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沈長樂毀容的事情,也不知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倒是有板有眼地,說她就是因為那次馬車出事,身上和臉上都留了疤痕,這才從女學裡退學的。
再加上她這兩年都沒在京城的任何宴會中出現,所以這種猜測就越來越盛。
所以此時又有人攛掇道:「三姑娘怎麼說也是咱們的前輩,咱們聚會怎好不請她親自前來?」
席上的姑娘們各個臉上都露出饒有興趣地表情,顯然這平淡的賞花宴上,沈家三姑娘儼然成了最大的好奇。有一便有二,這還沒如何呢,就聽旁邊另一人也在勸著,左右都是讓沈月去請沈長樂過來,反正都是自家姐妹,可不能那般見外。
見外,可不就是見外,沈月打小就知道,沈長樂不喜歡她,或者更準確地說,比起不喜歡,她根本就是無視自己。沈錦做了錯事在,沈長樂便能指著鼻尖罵她,沈錦被罵地面紅耳赤,也只敢小聲嘀咕。
這會她們攛掇自己去請三姐姐,無非就是為了看熱鬧,可沈月卻知道,這一請多半也是無用的。
她只含笑,想開個別的話題,把這一茬糊弄過去。可誰知眾人卻是一直揪著話題不放,沈月轉移了兩次,便已被譏笑。若是再糊弄下去,只怕誰都知道她和嫡姐之間不睦。
庶出本就難做,更何況她母親早已經失寵,她在沈家能有今日,也全是靠著她自己的本事。只是進了女學,她才知道,這裡面捧高踩低的,可不比外面的差。這一年來,她在女學裡讀書,能到如此地步,還不就是因為衛國公府上,只有她這麼一個姑娘在。堂堂一品衛國公府,便是庶出的,那也不能讓人小覷。
可這會她不能錯一丁點,誰都不能知道。她語笑晏晏,招了丫鬟過來,輕笑道:「你去三姐姐的院子裡,請她過來坐坐,就說這裡的姑娘都極想見見她。」
穿著綠色比甲的丫鬟,點了點頭,便轉身出去。
待她走後,沈月環視眾人,語氣中帶著些許委婉,說道:「我三姐姐性子害羞,一向不喜這些宴會。便是我祖母都誇她賢淑安靜,要我多向她學著呢。」
話雖是說地好聽,不過這裡面的含義,可就意味深長了。便是再安靜地姑娘,也沒有兩年不出外交際的吧,所以沈月的話,在她們聽來就是替沈長樂毀容遮掩了。好在這些姑娘,見丫鬟已經去請了,倒也不像剛才那般火急火燎的。
至於那邊沈月的丫鬟剛到院子門口,正巧碰上回來的沈長樂,旁邊的沈錦撅著嘴,一臉地不如意,小聲碎碎念,似乎是在說怎麼怎麼地不順心。
「你怎麼在這?」沈錦一看見沈月的人,就是不高興地說道。
小丫鬟哪裡敢糊弄她呀,立即將那邊水榭的事情說了一遍,只說幾位姑娘想請三姑娘過去坐坐。丫鬟是沈月身邊的人,也是個極有眉眼高低的,知道自家姑娘的面子,在這兩位姑娘面前都不管用。
剛這麼想著呢,沈錦便已經繡眉一挑,怪聲說道:「喲,這太陽竟是從西邊出來,堂堂女學的學生,怎麼也想得起來和咱們一塊玩了。我瞧這幾個月,四姐姐不是去這家看桃花,就是去那家賞雪的,可真是風光地緊。怎麼這麼會,反倒是記得咱們了?」
沈錦說話從來就是不給沈月留面子,沈長樂也曾經教訓過,不過她嘟嘟囔囔地半天,下一回還是我行我素地模樣。更何況,若不是因為沈長樂當年考女學的時候,是以第一名進去,這丫頭也未必會這麼聽自己的話。所以沈長樂也只能管她一兩回,這要是說多了,那就是呱噪了。
沈月的丫鬟垂著頭,不敢多說話,可又怕自己請不回三姑娘,想了想,還是抬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三姑娘,哀求道:「三小姐,咱們姑娘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請你過去。那邊都是各家的貴女,來府上做客,想請您過去說說話。」
沈錦見這丫頭在自己面前,一口一個三姑娘,全然當自己是死了一般,氣得更是絕倒,咬著牙恨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那些人打的是什麼主意,無非就是在外面聽說了三姐姐的事情,以為三姐姐當真毀了容貌,各個都想來瞧笑話。四姐姐作為親姐妹,不僅不攔著,還任由她們這般,當真是可惡。」
她一張嘴,就把沈月定了罪,就連沈長樂都哭笑不得,只笑嘆她這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呢?
