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
抬眸時,皇后正凝眉看著我,她容色憔悴,臉上也都是愁容。
忽然,我意識到了什麼。
皇后看似漫不經心的,可仿佛對這個問題很在意。
我的心頭沉了沉。
「仿佛是有的。」
我嘆息,想起那日在偏殿看到姜采女跪在地上時,赤足的情形,她的腳腕上,是有一個月鉤的胎記。
那胎記十分明顯,只不過平日沒什麼機會留意到罷了。
那日,她跪了許久,興許真的有宮人路過看見了,便將此事說出去了。
可。
那兩個宮女說得言之鑿鑿,還提及了姜家的一些事情,若只是路過瞧見,怎能說得這樣深?
看著皇后沉思悶悶的模樣,我猜她從前是不曉得這件事的,只能安慰道:「不過是底下的宮人們亂說的罷了。」
「娘娘乃是家中嫡長女,身份尊貴,初入宮中便是太子妃。這份尊榮,姜采女無論如何都是比不上的。」
「更何況,胎記而已,又如何能與當年手握玉璧而生的鉤弋夫人相比呢?更何況,那鉤弋夫人後來……」
武帝年邁時,欲立鉤弋夫人之子為太子,可太子年幼,鉤弋夫人正值盛年,武帝擔心他駕崩後,子少母壯,鉤弋夫人會把持朝政。
畢竟,漢朝自開國以後,從呂后到竇太后,都有太后把持朝政的先例。
武帝便在立太子後,賜死了鉤弋夫人。
故而鉤弋夫人哪怕再是握玉璧而生,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到頭來人死了,只得了追封,實在也算不得什麼。
想著,我便又寬慰道:「皇后娘娘有公主承歡膝下,這份福氣,旁人如何比得上?」
皇后默了默。
她看著我,眼神有些深邃,也不曉得在想什麼,過了許久,她才對周嬤嬤道:「燕婕妤的做法是對的。」
「回頭你也和底下的人說清楚,那些不過是謠言罷了。再查證一下,宮裡是不是短缺了姜采女的吃穿用度。」
「若有,那些欺上瞞下剋扣份例的奴才們也一併打發了,再好好安撫她吧。到底是我疏忽了,這些日子只顧著照顧瑩雪……」
皇后還是有些自責的。
身為六宮之主,她應該公正公平,哪怕姜采女被貶斥,既是在采女的位分上,該有的還是要有。
「是。」
周嬤嬤沉聲應了,我又與皇后寒暄幾句,見她神色間的愁容不那麼深了,才漸漸放心離去。
天漸漸冷了。
晨起時,外頭的天是陰沉的。
風吹過,裹挾下一篇樹枝丫上原本就稀疏的樹葉,在空中打了個捲兒,飄向了遠處。
看著那落葉消失在我的視野里,我攏了攏衣裳,與雲珠一塊兒去膳廳用早膳。
「小主。」
雲珠十分殷勤幫我布菜,她笑道:「魏公公告訴奴婢的消息,說是張大將軍已經成功平定回紇了呢。」
「將回紇部落的首領擒獲,現在正押解回京城,就等著皇上處置發落了呢。沈將軍也立了功,就是他還要駐守邊關,回不來。」
我拿著勺子的手一頓,勺柄碰到碗邊緣,發出清脆的聲響。
「收復回紇了啊……」
我低低沉吟,這並不令人意外,又問道:「那漠北呢?我仿佛記得,我父親也有所出力吧?」
提到「父親」二字時,我的嘴角閃過一抹譏誚的笑意。
無利不起早。
他這回,又想做什麼?
聽我問起雲珠也是嗤笑,道:「能不是麼?聽說他懇求皇上,每年多撥一些銀子和糧食過去。」
「說是漠北靠著遊牧而生,糧食總是吃緊。現在漠北與大周結了秦晉之好,自然該互相幫助才對,他也願意每年多提供五十匹戰馬。」
「……」
我差點一口粥噴出來。
五十匹戰馬,虧他說得出口。
漠北盛產馬匹,好馬也算常有,戰馬雖然稀少,可五十匹實在算不得什麼,他拿這個做交換,當蕭昱是傻子麼?
「皇上怎麼說?」
我繼續追問。
雲珠嘿嘿一笑,道:「皇上可聰明了。往年漠北送來大周的戰馬,大多因為不適應氣候,以及糧草不適合,養不起來。」
「兼之中原飼養戰馬的人也很少,那些馬拿到手裡,往往也發揮不出作用。皇上便提出要求,讓漠北送幾個懂得養馬訓馬的人過來。」
「如此一來,奴婢想著,哪怕是五十匹,只要有懂這些的人在,總歸是好些的。」
他倒聰明。
我的心裡,忍不住讚許蕭昱幾分。
送來的養馬人,哪怕心裡向著我父親,可來都來了,總歸是要做些事情的,蕭昱打發人跟著學,不會一點收穫都沒有。
這,是他與我父親的博弈。
「嗯,這是好事。」
我莞爾,對雲珠道:「說來,訓馬麼,我也是懂得一些的。到時候那些人要是糊弄他,我便幫他把那些人給一一收拾了。」
不是互幫互助麼?
