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可憐,可恨
從白馬扶舟府邸里搜出來的藥物,趙胤差人搬到這裡,專門找了一間庫房安置,並由專人看管。
時雍進去時,趙胤剛帶著謝放從詔獄裡出來。
大廳寬敞,擺設簡單,便顯得有些冷寂。
趙胤看了一眼時雍的衣著,轉頭便吩咐謝放去生爐子。
他們是一群大男人,平常這個季節是不生爐子的。謝放老老實實地領命,離開時,還是忍不住拿眼斜視了一眼趙胤,那表情很是一言難盡。
時雍看在眼裡,知曉了由頭後,更是哭笑不得。
「我不冷。」
趙胤走近,捏了捏她冰冷的小手。
「不老實。」
時雍微微挑眉,凝視著趙胤清冷的俊臉,突然一笑。
「大人沒有做過的事,為什麼要認呢?」
趙胤驀地看她,面色漸變,待看清時雍的表情和她眼裡的質問後,明白她指的是孩子的事情,淡漠的面孔添了一絲落寞。
「我說過會護著你。」
原來認下她肚子裡「莫須有的孩子」,就是他護著的方式。
時雍沉默許久,緩緩靠近,將臉貼在他的胸膛,雙手環在他的腰上。
「大人,你對我真好。」
趙胤身子僵硬,女子柔軟的身軀就這麼毫無保留地靠近他,是她的信任,也是他的責任。他慢慢抬手,放在她的後背,拍了拍,幽幽一嘆。
「若非為我,你也不會遭此劫難……說來也是本座愧對於你。好在,此事你知,我知,再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曉。」
時雍聽著他的心臟,頭垂下來,抵著他的胸膛,悶聲發笑。
趙胤只見她肩膀顫抖,以為她是傷心難過,喟嘆一聲,將她圈得更緊。
「別怕,你的孩子,便是我趙胤的孩子。我會待他,視如己出。」
娘啊!時雍聽著他俠肝義膽的承諾,不知該說些什麼了。原本她進來就想告訴他真相的,如今看趙胤這般,竟又忍不住多問幾句。
「大人為何不教我拿掉孩兒?」
「不可。」趙胤沉聲道:「落胎傷身,一個不慎便丟了性命或不能再生養,萬不可冒險。」
時雍眨了眨眼,「大人是說,還想讓我給你生一個嗎?」
這話問得合情合理,恰好接上他的話。可是趙胤顯然沒有料到她會有此一問,聞言冷峻的面孔微微凝滯,生澀得不像那個殺伐決斷心狠手辣的錦衣衛大魔頭。
「此事,以後再議。」
時雍一愣,哈哈大笑起來,實在忍不住,腦袋不停拱他肩膀,把趙胤瞧得變了臉,緊緊束著她的肩膀,四下望了望,小聲道:
「這是怎麼了?站直了說話。」
時雍笑得根本站不直,腦袋栽在他的肩膀上,肚子都笑抽搐了。
趙胤皺眉看她。
時雍笑出了眼淚,「大人如此英明,怎會聽風就是雨,王氏的話哪裡信得?你就不查實一下真假嗎?」
趙胤看著她輕鬆的笑臉,意識到什麼,眉頭蹙了起來。
「我怎可揭你傷疤?」
這真是一個鐵憨憨。時雍笑夠了,擦了擦眼淚,接著他的手道:「我沒有想到大人如此英明,也會犯傻。你是忍辱負重了,可我好好一個姑娘家,平白被人誤會有了身子,何處說理去?」
趙胤眉心一皺,低頭看著嬌俏帶笑的女子,表情幾番變化,沉聲問道:「沒有?」
「嗯。」
「當真?」
還不信?
時雍心裡暗罵他傻,面上不露聲色,咬著下唇道:「大人不信我是清白之身?」
趙胤一懵,看她像個受氣包一樣委委屈屈地低著頭,嘆了口氣,「不是不信……」
「那大人要如何才信?」
「本座……我哪有不信?」
「你就是不信,你的臉,你的眉頭,你的鼻子,哪裡都不信。」
「……」
趙胤面對千軍萬馬可淡定從容,可是面對這個小女子常常束手無策。明明他什麼都沒有說,可她就是委屈得不行了,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裡寫滿了指控,好像他做了天大的惡事一般。
「阿拾……」
趙胤剛想說點什麼,時雍就幽幽看過來。
「你別說了。」她抿了抿嘴,「你不信我,那便親自來驗驗我的清白好了。」
趙胤訝然望著她,不知要說什麼才妥當。
「我並無此意……」
「你有。」時雍壓下那股子想笑的衝動,神情淒艷,「若是大人不給個交代,那我便是坐實了不乾不淨的罪過了,我一個姑娘家,還未成婚就被誤會有孕,還活得下去嗎……」
趙胤的頭又痛了起來。
「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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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先認錯就是。
「是我沒有弄清楚就妄下結論,污了你的名聲。」
時雍:「大人,這不叫交代。」
趙胤神色一滯,「你要我如何?」
時雍望著他緊蹙的眉頭,想了許久,仿佛下了決心一般,突然將雙手背在身後,嚴肅地道:
「我見大人誠心悔過,這次就算了。你帶我去見白馬扶舟吧。」
「……」
話轉得如此快。
趙胤看著她的笑臉,有剎那的恍惚。
此女狡詐多端,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皺眉想了片刻,「他怕是不便見人。」
時雍問:「傷得很重?」
趙胤看她突然沉下的面孔,神色微暗,嗯了一聲。
時雍出了會神,「那我更得見他了。」
萬一死了,有些疑問不就再也解不開了嗎?
