好,可以處理政務了?」
「……」
非得讓他吃這個啞巴虧是麼?
行,他吃就吃。
趙炔重重哼聲,「你們叔侄兩個串通一氣,真是要反了天了。」
說罷,他氣得拂袖而去。
好不容易修復的兄弟情再次面臨崩潰。趙雲圳笑著追出去,邊走邊朝趙胤擺手。
「阿胤叔,明日記得將你府上最好的龍井拿到宮中,向父皇賠罪。」
趙炔負著手走在前面,輕輕一嗤,「稀罕!」
……
冬季乾燥,王氏這陣子很是上火,去良醫堂抓了好幾副藥吃下去都不見效。
這讓她越發想念時雍。
事實上,連六歲的臨川稍稍花點心思就能知道的事情,王氏和陳嵐也並非一無所知。
當年在順天府的地界上,宋阿拾就是時雍轉世的傳聞彼彼皆是。慶壽寺楚王謀逆、三生崖事件,疫症時「觀音顯靈」事件,還有楚王趙煥的當街指認,帶來了種種的民間傳言。真假沒有官府的說法,官府也不會給說法,信的人自然信,不信的說什麼都不會信。
王氏是信的那一派。
宋阿拾是她養大的孩子,在宋家十幾年,王氏對她知根知底。她那彆扭性子從什麼時候改變的,更是一清二楚。
因此,對王氏,包括宋香等宋家人來說,心裡偏向的自然是時雍。王氏喜歡的,同時也喜歡她的人,也是時雍。
再一次醒轉過來的宋阿拾,對她明顯不太親近,即便不像以前那樣和她針鋒相對,但私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介蒂,難以化解。
王氏像對待時雍那樣,試著給宋阿拾做些好吃的小菜果點,熱熱乎乎地送過去,卻時常換來一張生疏的冷臉。
宋阿拾不會拒絕,但也絕不會像時雍那般大塊朵頤,吃得津津有味,然後毫不吝嗇地變著花樣誇讚她,換來王氏下次更賣力地做出美食。
「王大娘!」
予安在院子裡喚她,王氏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出去,滿懷希翼地問:「怎麼樣,她怎麼說?」
予安神情不安地看著她,默默低了低頭。
「王妃說,往後……別送了。她都不愛吃。還說,錦城王府上什麼美食都有,不必勞煩大娘廢心。」
「大娘?」王氏詫異,「她這麼說的?」
予安不敢開口,也不敢看她。
王氏怔愕了片刻,突然眼含熱淚地解開圍裙往地下一擲。
「老娘明白了,她就是一聲娘都不願意喚了唄。好。從今往後,哪個婊子養的才會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王氏的聲音很大,滿院子都聽見了。
一個娘家嫂子趕緊從灶上出來,拉住她的胳膊相勸。
「你小聲點,好歹是錦城王妃,說不得的……」
「說不得,有什麼說不得的?是老娘把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有什麼說不得?呵,她不愛吃老娘做的東西,以為老娘就樂意做給她吃了麼?」
娘家嫂子又扯她的衣袖:「春娘,你快別說了,仔細被人聽了去……」
「老娘就是要說。她以為老娘是做給她吃的嗎?老娘還不是為了……」王氏委屈得眼圈都紅了,想到可能永遠都不會再回來的時雍,將眼前的木凳踢開,就走到一邊坐下,趴在桌子上嗚嗚地哭。
「這個小白眼兒狼,老娘就當白養活了她十幾年……她不認我,老娘也不想認她了。老娘就是心疼,心疼老娘的那個乖女,怕她吃不下東西,鬧壞了身子……嗚嗚,嗚嗚嗚……」
王氏是個能鬧騰的主兒,這一哭呼天搶地,宋長貴還沒下職就聽人說了,王大娘今日關張,飯館也不營業了,在家裡大發雷霆,哭鬧不休。
宋長貴提前下職,回家去一番安慰。
可是,遇上這種事,他又能說出什麼來呢?