「三姐姐,你也別怕,咱們現在就回去好生打扮,待過去之後,讓這些歪瓜裂棗都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美人兒,」沈錦拉了她的手臂,就要往院子裡面去,待要進院子了,這才又回頭丟下一句:「回去告訴四姐姐,我們稍後就到。」
沈長樂方才去湖裡捉魚,穿著打扮都極簡單,這會沈錦風風火火地拉著她進屋子,就招呼了春柳和綠蕪進來。沈長樂瞧著她那模樣,恨不能就掐著腰,指點一通了。不過她心裡也是有些不舒服,先前她不出門,實在是不願出門罷了。況且她也並非是真的一步不出,外祖家、姨母家,還有去上香,倒是都去過。只不過沒怎麼去那些宴會罷了,主要是當年紀鈺救她時,實在是太轟轟烈烈了。
她聽沈錦說,就算是她出門交際,都少不得要被拉著問,她如何被七皇子所救的事情。這要是她自己出現,只怕就真的要被人生剝活吞了。所以她也是想著先冷一段時間再出門,況且她年紀也還小,倒不急著出門交際。
只是計劃不如變化,她沒想到就因為她刻意避開那些宴會,竟然在京中傳出她容貌被毀的傳言。其實這種傳聞實在是可笑,她一直都沒當真,卻不想沈月帶回來的這幫小姑娘,竟是都在等著看笑話呢。
沈長樂一向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雖然她脾性好,可不代表就是個泥人。這幫人看笑話的意思太過明顯了,就連一向喜歡和她唱反調的沈錦都生出這樣的怒氣。
「這件洋紅地如何?」綠蕪拿出一件新做的衣裳,輕聲問道。
沈長樂和沈錦同時看過去,隨後又極其默契地搖了搖頭,都覺得不是很好看。於是丫鬟們一件又一件地往外面拿衣裳,盡職盡責地就像沈長樂要去參加什麼重要的宴會似得。
「我覺得若是盛裝打扮的話,未免顯得太隆重,」沈長樂沉思了半晌,便讓綠蕪把之前的一件銀白灑桃花長褙子拿出來,而下面則是搭配了一條粉色挑線裙子,簡單是簡單了點,可是銀白本就是簡單大氣。都說要得俏,一身孝,沈長樂自然不敢穿白色的,不過這銀白色卻能穿出端莊大氣來。
待她換上衣裳之後,屋子裡的人,眼睛裡流露出來的驚艷,實在讓她有些羞澀。等自己低頭一打量,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都多大的人,竟是還會和這些小丫頭逗趣,可真是惹人笑話啊。
「這一身可真好看,三姐姐你的眼光真好,」沈錦瞧了半晌,乾巴巴地說道,這原本是想殺殺花園裡面那幫女人的氣勢,可誰知最後竟是殺到了她的自己,好嫉妒啊。
沈長樂見她這般模樣,故意問道:「還去不去了?」
「去,當然得去了,」沈錦跳起來,之前只有沈長樂上船捕魚,她一直在旁邊的八角涼亭裡面等著,所以身上的衣裳依舊精緻好看,再說了她本就年紀小,頂多就是嬌俏可愛,比不得三姐姐這樣,已經玲瓏有致,像個大姑娘了。
沈長樂見她這般歡喜,也是好笑,這姑娘還真是不服輸地勁頭啊。
沈長樂又讓綠蕪重新梳了髮髻,也是家常簡單的頭髮。等她瞧著銅鏡裡頭的自己時,還是忍不住看呆了,前世她並不以自己的容貌為榮,因為容貌並沒給她帶來什麼,可是這一世再看,才發現這樣的容貌也是一種資本。
