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若仍然閉著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冷意:「她若真有意攀附秋逸然,我成全她又如何?」
如春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姑娘什麼都知道,她想到的姑娘也都想到了。對啊,從慶元侯府回來,姑娘對如秋似乎就一直淡淡的,回京城也沒有帶上她。不過是一個不再信任的丫鬟,如果秋逸然真的利用如秋算計姑娘,倒還好,畢竟她們對如秋都已然有了防備之心。
如春如釋重負,道:「奴婢會注意的。姑娘,兩位少爺和二姑娘、三姑娘身邊都沒有侍候的人了,我們一回到洛城是不是就讓牙婆送人過來挑一些?時間長了只怕……」如春還是擔心秋家會不安好心地安插人,慶元侯府在洛城的根基很深。
知若睜開眼睛,讚許地笑了笑,才道:「不用等回到洛城,你忘了,今晚我們就會宿在開城,大不了多買一兩輛馬車就是。」
如春眼睛一亮,可不是?開城有個大郢朝最大的南北奴僕集散市場,真正的人口批發地,京城很多人牙子都是到這裡來找「好貨色」的。在這裡,無論你想要南方玲瓏乖巧的,還是北方高挑利落的,甚至番族異域風情、力大壯實的,一般少說都能尋到幾個。
不管是尹家那兩房還是秋家,就算如此快想到安插旗子,只怕也不會想到他們姑娘直接在開城買人吧?那麼大的批發市場,真想操作也難啊!
只是,這裡賣的人有很多是沒有受過訓練的。而各地牙行、牙婆買去後,會根據分類集中進行基本的調教,才能提高價格賣到大戶人家、勞作莊子、作坊、以及樓子裡去。也就是說,除了被原來主家發賣、轉賣的那些人,開城市場賣的,許多只是奴婢半成品,不好用,尤其是像貼身丫鬟小廝這樣要求比較高的。
知若笑道:「無妨,沒有調教過的就如同一張白紙,更容易辨識挑選,調教好後也更合用,強嬸、桂媽媽、還有尤媽媽可都是調教奴婢的高手。你也可以帶幾個啊.」至於小廝什麼的交給強伯就行。
知若相信,只要有系統的、嚴格的規矩制度,管理好奴僕並不難,何況在這方面,古代比現代管理員工可容易很多,因為奴僕都是簽了賣身契、甚至死契的。除非主家肯放了身契,他們寸步難行,而背叛了主家的奴僕,被打得半死不活發賣出去還是便宜的,就是直接被處死也是正常。
鐵穆遠聽到知若說要在開城買人,很是贊成,當即讓隊伍加快速度,到開城再休息。
到了開城,他們找了個人市較近一些的大客棧。都安頓好後,知若換上在京城給明澤、明輝買衣服時特意為自己多買的一件湖藍色男袍,戴一頂男人用的遮去半張臉的幕籬,帶上尤媽媽、強伯、如春、和三位鏢師過去買人了。
這個時間,買家不是很多,知若一行一進入人市的地界,立即引起攤主們的關注。人市上的每個攤位就是一個至少二十多平米的大帳篷,被出賣的人按男女老少分別集中在一塊地方站著、蹲著、或直接坐在地上。有的帳篷里還用軟紗隔了一小塊出來,裡面的人影若隱若現,顯然是些準備賣作侍妾或者去樓子裡的高價一些的美人。
恢復現代記憶的知若看著,心裡突然有一種心酸之感,這些人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不被看作人了。
從知若幾人的裝束上,很容易看出不是人牙子,而是大戶人家來採買給自家用的。人市上的賣家最喜歡這樣的客戶,一是直接跑人市上買人的人家多數需求量比較大,不比牙婆、牙行要的少;二是價錢比較好談,不像那些熟悉人市、錙銖必較的牙婆一樣往死里砍價。