「他爹……」王氏揪住宋長貴的衣襟,巴巴地仰起淚眼,「你說,她還會回來嗎?會嗎?」
宋長貴知道王氏問的是誰,心裡划過剎那的惻然,卻只能無奈地一嘆,伸手在王氏的背心拍了拍。
「春娘,節哀——」
「宋老三!」王氏氣得突然暴起,一把推開他,惡狠狠地罵,「你放的什麼狗臭屁。節哀?沒死人呢,節什麼哀?」說罷,她就要挽袖子。
……
翌日,公主府就捎了陪禮的東西過來,還有陳嵐的口信。
一是替女兒向王氏賠禮道歉,二是告訴她,自己和寶音長公主過幾日要去天壽山,阿拾也會帶過去住幾天。
「走就走,又不是我家女兒,與我何干?」
王氏說著負氣的話,可最後,還是難免問上一嘴。
「這大冬天的,她們去天壽山做甚?」
傳信的人想了想,覺得這事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於是便喜滋滋地道:
「錦城王要盡孝道,重新修葺皇陵。那邊廂要祭陵,自然將一家老小都帶過去了。」
一家老小,卻是不包括他們宋家的人了。
王氏心裡酸楚,擺擺手,說聲知道了,將人送出去,反手就關上了大門,然後吩咐家裡的人。
「從今往後,咱們好好過自個兒的日子,別想著去靠那些不該靠的人……勤勞致富,聽到沒有?」
勤勞致富這話,也是時雍告訴她的。
王氏不識字,卻找先生把它寫出來裱好,掛在牆上,時時刻刻提醒自己。
於是,王氏發完一通脾氣,看著那副字,又號啕大哭起來。
……
若問陳嵐想不想時雍,自然是想的。
只是她和王氏那個潑辣的性子不同,有什麼也藏在心底。陳嵐的心情很少顯之於色,而且宋阿拾是她的親生女兒,即便有些什麼情緒,也不便言之出口,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罷了。
近來寶音身子已有好轉,修葺皇陵的事情,趙炔也曾專程過公主府,詢問過她和陳嵐的意見,以示尊重。
大家是姐弟,這種事情不能欺騙。因此,趙炔沒有隱瞞她們,趙胤要修葺皇陵的真正意圖——說是修葺,只不過是為了給天下人一個說法罷了,實際上他要開陵,取出懿初皇后賠葬的那一面桃木鏡。
而取桃木鏡的說法,是為了喚回時雍的魂魄……
世上有沒有那麼玄妙的事情,不得而知,桃木鏡能不能喚回時雍也不得而知,但無緣是寶音還是陳嵐卻都想過一件事情——
喚回時雍,那如今的宋阿拾當去哪裡?
對於任何一個母親而來,這都是兩難的選擇。
放棄任何一個女兒,對陳嵐而言都是痛苦。因此,寶音得聞此事,什麼意見都沒有發表,只將決擇的權利給了陳嵐,而陳嵐選擇了「天意」。
如若當真有這麼離奇的事情,那麼,便是她們各自的命數。誰去,誰留,她不去干涉,也干涉不了,權當是老天的意思。
「唉,這事是為難你了。」寶音嘆息一聲,握住陳嵐的手,「你我姐妹皆是命苦,只盼孩子們能安安穩穩,哪誰知,世事無常……」
「一切皆是命數。我不怨。」陳嵐溫和地一笑,將寶音冰冷的手放入被子底下,「姐姐眼下身子骨尚未大好,好好將養著自個兒才是,兒孫自有兒孫福,旁的事,便不要操心了。」
寶音點點頭,目光微微落寞。
她那日在井廬被時雍施針相救,這才恢復了意識,後面時雍也差人來給了方子,照著煎熬了,便漸漸好轉,一日三餐又有太醫調理,待陳嵐返京,便由陳嵐親自照料,身子恢復得很快。
不過,當初白馬扶舟下的藥,到底還是虧損了身子,即便陳嵐悉心輔以湯藥和藥膳,她的眼神仍是不如當初,視物常常模糊不清,也再不像以前那般騎馬能戰,提劍能舞。
陳嵐在寶音面前,從不提白馬扶舟,就怕她難過,因此她只能好言好語地哄著,不讓她有工夫多想。
寶音一生驕傲,這輩子就兩樁事情不遂心意。
一是少女時的愛慕,那人遠走兀良汗,再不回大晏,成了她一生的遺憾。
二是收養白馬扶舟,當親生兒子般看顧照料,慈心以待,最後卻落得這般下場。
陳嵐知道以寶音的驕傲,怕是有了心病,很難根治得了,索性便不提了,由著她慢慢去想明白。
「姐姐,你躺好,我再為你針灸一回。」
陳嵐弓彎便去扶寶音,寶音卻望著帳頂,搖了搖頭,「不必麻煩了。我這破身子好不了了。」
陳嵐手指一頓,「姐姐怎可如此自報自棄?阿拾不也說過,有些病是要用治的,有些病是要用調理的……」
寶音平靜地搖了搖頭,目光又乜斜過來。
「你今日有沒有去看過阿拾?」
陳嵐默默地坐下來,看著寶音搖了搖頭。
「雖說是親生閨女,可這孩子性子靦腆,對我也生疏,娘倆總是相對無語,我看她也難受,何苦去逼她?」
寶音嘆息一聲,「苦了你了。」
陳嵐微笑,「相處之道,在於舒服。若是我的存在,會給她帶來不適,那我便默默地相陪好了。」
寶音的目光落到陳嵐的身上,不知想到什麼似的,停頓片刻,輕輕一笑。
「囡囡,你比以前豁達了。這次回來,我瞧著你身子也豐腴了一些。那個錦城府,當真如你信上說的那麼好?」
陳嵐微怔。
莫不是寶音以為她只是客套,為給阿胤兩口子的面子才那麼說的?