————
鮮血的味道彌散在空間裡,從狹長的甬道走過去,離白馬扶舟的牢舍越近,氣息越濃。
時雍跟在趙胤的身邊,謝放和朱九不遠不近走在後面。
無人說話,空間幽靜的有些異常。
「他要死了嗎?」石落梅的聲音從牢舍里傳來,時雍停下腳步,看了趙胤一眼,走到她的面前。
「你希望他死,還是希望他活。」
石落梅後背靠在牢門,紋絲不動,聲音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
「死了好。」
時雍低頭看她片刻,餘光掃到等候自己的趙胤,默然無語地轉身走開。
石落梅問:「子柔還好嗎?」
時雍:「好著的。」
石落梅:「她恨著我嗎?」
時雍淡淡道:「不恨。她不知情。」
飛天道人應是疼級了這個孫女,哪怕身陷囹圄,也不曾告訴她這個世界的黑暗,更沒有說過石落梅半點壞話,這讓子柔完全不知爺爺的死,是因為石落梅引狼入室。就在昨夜,小姑娘還在詢問時雍,石落梅要多久才能出獄,言詞很是關切。
童真難得。
時雍也沒有告訴子柔這個殘酷的真相。
她同趙胤走了老遠,聽到石落梅壓抑的哭聲。
時雍沒有說話,趙胤也沒有,兩個人默默走到看守最為嚴格的地字號牢舍。
幽冷的風從未知的角落吹過來,冷冷涔涔,淡去了一些藥味和血腥味,廠督大人享受著比別的囚徒更好的待遇,牆壁上燃著兩盞壁燈,至少八名獄卒不分晝夜地換班看守。
牢舍里沒有床,地上鋪著乾草,為利於他的傷口復原,趙胤吩咐人加了一床褥子。此刻,白馬扶舟就躺在上面,在這個混合著血腥和中藥味的空間裡,安靜得一點聲息都沒有,如同死人。
獄卒看到趙胤過來,慌不迭地開了牢門。
趙胤沒有動,看著時雍,時雍也沒有動,她腦子裡全是那夜在詔獄裡被這個人掐住脖頸那種瀕臨死亡的絕望。
終於輪到他了。
若是他也死在此處,算天道輪迴嗎?
趙胤看向時雍變幻莫測的面孔,平靜地道:「到了。」
時雍走到白馬扶舟身邊,低著頭,瞥著他毫無生氣的面孔,眉頭蹙了起來。受了這麼重的傷,沒有人護理,沒有人照顧,入了詔獄又身不由己,獄卒們會怎麼待他,時雍很清楚。
時雍慢慢蹲身,「醒著嗎?」
白馬扶舟沒有回答,只有趙胤的革靴踩在乾草上的聲音,「謝太醫今日來換藥時,醒的。」
時雍沒有吭聲,掌心探向白馬扶舟的額頭,有點燙。她又拉過他的手腕,將二指放在脈搏上,半眯起眼。
「脈在筋肉間,如雀啄米,似有似無……」
她慢慢仰頭,看著趙胤,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樣的脈象是生命垂危之症。
「大人有沒有考慮過,把他挪出詔獄醫治?」
在這樣的環境下,不通風,不通氣,藥石不便,又無人護理,重疾病人是必死無疑的。就時雍對傷情的推斷,太醫對白馬扶舟的治療,恐怕也沒有盡心。一個身陷詔獄的亂臣賊子,他們只怕是由著他自生自滅了吧?
人在高位時,處處是阿諛奉承。一旦下獄,即使是曾經風光無兩的白馬扶舟,也是豬狗不如。
看著雜草堆里死一般的男人,時雍本能地提出治療建議。
不料,未等趙胤回答,地上躺著的「死人」竟幽幽睜開了眼皮。
「你在可憐我嗎?」
謝謝小姐姐們的打賞,感動,比心,明兒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