因此,他們每走幾步,眼睛往某個攤位掃一眼,就會引來攤主火一樣熱情的招呼:「公子快過來看看,我們這邊新進了幾個水靈漂亮的,還有識字的呢。」「趕緊來我們家挑挑,新拍來一批官奴,做管事的、貼身侍候的、干粗活的,應有盡有,包你們滿意。」「啊呀公子爺、大管事,快來我們這選選,保證都是清白人家出來的,調教一下就能上手,底子乾淨又利索」……
知若輕聲說道:「強伯,你從官奴里挑幾個能用的管事吧,有些經驗就行,最重要是人本份。」這是強伯在大將軍府時就常做的事,對他來說一點問題都沒有。
至於調教來貼身侍候弟弟妹妹的丫鬟、小廝,肯定是要她和尤媽媽來了。這些人,知若還是有意從「白紙」中挑。首先挑了八個6歲左右的小丫鬟,比較不麻煩,出身清白,四肢靈活,看著乖巧又有些靈氣的就行。
接著是十個八到十二歲的丫鬟,其中兩三個相貌秀麗、看著挺靈敏的,調教好的話也許可以貼身侍候知卉和知萱。
知若一出手就如此大手筆,更是讓那些攤主趨之若鶩,猜測著知若的喜好直接把自己手上的「好貨色」領了過來,生怕她還沒走到自己攤位就將需要的人都選得了。
「公子您看看這兄妹倆,大的13歲,小的9歲,是一對孤兒,南邊賣過來的,長得好,識字,還勤快,他們爹進京趕考被土匪劫殺了,娘也病死了,偏巧家鄉水災,被伯父伯母給賣了出來。」一個白胖攤主將兩個人推搡了過來。
知若一看,兄妹倆確實長得都很不錯,就是瘦了些,皮膚有些蠟黃,明顯營養不良。那13歲的哥哥緊緊攬著9歲的妹妹,一臉戒備地看著知若幾個,又看了看知若已經買下的那十八個小丫鬟,嘴唇蠕動了一會兒,終於問出口:「公子,您買這麼多女孩子是做什麼用的?」
攤主已經答應了他不會將他們兄妹賣到那種不乾淨的地方去,但他還是不放心,他最怕那些人說他們兄妹長得好。為了不去那種地方,他們兄妹曾經絕食了三天,還要自毀容貌,還好這個攤主看起來不是太狠心,答應他們如果有大戶人家直接來買,價格較好的話,就不將他們再轉賣給人牙子或者樓子之類的地方。
白胖攤主大急,臭小子怎麼不相信他的話?這幾位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且看這位公子挑人的眼光和問的問題,顯見是給府里的小少爺小小姐挑選丫鬟,以及調教培養後備丫鬟之用。尤其大的那十個裡面好些個應該都是直接做粗使丫鬟用的。
臭小子這樣唐突地質問,公子生氣了可怎麼辦?他的攤位上只怕一個人都推銷不出去了。白胖攤主後悔啊,他怎麼就突然好心,首先將這兩兄妹推出來呢?「時小風,你給我閉嘴!公子買丫鬟做什麼用輪得到你管嗎?公子別生氣別生氣,這兩個不識好歹,我那還有更好的。」愛薇小說 .
知若卻是從那個叫時小風的哥哥的眼中看到了她自己曾經有過的痛,擺了擺手:「無妨,這也不是什麼要緊問題,我給幼弟幼妹挑選丫鬟,而且我們剛從外地遷到新的地方,要的後備人手比較多,從年紀小的開始調教比較好。」
時小風拉著妹妹噗通一聲跪下:「公子您買下我們吧,我和小雨會做很多事,我力氣大,什麼活都能幹。小雨雖然年紀小,但是會做飯會縫衣服、繡花繡得可好了,以前伯父家的小堂弟小堂妹都是小雨照顧的。只要不讓我們做辱沒爹娘的事,我們兄妹倆做牛做馬報答公子。」
「你們先起來說話吧。」知若倒是挺滿意,時小風看著就是個穩重、有想法的,讓他跟著明輝應該不錯,而時小雨會女紅,看看能不能培養成知萱身邊的貼身大丫鬟。時小雨跪在她哥哥身旁,乖巧安靜,但眼裡有著跟她哥哥一樣的倔色。
時小風急道:「是不是我剛才的無理讓公子生氣了?我是擔心公子買那麼多女孩子是要讓她們做那些不好的事,我……我……,公子我給您磕頭賠禮,求您買下我們吧。」他直覺這位願意告訴他買丫鬟用途的公子會是個好主子,錯過了不知道自己兄妹倆會被賣到哪裡去。絕食、自毀容貌能躲過幾次?這幾日他可是聽說了那些人的種種手段,聽著就讓人絕望。
「你們父親是秀才,你們兄妹倆應該識字吧?」知若問道。