陳嵐一笑,「當真。」
她把錦城府那幾個月的生活,仔細描述給寶音聽,南北差異,風土人情各有不同,那些日子從陳嵐嘴裡說出來,竟是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令寶音艷美不已。
「若得機會,我想去走走。」
聽到這個,陳嵐眸底有片刻的黯然。
若是時雍回不來,阿胤自然也不會是以前的阿胤,那麼……錦城府還會是以前的錦城府嗎?
恐怕一切都回不去了。
「好。」陳嵐安慰著寶音,也安慰著自己,微微一笑,替寶音墊了墊枕頭,「等姐姐身子好轉,我們就去……」
寶音微微一笑,沉默許久,倏而轉頭望向床邊的丫頭素玉。
「去把那個叛徒帶進來。」
素玉愣了愣,福身,「是。」
寶音嘴裡的「叛徒」是指的何姑姑。自打寶音甦醒,便讓人將蘇姑姑看押起來。
寶音沒有要何姑姑的性命,也沒有對她用刑,只是讓人將她關在柴房,逼她交代和白馬扶舟勾結謀害她性命的事情。
奈何,何姑姑什麼都不肯說。
往些日子,寶音不知是因為身體的緣故,還是心情的緣故,一直不曾親自審問她,不知今日為何,又突然想起。
陳嵐看著素玉離去,將寶音扶坐起來。
「何姑姑跟在姐姐身邊幾十年,若是她存有異心,當真想想就可怕,不過……」她瞄了寶音一眼,「相處那麼多年,我瞧著她也不像是個壞的,姐姐不妨壓著火氣,且聽聽她如何辯解才是?」
寶音冷笑一聲。
「我自然要聽她說。看看這惡婦如何自圓其說。」
何姑姑被帶上來時,人如枯縞,瘦削了整整一圈,頭髮凌亂、衣裳破損,看來即便寶音沒有對她動私刑,她在柴房裡的日子也不好過。
下面的人,總是會見風使舵。
寶音看她模樣,皺了皺眉,「說吧,誰給你的狗膽。」
何姑姑軟軟地跪在寶音榻前,氣苦地道:「殿下,老奴冤枉。」
寶音看著她淚水漣漣,拉下了臉,「冤枉也說來聽聽。你不說清楚,本宮立馬便打殺了你。」
何姑姑低垂下頭,盯著寶音蒼白的面孔,一臉愧疚,「害殿下蒙受此難,老奴死有餘辜……只是,老奴仍想斗膽為公子求個情……」
「閉嘴!」一聽她說白馬扶舟,寶音便暴怒,身子坐起來就要訓人,卻因氣血不暢,話未說完,人已咳嗽起來。
「不許替他求情。」寶音怒視何姑姑,「除非你當真是不想活了。」
何姑姑垂著淚,青白不勻的臉上滿是悲苦。
「老奴賤命一條,此生能得以服侍殿下,已是知足,死了也不留遺憾……只是老奴不想殿下因誤解公子,有朝一日後悔?」
「我後悔什麼?」寶音冷嗖嗖地道:「你以為本宮是小女兒姿態之人?會為了一個白眼狼而後悔?」
「殿下——」何姑姑仰起頭,「公子不是白眼狼,他只是心疼殿下,生怕殿下為奸人所害,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暫時用藥迷昏殿下,以待援救……若不是公子早早下手,讓京中都知曉殿下的病情,不便再為那惡徒所用,尚不知那惡徒為了帝位,會做出什麼傷害殿下的事情來!」
何姑姑言詞懇切,將白馬扶舟當日於危局中的做法和目的一一講給寶音。
「公子說他控制不住那惡人使壞。對那個惡人而言,殿下是最大的倚仗,一旦殿下落入他手,怕是九死一生……」
「哼。」寶音打斷何姑姑,「落入那白眼狼的手上,我與九生一生又有何不同?」
何姑姑搖頭,「公子說,身體的病痛擊不垮殿下,若是因殿下之失,導致大晏江山旁落,殿下定會身不如死。」
寶音沉默。
好一會,她復又相問。
「那白眼狼還說什麼?」
何姑姑道:「公子說,那惡人的計劃是利用殿下的威望,調譴京軍,再以殿下為質,逼百官臣服,陛下讓位……要將殿下變成活著的傀儡……」
「活著的傀儡?」
