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求藥

  我在未央宮枯坐一夜。

  腦海里亂糟糟的,浮現出來的,都是娘親和弟弟的面孔。

  我無數次在想,娘親為什麼會死,弟弟現在又到哪裡去了,我恨不得能飛奔去漠北,然而我做不到。

  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知不覺之際,天已經亮了。

  雲珠坐在我的身側。

  我倆就這麼坐在蒲團上,對著窗戶過了一夜。

  起初外頭似乎還能看到一些星星,後來我將腦袋埋在膝蓋里,時不時啜泣,人的知覺也很迷惘,漸漸的也不知道別的事情了。

  天大亮後,雲珠拉了拉我的衣袖。

  「娘娘,要去休息一會兒嗎?」

  她眼裡有些血絲,眼下也有烏青,充滿了擔憂,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心裡亂糟糟的,不想休息。

  要是我也這麼死了就好了。

  想守護的人已經不在,那我嫁來中原又有什麼意義呢,將來的人生,也是毫無目的的。

  我嘆息,卻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

  !?

  蕭昱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

  他下朝了?

  看著外頭明媚的陽光,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我想掙扎,但一天一夜沒有進食的我,身上實在是沒多少的力氣。

  「先休息。」

  他的語氣十分嚴肅,將我放在了床榻上,他就這麼躺在我的身邊,蓋好了被子,說道:「朕陪你一起。」

  「……」

  我想推他,想叫他起來,他不是還有政務要處置嗎,怎麼能這樣在這兒和我一起睡覺?

  但,鼻子裡有淡淡的龍涎香味道傳來,似乎還混雜著些許安神香的味道,我整個人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人在極端疲勞的時候,會很容易入睡。

  而此刻的我,確實是身心俱疲的。

  這一覺,睡得並不好,起初或許還好,漸漸的,我開始做夢,夢見娘躺在床榻上一直咳嗽,都咳出血來了。

  我跑去求燕雲天,讓他找個大夫過來,可他光顧著和燕凌雪還有大妃說話了,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著急得很,眼看著他們不理我,只能自己衝出去,外面全是守衛,他們提著劍攔著我,弟弟幫我開路,但他一個人打不過那麼多人。

  漸漸的,他倒在血泊中,我抱著他,他對我說道:「姐姐……快,找大夫給娘親看病。」

  「燕辰雙,你給我起來!」

  我看著弟弟軟倒下去的身子,想扶他,手卻不聽使喚。

  蠢弟弟在我懷裡,本來想摸摸我的臉頰,但他的手上全是血,他縮回了手,緩緩道:「對不起。」

  「到底,是我無用了些……姐姐,你快去,快……我,我不要緊。我只恨自己年紀太小了些,還沒法子保護你們。」

  「要是,我是你哥哥就好了。哼……」

  到最後,小小的少年輕輕哼了一聲,掩藏住他此刻的脆弱,慢慢閉上了眼睛。

  「笨蛋,笨蛋!」

  我罵著,想要他醒過來。

  「娘娘,娘娘?」

  我自己醒了過來。

  我睜眼,眼前是朦朦朧朧的一片,熟悉的帷帳在淚水的氤氳之下模糊得很,我恍惚著,才意識到那是一個夢。

  令我不安,且害怕的夢。

  那不是真的!

  我在心裡想著,想著既是蕭昱也沒能得到我弟弟的消息,那麼他應該是從牢獄之中跑了出去。

  還好,我想著,笨蛋弟弟雖然平時看上去呆呆的有些蠢笨,但也不是傻子,他能活下來的!

