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回 審人

  就在那人跳下懸崖的瞬間,王顯卻一臉錯愕的從巨石後頭沖了出來,趴在崖邊向下伸長了手,卻只抓到一捧寒津津的山風。記住本站域名

  白蒙蒙的霧氣在他的手邊飄搖繚繞,像是在嘲笑他的自作聰明。

  他垂頭喪氣的呆立半晌,突然把衣角掖進腰帶中,英勇無比的抬腳向前邁了一步。

  他的身子飛快的向前一倒,浮在崖邊的雲霧變得觸手可及。

  他有點恐高,驚懼的閉了閉眼。

  誰料身子只向前倒了一半,便又被一股大力向後扯去,他咚的一聲,四仰八叉的摔在了地上,激起一陣灰濛濛的塵土。

  隨即他的耳畔傳來一聲怒斥。

  「你幹什麼!找死嗎?」

  王顯嚇了一跳,渾然不知什麼時候自己身後竟然多了個人,這幸好是拉了他一把,這要是捅他一刀,他可就是個糊塗鬼了。

  他驚慌失措的轉頭,看到來然,不禁茫然發愣:「大,大人,你怎麼來了?」

  韓長暮鬆開王顯的衣領子,搓了搓指尖,厲聲斥道:「我不來,你這回就粉身碎骨了。」

  王顯縮了縮脖頸,愁眉苦臉的委屈道:「卑職也不想跳的啊,可是杜風跳了,卑職,卑職就想也下去看看,興許會有什麼發現呢。」

  「胡鬧!」不待王顯說完,韓長暮便寒了臉,聲音雖然壓得極低,但咬著牙吐出來的兩個字中透著不怒自威的寒意,若現下有一張桌案,他抬手就能拍塌它:「你糊塗!下頭情形未明,你這樣貿貿然的跳下去,不是在辦差,是在做無謂的犧牲,王顯,你也是內衛司里的老人了,怎能還如此莽撞!他日你擢升為總旗,手中握著無數人的性命,你也要當做兒戲嗎?性命是留著盡忠職守的,不是隨意糟踐的。」

  王顯被韓長暮訓得抬不起頭來,滿心的惶恐羞愧,他素來單打獨鬥慣了,總覺得自己是賤命一條,死便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也從沒有人痛惜過他的這條命。

  可韓長暮的這一席話如同當頭棒喝,讓他一貫自輕自賤的心神豁然開朗。

  他的命也是珍貴的,他的前程也是遠大的。

  他驟然抬頭,神情動容的開口:「大人訓斥的極是,是卑職魯莽了,再沒有下次了。」

  韓長暮微微點頭,淡淡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不是和包騁一同潛入山寨了嗎,怎麼會跟著杜風來了這裡。」

  「大人,是這樣的,」王顯迫不及待的開口:「卑職和包騁潛入山寨後,發現寨子中一片混亂,所有人都瘋了似的在找漢王殿下,只不過這些水匪們都彼此防備著,唯恐被旁人搶了頭功。」他微頓了一下,繼續道:「卑職和包騁無意之中發現了喬裝改扮的杜風,他和一個水匪迎面走過去,看起來像是不認識,也沒有說過話,但是卑職是親眼看到那個水匪往杜風的衣袖裡塞了個什麼東西的。杜風走遠之後,卑職便拿下了那個水匪,審了之後才知道這個水匪是李勝安插到三當家竇威岐身邊的,他發現竇威岐在暗中處理什麼人,便趕緊給杜風送了個信兒,而卑職便一路跟著杜風來了此地。」

  言罷,王顯撓了撓髮髻,疑惑不解的問韓長暮:「大人,卑職想不通,竇威岐不是和李勝聽命於同一個主子嗎,李勝為何還要大費周章的安插人監視他?他們,起內訌了?」

  懸崖下雲霧繚繞,淡白的霧氣漂浮在崖邊,將崖底的情形掩蓋的嚴嚴實實,就連崖壁上,也只能看到靠近崖邊的朦朧景象,再往下便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了。