「公子當初是這麼說的。」何姑姑道:「那惡人有許多歹毒的藥物,可令人神志不清,做了什麼都不知情,公子不想讓殿下淪為傀儡,聽憑那惡人差譴,只得先讓殿下……九死一生。公子說,殿下一定能度過此劫,即便到時候,殿下恨他,一生都不肯原諒他,他也無怨無悔。」
寶音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何姑姑看著她的表情,慢慢地跪行過去,趴在寶音的床前,仰起頭哀哀地道:
「老奴在殿下身邊服侍了幾十年,也是看著公子長大的,公子待殿下的孝心,老奴都看著眼裡……」
寶音眯起眼,一瞬不瞬地盯住她。
「是嗎?」
何姑姑重重點頭,「是與不是,殿下心裡有桿秤,殿下問問自個的心,便會明白……可是殿下,你若不救公子,便無人可以救他了。」
寶音身子僵硬,許久不語。
陳嵐趕緊上前去,捏了捏她的肩膀。
「殿下!」何姑姑還在哀求,「為了公子,為了殿下自己,您一定要想辦法救公子呀。」
寶音回過神來,似是聽煩了,擺擺手。
「帶下去!」
「是——」
何姑姑被人拖了下去,越去越遠。
陳嵐無奈嘆口氣,為寶音遞上一盞熱茶。
「姐姐怎麼想?」
寶音沒有說話。
白馬扶舟幾歲便跟著她,不是親生,勝似親生。這些年來,白馬扶舟凡事以她為先,無不孝道。若非親身經歷,寶音不敢相信白馬扶舟會對她下毒。
……
天漸漸黑了。
寶音睡醒一覺,已是月上中天。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發現滿臉是淚。
「素玉……」
聽到長公主幹啞的聲音,素玉披衣過來。
「殿下,您做噩夢了?可要吃點什麼?」
寶音搖搖頭,安靜地看她片刻,「那個白眼狼……如今怎樣了?」
……
隔日,陳嵐同褚道子一起去看白馬扶舟。
這是白馬扶舟暈厥以來,第一次有人來看他。往常在「十天干」的重重守衛里,便是有醫官來問診,也是戰戰兢兢,請個診,交代幾句醫囑便匆匆離去。
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哪敢停留?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朝中官員大清洗,宮中仍在做毒物追查,誰都怕與這個「十惡不赦的魔鬼」扯上關係,醫官們小心謹慎也是常理。
因此,這些個日日夜夜,白馬扶舟始終一個人孤零零躺在床上,無人關心,無人理會,無人問詢,便是叫來服侍的兩個小太監,也是以前被邪君禍害過的小啞巴。
「殿下……」
在此看守的人是十天干丁一,看到陳嵐和一個黑袍罩頭的老者過來,立馬上前行禮。
陳嵐抬手免禮,問白馬扶舟的情況。
「這兩日可有好轉?」
丁一搖頭:「醫官每天都來,湯藥在用,不見起色。他這病……看著不大好。」
其實丁一很想說其實不用治了,一口活氣都沒有,還整天被這麼折騰,生不如死,還不如早點死了好呢,但他不敢直言。
白馬扶舟不僅是重犯,還是長公主養子,上頭沒說讓他死,那就得留下。
「殿下,這是醫官們記錄的醫案,您請過目。」
丁一將醫案奉上,便退到一旁等候。
陳嵐接過來翻看片刻,默默交由褚道子,轉頭望向白馬扶舟。
房裡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藥味。
床上的人,了無生息,如同死人。
陳嵐心裡暗嘆一聲,走到白馬扶舟的床邊坐下,拉過他那一隻瘦弱的手腕,將二指摁在脈上,寧神靜氣地問脈。
「如何?」褚道子走過來,立在陳嵐身邊。
陳嵐抬頭看他,搖搖頭,又起身讓褚道子來。
「臟腑衰絕,脈散若無。此病危殆無解,恐是不治了。」