  「娘娘……」

  雲珠還在我的身側,或許是看我久久沒有回過神來,臉色不是很好,故而又拉了拉我的衣裳。

  這回,我終於偏頭去看她了。

  她手裡攥著帕子呢,正遞給我,而她的髮髻有些凌亂,正好我也看見不遠處地上的地鋪。

  看來,在我睡著的時候,她不放心我,雖然也很累了,但並未回去屋子裡睡覺,而是在我身邊打地鋪。

  「雲珠,我沒事了。」

  我接過帕子,勉強擦拭臉頰,又想起什麼,剛抬頭準備問問蕭昱去哪兒了,已經看見他從屏風後頭的不遠處,走了過來。

  那裡是書房的方向。

  他手裡都還拿著毛筆呢,急急地走過來,毛筆上面有墨汁滴落到了他的龍袍上面,土豆渾然不覺,只是擔憂地看向我。

  「怎麼了?」

  他凝眉問著,我搖了搖頭,回答道:「只是做噩夢了。」

  說完,我心裡又有些忐忑,還是決定問問他。

  「真的沒有燕辰雙的消息嗎?」我咬著嘴唇,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心裡想著,此刻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傍晚時分,戚昭儀派人來了未央宮。

  倒不是來關心我的,而是戚昭儀說身子不適,想讓蕭昱過去陪陪她。

  到底是身懷龍胎,有底氣,蕭昱人還在我這兒呢,她就已經打發人過來搶人了。

  渾渾噩噩休息了一天,此刻我的精神也好了些,聽那宮女說完,便看向蕭昱,道:「皇上去吧,臣妾已經沒事了。」

  我是沒事了。

  想通了,娘親或許真的已經死了,而我的未來,現在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報仇了。

  「……」

  蕭昱聞言,深深看我一眼,眼底里仍有濃濃的不放心,但他到底是礙於我堅持的眼神,最後選擇了離開。

  蕭昱走了,我反而安心了一些。

  說實在的,他在這裡,我覺得有些壓力。

  現在我只知道自己要報仇,卻沒有任何頭緒,牽扯他一起煩惱,實在是一件沒有必要的事情。

  「娘娘。」

  正好這個時候,桂嬤嬤進來了,她眼裡也有幾分擔憂,小心地問道:「要用些膳食麼?」

  「嗯。」

  我頷首,見桂嬤嬤正要轉頭去準備,忽然心中一動,叫住了桂嬤嬤。

  桂嬤嬤在宮中多年。

  在漠北這件事上,她其實是一個局外人,但她的立場卻又與我相同,我想只要是大周人,就沒人希望虎視眈眈的漠北一直在北邊盯著中原的。

  誰也不知道十幾年前燕雲十六州失守以後,還會否發生類似的事情。

  「桂嬤嬤。」

  我與她說了實話,感激她對我的幫助,同時也問道:「嬤嬤對此……可有什麼解決的良策嗎?」

  桂嬤嬤怔了怔,驚訝於我的身上原來還有這麼多的故事,但她也很冷靜,迅速回過神來了。

  「漠北王既然野心勃勃,無非是覬覦大周這片土地,想要取而代之。但……這些年大周養精蓄銳,早已不是十幾年前的模樣了。」

  「他想要硬攻,勢必是不可能的,只能採取別的法子。眼下,確實是有一個主意,能讓他冒險出手的。」

  「而只要咱們引蛇出洞,就有機會對付他,對付漠北了。」

  我眼前一亮,忙追問道:「是什麼?」

  「娘娘有個子嗣。」

  桂嬤嬤的表情無比認真,解釋道:「皇上雖然膝下子嗣不多,但正值盛年,漠北王卻已經五十了。」

  「他時日不多,想要完成願望,自然是著急的。而娘娘一旦有子嗣,同時表達出對他親近的意思。」

  「他或許就會生出,廢掉皇上,立娘娘的子嗣為帝的想法。屆時娘娘成為皇太后,可以借用皇帝年幼為理由垂簾聽政。」

  「同時加封漠北王為攝政王。如此一來,他不必背上謀反的罪名,也能夠掌握中原的局勢,實現他內心的想法了。」

  桂嬤嬤說完,跪下對著我拜了拜,正色道:「奴婢說這些,實在是失言了。」

  我知道桂嬤嬤的意思。

  擅自說什麼「廢掉皇上」之類的話,傳出去那肯定是會被砍頭的,桂嬤嬤這也是因為和我早已是「自己人」了。

  再者,漠北是個隱患,她也不願意出什麼岔子。

  「嗯……」

  我點了點頭,不免想得更加深遠。

  以我對燕雲天的了解,他如果有朝一日能做攝政王,那麼他的野心勢必會越來越膨脹的。

  架空一個皇帝,哪裡比得上自己當皇帝好呢?