  韓長暮站在崖邊,狂涌的山風吹得衣袂獵獵作響。

  他負手而立,微微垂首,凝視著幾乎與崖邊齊平的翻滾白浪,心中滿是疑惑。

  方才他之所以在眾多水匪中挑中了這個人,也是因為他在眾多的水匪中一眼便認出了這個人,這人就是李勝的心腹杜風。

  而後來他發現王顯也在跟蹤此人,他也沒有驚動王顯。

  現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杜風為何要如此決然的跳了崖。

  即便是發現了有人在跟蹤,也無需如此決絕吧。

  他站在崖邊踟躕不前,白茫茫的霧氣時不時的翻滾到崖上,撲到他的鞋面上。

  他眯了眯眼,慢悠悠的開口:「李勝此人多疑,他主子的疑心更甚於他,誰都信不過也是常理。王顯,那水匪可有說竇威岐要處理的是什麼人?」

  王顯搖了搖頭:「水匪說他不知道,他只是無意之中聽到竇威岐沒頭沒尾的吩咐了心腹之人一句,說是密室中的人不能再留,要用藥,問出實話後殺掉。」

  韓長暮的眉心一跳,能這樣處置的人,必然是極其要緊之人,也必然掌握著極其要緊的秘密。

  還沒等二人商量出個什麼結果,白茫茫的霧氣突然起了波瀾,一陣劇烈的翻滾,雲霧深處傳來細微的鎖鏈嘩啦之聲。

  韓長暮二人對視一眼,極快的飛身而走,幾乎就在杜風從雲霧中鑽出來的同時,藏身到了巨石的後頭,屏息靜氣的望著杜風身輕如燕的翻上懸崖。

  杜風站在崖邊,並沒有貿然離開,而是目光警惕的望著眼前的一切,半晌沒有邁步。

  對別人來說,未知的懸崖是個危險之地,可於他而言,熟悉的懸崖卻是進可攻退可守的主場。

  他靜了片刻,沒有察覺到此地有第二個人的氣息,更沒有察覺到什麼危險的存在,才身形一轉,腳尖輕點,遠離了崖邊。

  雖然他心急如焚,著急趕回山寨報信,但還是一邊往山路上趕,一邊謹慎的左右打量。

  不知為何,他心裡總有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心驚肉跳。

  總覺得一個不慎,自己的性命就要丟在這裡了。

  他一步三打量的走過道旁的巨石,腳踩過地上的雜草,發出輕微的嚓嚓聲。

  涼津津的山風夾著草木青香,時而細微和緩時而犀利鳴叫,他的心竟比來時多了些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走過巨石不足三步,他身後的風聲突然變得尖利起來,夾帶著聲嘶力竭的殺意,直往衣領裡頭鑽。

  杜風反應極快,神情扭曲成了個詭異的角度,堪堪避開後脖頸處的風刀,再抬眼時,便見一縷劍光正好點在了他的眉心處。

  他避無可避,站在了原地,神情驚惶又呆滯的瞪著面前之人,木木的低吼一聲:「是你們!你們是怎麼出來的」

  「是我們。」韓長暮朝王顯使了個眼色,收了手上的長劍,漫不經心的挑唇道:「是你自己說,還是我們問?」

  話音方落,一股寒意貼上了杜風的脖頸,像是被毒蛇的芯子舔了一口,他莫名的打了個寒噤。

  王顯看到杜風發抖,把抵在杜風脖頸上的短刃往裡推了推,適時冷笑:「老子的刀從來不磨,拉出來的口子也很難看。」他嘖嘖兩聲:「一刀下去,血滾出來,哎喲,那叫一個疼喲。」

  他雖是笑著,話也沒有說的多麼殘忍,但是聽起來就是格外的瘮人。

  杜風心裡愈發的寒了,他雖然沒有親身嘗試過內衛司的手段,但坊間傳聞也聽得不少,是知道有多麼令人髮指的。

  什麼人皮扇子,人皮燈籠之類的都是不足為奇小手段,但他聽著都不寒而慄,再一想到這些手段可能會用在自己身上,他覺著自己還是立時就死了吧。

  但即便再怕,他也不能把事情說出來。

  他掀了下眼皮兒,撐著一臉鎮靜,唇角囁嚅,但嘴還挺硬的:「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小人聽不懂。」

  四目相對,二人無聲的博弈了片刻,韓長暮驟然呵笑出聲,朝王顯抬了抬下巴:「不拘什麼手段,務必要問出實話來。」

  「好嘞。」王顯清亮亮的應了一聲是,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摩拳擦掌的去揪杜風的衣領子。

  看到這副架勢,杜風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恐懼,他嚇得兩腿發軟,整個人抖若篩糠,一個勁兒的往地下委頓,顯而易見的站不住了。

  杜風絕望的閉了閉眼,即便是怕成了這樣,嘴唇抖的都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了,他也沒有吐露半個字。

  王顯微挑了下眉,笑的更冷了:「骨頭還挺硬。」他動了動手腕,發出兩聲咔吧輕響,陰惻惻的笑道:「好久沒有碰到骨頭這麼硬的了,我正好松松筋骨。」

  王顯揪著杜風的衣領,不由分說的將他拖到了巨石後頭,塵土上留下兩道蜿蜒的拖痕。

  內衛司的審人的手段不大好看,見不得光,還是躲著點好,省的傷臉面。

  一聲短促的慘叫響起來,不知是杜風受了什麼傷,叫得格外悽厲絕望,隨即巨石後頭便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脫衣裳的聲音。

  韓長暮也不是什麼善人,審人的時候也多不擇手段,只問一個結果,對這聲慘叫充耳不聞,只輕咳了一聲,背負著手走到了崖邊,定睛望著層疊翻湧,起伏飄搖的雲霧。

  白茫茫的雲霧詭譎繚繞起伏,不知那無法揣測的深處,藏著怎樣不為人知,卻又驚天駭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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