褚道子慢慢坐下,撩起袖袍,慢慢探其脈象,片刻,點了點頭,「殿下所言極是。脈象散亂無根,來去模糊,無不可察,這是真氣衰絕的脈象。」
絕脈,死脈。
按說這樣的情況,人早就該死過去了,不可能再活著。
「白馬楫能堅持這麼久,也是異數。」
陳嵐道:「聽聞是阿胤給他服下了九轉還魂丹,以壓抑毒性,這才導致他半死不活。不過……」
她望了褚道子一眼,又看看寸步不離的丁一,心神微動,用平常的語氣說著駭人聽聞的話。
「更令人害怕的一種可能是……那個惡人會藉由他的身體,再次還魂。」
若非如此,趙胤也不會派那麼多人看守一個活死人了。
褚道子明白這個道理,但想了一下,他卻與陳嵐有不同的看法。
「或許,錦城王心下也盼著這惡人能還魂——」
陳嵐微震,不解地看著他。
褚道子臉上沒有流露出過多的表情,但仔細聽他語氣,也帶了一些克制的悵然。
「那邪君若能還魂,我那徒兒豈不是也能回來?不瞞殿下,若能讓老夫那徒兒回來,老夫也不怕與惡徒再戰一回。」
陳嵐若有所悟地點頭,「先生思慮周全。」
她避開了褚道子的目光。
因為,時雍回來的前提是宋阿拾可能會消失,身為娘親,手心手背都是肉,陳嵐不敢去猜想結果,也不知當如何言語,當即便換了話題。
「依先生之見,白馬楫還能不能治?」
褚道子搖頭,「絕脈已顯,邪毒仍在,除非出現奇蹟,否則很難……」
陳嵐嘆息,看著白馬扶舟清減下來卻仍然俊美無匹的那張蒼白面孔,不知想到了什麼,一時感慨。
「世上傷病千萬種,唯有心病最難醫。」
褚道子一愣,「殿下說的何人?」
陳嵐怔忡,「活著的人。」
自那天以後,陳嵐和褚道子又去了兩次,直到天壽山之行的前一天,仍然未見白馬扶舟的病情有什麼變化。
沒有變化其實是一樁很奇怪的事。
這表示,沒有好轉,也沒有惡化。
他就那般靠著一點米漿糊糊和糖水等物維護著生命,永遠的絕脈,卻沒有死去。
這天傍晚,元馳來了無乩館,帶著玉姬。
對外,錦城王妃的事仍是私事,除了家人,就只有一些心腹得知,便是元馳也不知情。
元馳本是個閒散之人,有了北伐一戰的經歷,回京後整個人都支楞起來了,以往的狐朋狗友個個崇拜得跟什麼似的,成日要請吃請喝,世子爺偶爾也去虛與委蛇地應付一二。因此,對於錦城王家裡發生的這件事,元馳所知的部分,無非是錦城王妃中毒,導致離魂之症,尚未康愈罷了。
元馳今日來,一是久不見趙胤,過來見個面,請個安,說說話,二來帶玉姬來探病,還是玉姬要求的。
玉姬沒帶兩個孩子,卻是又帶了那個上次在魏國公府為趙胤查找秘道的長老。
眾人這才知道長老叫申翁,是狄人族中的巫師。他會以古老的「祝禱」之術,和符咒、卜占、草藥等來為人除疾,驅邪除祟,也就是世人傳說中「能通靈、近鬼神」的巫者。
玉姬帶申翁來無乩館,是為時雍治病的。
人們對巫術多有畏懼,又常與「跳大神」的騙子聯繫起來,有信者,有不信者,但此時的趙胤,在魏國公府那天,見識過這位長老的本事,加上病急亂投醫,對他們的建議,無不應允。
申翁穿著古怪,頭插羽毛,身上掛著些草編配飾,還有些瓶瓶罐罐之物,整個人靈里靈氣的,有些瘮人。
看得出來,宋阿拾很是怕他。
趙胤讓人叫她出來的時候,沒有說是為了什麼,但看眼下的情況,她能感覺到,所謂的「治病」,就是為了給時雍招魂。
因為宋阿拾並不覺得自己有病。
剛醒來那時候的虛弱、疲乏和昏睡,不過短短几日就好起來了,她也不知為什麼,他們說的焚情之毒,除了最初的幾天,她偶爾會覺得身子火燙、情緒難平、身上的溫度不同以外,倒沒有覺出太多的煎熬。
在那之後,她吃著褚道子和陳嵐的藥,很快就恢復了元氣,熱度也漸漸退去了。
這讓她很奇怪,若時雍是因為毒發而去,總不會換了個靈魂,這身子就好起來了?還是說,其實在她醒來以前,這身子其實已經是在好轉的過程中了?