旁邊的沈錦也讓丫鬟給自己理了理頭髮,這才和沈長樂一塊過去。
兩人領著丫鬟到的時候,水榭里的姑娘們,正在玩傳花擊鼓,嬌艷的花朵在如玉般地纖纖素手中傳遞著,旁邊的丫鬟背對著她們敲擊著碗邊,待敲擊聲停止,手上還拿著花的姑娘,是又驕傲又有些羞澀。
正巧這一回是沈錦拿到了花,她偏頭略想了想,正欲開口說話。卻發現門口出現幾個人,而同樣很多人也在注意到了。無須解釋,誰都能知道領頭的兩位姑娘,肯定就是沈府的三姑娘和五姑娘了,至於分辨這兩位就更加簡單了,略高些的是三姑娘,矮些的是五姑娘。
只是在看見沈長樂的容貌時,幾乎所有人都在一瞬屏住了呼吸,仿佛只要呼吸聲略大些,對面的女子都能羽化飄仙。
沈錦瞧著這一屋子裡驚艷的目光,雖知不是因為自己,不過這會倒也顧不上嫉妒,只暗笑這些人可真是沒見識。不過想想也是,原本就是想瞧瞧熱鬧,可真見了面才發現,這竟是一位極致的美人兒。沈錦瞧著她們一個個這目瞪口呆的模樣,都忍不住想要嗤笑。
還是女學黃字班的學生呢,一群聽風就是雨的蠢貨。
「三姐姐,五妹妹,你們可算來了,咱們都等著你們呢,」還是沈月最先回過神的,她起身迎了過去,嘴上噙著點點笑容。
「讓大家多等了,真是不好意思,」她頷首看著眾人,臉上適時地露出歉疚地表情。
沈月立即笑道:「哪裡,我們正在玩傳花擊鼓,你們來地正好呢,」她又轉頭看著旁邊的沈錦,伸手挽著她的手臂,親熱地說:「五妹妹,你不是一向最喜歡玩這個的。」
沈錦瞧著她一副主人的模樣,心裡就是止不住地冷笑。不過到底是在外人面前,她斂起心底的鄙夷,臉上也是掛著不好意思地笑容,問道:「那要是這樣的,會不會太打擾你們啊?」
「哪裡會,有兩位姑娘加入,咱們求之不得呢,」席面上一個穿著石榴紅十樣錦妝花褙子的姑娘,輕聲說道。
沈月又讓丫鬟搬來椅子上,同姑娘們一併坐著。水榭之中的席面,是兩人一個桌子,上面擺著時令的瓜果和點心。所以這會沈長樂和沈錦同來,兩人正好坐一張桌子。
等她們坐下之後,喬嫣笑吟吟地看著沈月說道:「方才擊鼓傳花,可是輪到了四姑娘了,先把這一輪地令行過了才行,你可不許逃了。」
喬嫣雖然是親熱的語氣,可是說的話,好像沈月時常做出這樣的事情似得。
沈月欣欣一笑,環視了一圈,「那倒不至於,這一輪自然是該我,等下一輪,三姐姐和五妹妹再加入吧。」
行令倒也不難,待她說完之後,周圍一片叫好之聲。不過等她結束之後,就聽喬嫣又道:「我瞧咱們這令行地未免簡單,不如這樣吧,咱們依舊還是擊鼓傳花,只是這一次玩個賞罰分明的。」
大概也有姑娘覺得這令行地沒勁,一聽她說有賞罰的,立即好奇地問:「怎麼個賞罰分明啊?」
「就是咱們以花為題,每人只有說了一句帶有花的詩句,才能把花往下面繼續傳遞,若是鼓聲停止時,落在誰的手上,誰救地罰酒一杯,」喬嫣不緊不慢地提道。
眾人一聽紛紛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只是有人又問:「可是咱們席面上又沒酒水,如何罰酒啊?」
