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回 跑死馬

  茶棚里有一眼灶,灶上坐了一口大鍋,灶旁的小杌子上,坐著個鬚髮皆白的老婦人,火光映照在她滿臉的褶子上, 層層疊疊溝溝壑壑,寫滿了歷經歲月的滄桑。

  聽到有人走進茶棚,老婦人抬頭,枯瘦的眼皮掀了掀,乾癟無光的瞳仁里閃過一絲光,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險些流下淚來:「姑娘,姑娘來了。」

  姚杳疾步走上前,攙扶住老婦人,低聲問:「婆婆,出什麼事了,大丫呢,外頭那些人?」

  老婦人面露驚恐,聲音顫抖:「大丫,大丫讓他們給抓了,外頭,外頭那些人,都是,都是來盯著我和二丫的,怕我們,跑去報官。」

  「他們是誰?把大丫抓去哪了?」姚杳剛問了一句,外頭便傳來一聲厲喝:「死婆子,你幹什麼呢,跟誰說話呢?」

  話音方落,一個虬髯大漢便闖進了茶棚,看著姚杳調笑了一聲:「喲呵,原來是個妞兒。」

  老婦人一聽這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頭磕的咚咚直響:「好漢,好漢,她不認得老婆子,她只是進來找水喝的,她只是過路的,過路的。」

  虬髯大漢飛起一腳,將老婦人踹到了茶棚深處,那一腳力道極大,老婦人撞到竹竿上,整座茶棚跟著重重晃了兩下,險些坍塌。

  虬髯大漢抓住姚杳的手腕便往外拖去,一邊拖一邊大聲喊道:「先生,先生,這又抓住個姑娘,這回人夠了吧。」

  方才說話的長髯書生慢條斯理的站起身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姚杳一番,點點頭:「還是個處子,年歲也合適,帶上吧。」

  姚杳不停的掙扎,一邊掙扎一邊哭喊:「我是過路的,我是良民,你們不能抓我,不能抓我。」

  虬髯大漢一個巴掌重重甩了過來,厲聲大罵:「抓你回去是看得起你,鬧什麼,再鬧就把你扔到嘉陵江里餵魚。」

  姚杳的臉被打的偏到一側,高高的紅腫起來,血沿著嘴角流下來,她看到已經站起來的包騁,微微搖了搖頭,朝食案使了個眼色。

  包騁噗通一下坐了回去,低頭看到姚杳留在食案上的佩囊,慢慢的捏在了手裡。

  三桌人呼呼啦啦走了兩桌人,還剩下包騁坐的那張食案旁,還有三個人驚恐的面面相覷,齊齊看了一眼悲憤欲絕的包騁,一溜煙便跑沒影兒了。

  老婦人艱難的從茶棚掙扎出來,吐了滿地的血,伸著手朝姚杳一行人遠去的方向喊了兩聲,手才慢慢的垂落下來。

  二丫跪在老婦人的身邊,不停的哭喊。

  包騁這才從巨大的變故中回過神來,急忙沖了過去,給老婦人切了個脈,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拍了拍二丫的小揪揪:「別哭了,婆婆沒事,只是暈過去了。」

  說著,他取出一丸藥塞進老婦人的口中,在她的身上輕輕拍了幾下。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過後,老婦人悠悠轉醒,看到淚痕未乾的二丫,又看到滿臉惆悵的包騁,她轉瞬明了,艱難的行了個禮:「老婆子多謝,多謝公子搭救。」

  包騁搖搖頭,輕聲道:「婆婆別客氣,方才被那群人帶走的姑娘,是在下的朋友,在下要去救她,還請婆婆指點一二。」

  老婦人聽到這話,一把抓住包騁的手,泫然欲泣:「公子,去不得,去不得啊,他們,他們都是嘉陵江上的水匪,殺人不眨眼的,去了就沒命回來了。」

  包騁勉強故作輕鬆的一笑:「婆婆,我們都是官身,只要婆婆告訴我他們抓人幹什麼,把人都抓到何處去了,我就有辦法把她們都救出來。」

  「都,能救出來?」老婦人且驚且喜,如同枯枝的一雙手抓著包騁不放,急切問道:「真的,都能救出來,我家大丫也能救出來?」

  包騁重重點頭:「能,都能。」

  老婦人一雙渾濁的眼亮了幾分,淚水不停的流下來:「他們都是,都是嘉陵江上的水匪,把人抓去哪了,老婆子實在不知道,但是老婆子知道他們抓人幹什麼。」

  她緩了口氣,悲戚出聲:「他們抓的都是剛及笄到二十歲,還沒出閣的姑娘,他們要拿這些姑娘祭河神。」

  「祭河神?」包騁慌了。

  「是,祭河神。」老婦人抹了一把眼淚:「他們抓了好幾百人,三日後祭河神。」

  聽到三日後,包騁驟然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還有三日,他沉聲問道:「那,婆婆可知道,他們在何處祭河神?」