沒有人能夠給她答案。
宋阿拾麻木地接受著突如其來的命運,目光複雜卻又茫然。
靠坐在病床上,任由那個長老圍在身邊念些奇奇怪怪的咒話,又看著他拿一根漆黑的手指在一碗清水裡攪拌幾下,就要讓她喝下去,宋阿拾內心十分抗拒。
不過,看著趙胤冷漠的臉,她遲疑片刻,就將那碗看上去什麼都沒有的清水仰天喝下了。
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但她無比地配合,清冷,畏懼,小心翼翼,又帶一點慶幸的模樣。
……
玉姬帶長老來的時候,褚道子恰好在無乩館,便提議讓長老去為白馬扶舟也瞧上一瞧。
因為比起能吃能睡能說能走的宋阿拾,白馬扶舟那個活死人,更像是中了邪,他比宋阿拾更需要巫醫驅邪除祟……
這也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趙胤沒有反對,玉姬是個對旁人的事漠不關心的人,既然元馳和趙胤他們都同意,她也沒有意見,點點頭,轉身就走了。
她是為了宋阿拾的病來的,但從頭到尾,她沒有主動同宋阿拾說一句話。
元馳有一個古古怪怪的世子妃,這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私底下,有許多人嘲笑小公爺,說他其實是一個入贅到野人部落的上門女婿,娶的是個野人,在那個野人的世界裡,是以女子為尊的,他在世子妃面前,都說不上一句硬氣的話……
元馳最初聽了還有些生氣,時間長了,聽多了,孩子有了,臉皮也厚了,他不僅懶得理會,漸漸的居然有些沾沾自喜,常常自稱是酋長的男人,世間獨一無二。
卻說申翁去給白馬扶舟祝禱看病,是褚道子陪著去的,照常是丁一帶了兩個侍衛在旁邊觀看,外面更是布置了多處暗樁和哨衛,緊張而小心……
然而,想像的危險沒有發生。
不論是白馬扶舟還是邪君都沒有醒過來。
活死人依舊安靜地躺在床上,唯一奇怪的人,反倒是為祝禱而來的長老申翁,在驅離鬼祟的中途突然停下。
「此人邪祟纏身,單是如此向鬼神祝禱,怕是難以奏效。」
褚道子問:「那當如何才能奏效?」
申翁圍著白馬扶舟的病床走了幾遍,突然闔上雙眼,嘴裡念念有詞,身子如同篩糠一般抖了起來。
再睜眼時,申翁巫氣沉沉地道:
「胎息孕育,神變無窮。當以化邪水塗抹其渾身元竅之所……」
所謂元竅,是指穴位。
所謂化邪之水,便是先前阿拾所飲,經巫醫「通靈」後,接受過神靈指引的清水。
對眼前的活死人白馬扶舟,十天乾等人沒有抱什麼同情,別說是在他身上塗清水,便是塗牛糞想必也會同意。
於是,在兩個小太監的幫助下,白馬扶舟被扶起來,脫掉了身上的衣服,由著申翁在他渾身各處塗抹上「化邪水」……
眾人只當是瞧個熱鬧。
只可惜,偌大的排場搞完了,活死人仍然是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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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麼噠,多謝。
PS:看字看得眼睛都花了,錯字後面再改改啊。我餓了,先去煮碗面吃,一會再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