我這麼做,也實在「合情合理」呀!
想來,父親大人就算知道了,頂多捶胸頓足,也不好說我什麼。
早膳後不久。
我在院子裡散步消食,順便觀賞花房送來的幾盆菊花。
竟有綠菊,我看著十分新奇。
那花瓣光潔圓潤,整個一朵花如繡球一般,格外飽滿,兼之顏色稀罕,在一眾菊花中格外耀眼。
「真好看。」
我忍不住想叫雲珠將它搬回去。
正好這時,香蕊從遠處過來,朝著我服了服身,恭敬道:「小主。淑妃娘娘昨日抄寫了不少經文,今早準備送去奉先殿焚燒。」
奉先殿。
那兒,是宮中供奉大周諸位先祖牌位的地方,包括眾位先帝和皇后,都在那兒享受著香火。
除此以外,宮中若有小型祭祀,亦或是要做法事,也都是在奉先殿,宮中也有嬪妃為祈福,會去奉先殿上香。
說來,我還沒去過那兒。
「咳。」
我忽的有些慚愧。
我這人,不大信神佛,路過寺廟也從不參拜的。
我看著那些佛像端坐殿中,只感覺他們冰冷冷的,若求他們庇佑,我還不如求求我自己努力呢。
只不過嘛……
大周先祖呀,去看看也無妨。
「好。」
我含笑允諾,讓雲珠回去再拿了一件披風,就去找淑妃。
路上,淑妃才與我提及,最近皇后娘娘時常去奉先殿祈福的事情。
「也是公主身子不好,娘娘擔心。再加上……今年時氣不好,南邊天氣熱,雨水又少,收成差。」
「秋日裡,還起了戰事。雖然現在已經差不多了,到底是一場冤孽,皇后娘娘心善,也是該去拜一拜的。」
「再加上……」
說到這裡,淑妃的話頓了頓,為難地看著我,道:「最近,姜采女也被罰每天在那兒跪著呢。」
「上回你幫皇后娘娘處置了那些亂嚼舌根的宮女,我原本想著,既是讓所有宮人都過去觀刑,這事兒怎麼都會好些。」
「可是……」
淑妃咬唇,隱隱有些怒容,道:「今早香蕊與我回稟,宮裡對於此事的議論竟然還沒有斷絕!」
「甚至,還越來越離譜了!」
我聽得甚是訝異。
慎刑司的掌嘴之刑,可不單單只是打嘴而已,而是用木板掌摑整個下臉頰和嘴巴。
幾百個巴掌下去,嘴高高腫起了不說,牙齒都會打掉好幾顆的。
宮裡的那些宮人們看了這刑罰,還敢亂說話?
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吧!
「怎會如此?」
我看著淑妃,隱隱有些預感到,這件事或許不會簡單。
「唉。」
淑妃亦是嘆息,她道:「都是我無用。皇后娘娘最近為了照顧公主,也是辛苦,我幫她打理幾分後宮,還弄成這個樣子。」
「那些人……」
關於姜采女的傳聞,宮裡愈演愈烈。
先前月鉤的那部分也就罷了,有人說姜采女這是有「主月之兆」。
「月」在宮中,代表的是「陰」中最鼎盛的人,一般來說是太后。
當然,用來代指皇后也不是不行。
這就吻合之前宮裡說,如今皇后身子不好,姜采女說不準會在姜家的扶持之下,成為下一個皇后,亦或是有「鉤弋夫人」那樣的好運氣,誕下將來的皇帝。
除此以外。
還有人說,皇后就是因為曉得了這件事,才故意設計姜采女的,讓姜采女失寵,甚至還在姜采女被貶以後,剋扣姜采女,想讓她活不下去。
……
確實是太離譜了。
我聽淑妃說完,都忍不住發笑。
皇后賢德仁厚,與人為善,從不苛待宮人。
宮中人,也少有不服皇后德行的。
現在倒好。
出了點事情,一個個的就開始說這些來了?
想著。
淑妃拉了拉我,憂心忡忡道:「正所謂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你是不曉得,昨日姜夫人還進宮了。」
「我聽皇后娘娘身邊的人說起,仿佛正是為了姜采女的事情的。」
「說她們乃是同族,公主落水之事姜采女也是無心。現在落得這個境地,希望皇后能幫幫姜采女什麼的……」
「這家人,真真是……」
「我現在,實在是擔心皇后娘娘。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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