她們都是十二歲的小姑娘,尋常家中就不許吃酒,只是這會說到罰酒,反而各個興致勃勃的。而沈長樂則是眉頭一皺,她可不願意讓這席上的姑娘喝的爛醉回家,要不然沈家姑娘的名聲該都毀了,辦個席面,竟是把客人都灌醉了,說出去實在是不像話。
好在喬嫣眼睛轉了一圈,嘴角揚起一抹壞笑,說道:「既是無酒,那就以茶代酒唄。不過這喝茶可不是喝一口,而是喝一整杯。」
這麼一說,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茶蓋上轉了一圈,這麼一杯下去,倒是不會怎麼樣。這要是誰倒霉,多喝了幾杯,只怕最後官房是少不得要多跑上幾趟了。
可喬嫣的提議幾乎是全票通過,大概所有人都覺得那個倒霉蛋不會是自己吧。
於是遊戲開始了,這一輪是從沈月開始,她立即就說了一句詩,迅速地將花傳遞給旁邊的人。隨後眾人突然發現,越到後面就越難,因為不僅鼓聲會隨時停掉,而之前的人卻很可能將你想說的那一句詩說了。
好在能考上女學的,都不是平庸之輩,一直到一輪要結束,速度才要慢下來。就在沈長樂剛說完,遞給沈錦的時候,她剛張嘴要說,鼓聲停止了。
沈長樂驚訝地轉頭看她,就瞧見她一臉地懊惱。
「這次竟是捉到五姑娘了,」喬嫣好笑地說道,沈錦的臉色在她這句話之後,更加差了。
好吧,沈錦將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沈長樂將手中的帕子遞過去,輕聲說道:「喝這麼快幹嘛,你又不是答不上來,只不過運氣不太好,正巧撞上了鼓聲停了。」
沈長樂這句話倒也不是替她開脫,沈錦自己心底大概也只是覺得是運氣太差,立即轉怒為笑,吩咐丫鬟道:「再來吧。」
結果這一玩,可真是沒勁頭了,喝了茶水的便不甘心,想讓別人也陪著自己一起倒霉。至於沒喝茶水的,就覺得自己好運,又想繼續看別人倒霉。
結果,玩了十幾輪,中間令都換了好幾回。結果最後終於有人忍不住要去官房,眾人鬨笑之後,也沒多為難,便放她去了。遊戲這才暫停了下來。
沈錦除了第一輪喝了茶水之後,其餘倒是沒被罰到。便有姑娘,笑著問道:「五姑娘,九月也該要考女學了吧?」
這一屋子坐著的都是女學的學生,自然是覺得考上女學乃是十分榮耀的事情,這會便把話題放在在場,唯一一個不是女學學生的身上。至於沈長樂這個前女學學生,她的故事眾人已經知道。如今知道她沒有毀容,心底地那份惋惜和幸災樂禍也是消失殆盡了。
沈錦頷首:「倒是有這個打算。」
「女學考試可是十分嚴苛的,不是這般背背詩就行的,」喬嫣笑著看著她,說道:「特別是負責考試的那幾位先生,更是剛正不阿呢。不過五姑娘,你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別客氣,咱們也能略盡綿薄之力。」
喬嫣當眾說出這樣的話,沈錦臉色一下就沉了。她本就是爆碳性子,如何能受的喬嫣這樣的話。可誰知她轉臉又莞爾一笑,露出一個笑容,「倒是不好勞煩你呢,我三姐姐當年入學考試就是第一呢。」
旁邊瞬間傳出一陣輕笑,喬嫣實在想羞辱不成,卻反被羞辱。你還想指導人家啊,也不看看自個當年入學時,究竟考了第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