時小風還在磕頭,突然反應過來,趕緊應道:「是,我和小雨都識字,也都能寫。」小雨快,寫幾個字給公子看。
小雨撿起腳邊的一根小樹枝,認認真真地在泥地上寫了「好雨知時節」五個字,可以看得出來,字還算端正秀氣。
時小風接過妹妹手上的小樹枝,也寫了:「恆、恬、誠、勇」幾個字。
知若更加滿意了,不過還是問了一句:「你眼裡辱沒你們爹娘的事是什麼呢?做奴僕算嗎?」
時小風仍然跪著,背卻挺直了:「安分守己,靠自己的雙手踏實生活,持之以恆,簡樸坦誠勇敢,這就是我們爹娘對我們的要求。就是做奴僕,我們也會做問心無愧的奴僕,也不會忘記爹娘的訓導。」
知若點頭:「起來吧,恆、恬、誠、勇,嗯,很好。」
時小風愣住,公子這口氣?好像是挺高興的,可是還沒說肯不肯買下他們呢。正想再求,見知若身旁的強伯正在同攤主問價,並拿出銀子,頓時大喜:「謝謝公子!謝謝公子!」這才拉著妹妹時小雨站了起來,很自覺地站到了強伯身後。
一路走去,強伯挑了三個管事,五個有辦事經驗的常隨,尤媽媽也幫著知若挑了五個管事媽媽,這些人都是從官奴中選出來的。本朝的官奴同普通賣身為奴的極其不同,他們是世代不能贖身、脫了奴籍的,唯一的指望就是遇到一個好主家。能平平順順地生活下去,不要再被發賣來轉賣去。
尤媽媽笑道:「看來我們是真的要再添兩部大馬車了。」不過只要最簡單的那種就行,放上幾張長條凳就能坐好多人。
尤媽媽是很贊成在開城這買好所需要的奴僕的,雖然馬車、住宿客咱什麼會多出一些費用,但勝在安全,被人安插釘子的可能性小。
知若正是這麼想的,在她看來,用銀子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銀子可以掙,但被人插了釘子在自己身邊是件很糟心的事。
而且她現在腦袋裡已經有了初步的籌劃,想來以後還需要不少人,現在看到不錯的多準備些先考察著可沒壞處,不合意再賣掉就是。
這麼想著,她又挑了五個看著比較順眼的小廝,加上時小風就是六個,回梅莊以後讓明澤、明輝一人挑兩個,剩下的交給強伯和齊伯安排。
走了一圈下來也算是滿載而歸,就在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知若不經意間在一個露天攤位的角落頭瞥到一個披頭散髮的、「瘋子」造型的男子蹲在那,一身的頹廢氣息。烏黑微卷、夾雜著幾根稻草的雞窩頭、滿臉大鬍子,讓人幾乎看不清他的臉,但那雙仰望向天的眼睛卻令知若覺得格外明亮。
吸引知若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的除了他的瘋子造型、那不搭調的清亮的眼神,還有他驚人的內力。
是的,內力。除了知若,只怕沒有人發現在那「瘋子」的腳邊,有一堆堆的粉末,有稻草的、也有石塊的。那「瘋子」旁若無人地獨自發呆,手上無聊地捏一根稻草或者一塊石子,總之撿到什麼捏什麼,不要一會兒又撿一根(個)……
攤主發現知若盯著他的帳篷,正高興地迎上前,卻發現知若面朝的方向似乎是那「瘋子」那邊,忙上前踢了他一腳:「滾裡邊去,免得在這裡礙眼。」然後一臉討好地快步過來向知若解釋道:「公子可別誤會,我這很乾淨的,這些人隔幾日都要洗洗。那個人是西北邊賣過來的,本來看著人高馬大還不錯,誰想是個瘋子,不肯扎發不肯剃鬍子,也不說話,成天就蹲在那裡看天,天都快給他看破了。」
知若沒有回應攤主,只見被攤主踢了一腳的「瘋子」若無其事地朝角落頭再移進去一點,仿佛他不是被人苛責被人踢的待賣奴隸,而是一隻慵懶的老貓,被主人「愛撫」地嫌棄了一下,不痛不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