  老婦人搖頭:「老婆子不知,每次祭河神,老婆子都帶著兩個丫頭躲得遠遠的,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把兩個丫頭給搭進去,根本不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祭河神。」

  包騁擰著眉,半晌不語。

  他很清楚,這一夥水匪人多勢眾,又熟悉地形,即便有姚杳這個高手相助,僅憑他們這兩個人,救出所有的姑娘,勝算也不大。

  為今之計,便是返回京城求援。

  他將佩囊里的銀錠子盡數倒了出來,塞到老婦人的手裡,低聲道:「婆婆,這些銀子你留著,這裡離京城有四十餘里,你帶著二丫往京城趕吧。」

  老婦人的手抖得厲害,聲音嘶啞:「那,那公子,我的大丫,我們走了,我的大丫怎麼辦?」

  包騁擰眉想了半晌,才道:「婆婆,你就一路往京城走,進了城你就找京兆府衙署,求見少尹大人,就說,就說是姚參軍讓你來的。」說著,他將自己的名帖拿出一份,慎重其事的交給老婦人:「他們若是不信,你就把這個給他們看。」

  老婦人一手抓著銀錠,一手抓著名帖,淚流滿面:「可是大丫,我的大丫。」

  包騁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勉強耐著性子道:「婆婆,我要趕緊想辦法先救人,你就帶著二丫慢慢往京城趕,我就了大丫出來後,會把她送去京兆府的,你進了城,就去京兆府衙署等著我的好消息。」

  老婦人張了張嘴,還要說些什麼,卻見包騁已經解開了兩匹馬的韁繩,翻身上馬,揚鞭策馬,趕著兩匹馬絕塵而去。

  此時正是晌午,一天之中最熱的時候,趕路的商隊旅人都在官道邊的樹蔭里歇腳用飯,包騁目不斜視的疾馳而過,掀起漫天灰塵,嗆得人連連咳嗽。

  有人在後頭高聲斥罵,包騁也無暇回頭,把馬鞭抽的劈啪作響,四蹄高高低低的起伏。

  他也不覺得馬背上顛簸的厲害了,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連一口水都顧不上喝,一直從艷陽高照疾馳到了暮色四合。

  晚風徐徐吹過,藹藹暮色中,包騁在顛簸起伏的馬背上,看到了漸漸逼近的高聳城門,城門上巨大的「明德」二字,在他看來,就如同救命符一般。

  兩匹馬嘶鳴著衝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驚起一陣慌亂驚恐的尖叫,包騁掏出佩囊里內衛司使的令牌,高高舉過頭頂,聲嘶力竭的大喊道:「內衛司辦案,閒人退散,內衛司辦案,閒人退散。」

  進城出城的人聽到這話,紛紛如同見了鬼一般,連滾帶爬的閃開來。

  馬匹衝到城門口時,包騁再堅持不住了,從馬背上滾落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邊上的兵卒見狀,大驚失色,趕忙過來扶起他。

  包騁的臉色發白,大滴大滴的汗珠子沿著額角滑落,他把自己的內衛令牌塞到兵卒手裡,氣喘吁吁道:「快,快,去內衛司,求見司使大人,就說,就說,有緊急案情,快,快去。」

  兵卒愣了一瞬,便飛快的回過神來,攥緊了令牌,牽過一匹快馬翻身上馬,一路高喊著絕塵而去。

  包騁看著那一人一馬融入艷麗的殘陽中,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癱在地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好累啊,每日叫醒他努力上班的不是理想,也不是貧窮,而是活命。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過了很久,包騁覺得一股涼意在臉上瀰漫開來,他慢慢睜開眼,看到了輕輕搖曳的薑黃色帳頂。

  帳頂上的寶相花連成一片,看的他有些眼暈。

  他閉了閉眼,轉過頭,再睜開眼,便看到了窗邊跳躍的燭火,窗外的天已經黑透了。

  他的思緒停滯了一瞬,轉瞬便想起了什麼,打了個激靈直直坐起身,掀開錦被就要下床。

  「誒,你幹嘛,剛醒就要下來,還要再暈一次嗎?」金玉一把攔住了包騁。

  包騁的臉色還是有些慘白,精神也不濟,嘴唇乾涸的裂開了幾道血口子,一開口便疼得厲害,他忍痛道:「阿杳,姚參軍,快沒時間了。」

  金玉按住包騁的手,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剛剛見你動了幾下,我就吩咐人去請大人過來了,你別急,別急,有什麼事兒,等大人來了再說。」

  包騁這才定下心來,靠坐在床上,微闔雙眼,想著自己弄丟了姚杳,韓長暮會怎麼收拾他。

  這麼一想不打緊,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

  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響起,韓長暮如一道風般走進房間,看到包騁醒了過來,他不漏痕跡的鬆了口氣,冷聲問道:「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姚參軍呢?」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