  他說不準還會在「時機成熟」的時候,讓我的孩子將皇位「禪讓」給他,如此一來,他名正言順,而他的子嗣,則是能繼承他的皇位了。

  大周天下,也會因此改姓!

  「嬤嬤的法子,確實是個好法子。」

  我頷首,卻又覺得頭疼,捏了捏眉心,無奈道:「可,太后或許早就想到這些了。她為了防備我,這隔三差五的避子藥就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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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恐怕是不會有孩子的。」

  「……」

  桂嬤嬤沉默片刻,她忽然小聲道:「太后若真的想永絕後患,大可以給娘娘喝一副永遠絕子的藥。」

  「到底太后信佛多年,心裡還是有幾分仁慈的,並不願意把事情做絕。同時……」

  桂嬤嬤頓了頓,收斂神色,道:「因為皇上生母的緣故,太后更不願意和皇上之間關係鬧得太僵。」

  「我想,這也是太后對您留了一手的原因。」

  這話令我吃驚不小。

  蕭昱生母。

  我早聽過一些宮裡的傳聞,說是蕭昱生母出身普通,唯獨和當年的太后關係還算不錯,後來蕭昱生母撒手人寰。

  彼時還是皇后的太后將蕭昱養在膝下,然後盡心盡力扶持蕭昱,最後蕭昱登基,冊封養母楊氏為皇太后。

  但,在這背後,我還聽人說過,楊氏無子,當年寵妃貴妃有子嗣,再加上鄭王這個長子也有成為太子的可能性。

  楊氏不願意將來兩宮太后並立,她被人壓制,這才殺母留子,將蕭昱養在身邊,成為她爭奪皇太后之位的工具!

  蕭昱自然是知曉此事的。

  不過,事情過去多年,當年的知情人也早已被太后滅口了,蕭昱不願重新掀起波瀾,只好一直默不作聲。

  但,也因為這件事,母子倆有心結,太后不願做得太過分,徹底激發蕭昱的逆反情緒,故而這些年對後宮疏於管教,只是偶爾會出面而已。

  或許,太后吃齋念佛,也是想讓蕭昱覺得,她並非一個太壞的人罷了。

  「……」

  宮裡的這些事,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現在聽桂嬤嬤說,太后其實對我留手了,我就忍不住輕嗤一笑。

  「這麼說,我還得感謝她。」

  我笑完,道:「說到底,她是為了她自己,而不是她心裡還有一份善心。不過……既是我不是永遠的絕育……」

  「那為何我承寵多年,還是不曾有子嗣?是因為藥沒停過嗎?」

  桂嬤嬤聞言頷首,道:「這是一方面的原因。還有就是,娘娘因為那藥,多多少少是有些損傷的。」

  「若真想有子嗣,必然不能再吃那藥,而且要重新調理身子。」

  「正巧奴婢前些日子出宮的時候,聽說京中來了一位神醫,最擅長的便是千金方。京中許多身體不適的貴夫人們都去找了他呢,效果頗好。」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還有就是那神醫性格古怪,每日只接診十位客人,需得來人將禮物帶去給他看。」

  「被他相中的,他才會出面診治。自然,沒有被相中的,可以把禮物拿回去。就是他挑選禮物十分隨心,誰也不曉得他到底喜歡什麼。」

  「有富人送出黃金百兩,他依舊不置一詞。還有窮苦人送上自己家裡晾曬的一條臘肉,他卻笑納收下,實在是……」

  ……

  關於京中最近出了一位神醫的事情,我倒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但既然桂嬤嬤說得這樣繪聲繪色,想來應該是真的。

  「那……」

  我嘆了口氣,道:「回頭嬤嬤派人出宮,幫我打聽打聽吧。若是他真的這麼厲害,我也想去見見她。」

  「就是不曉得,她喜歡什麼禮物。」

  「是。」

  桂嬤嬤頷首應了,我這才去用膳。

  三日後。

  桂嬤嬤傳回消息的同時,我決定出宮,將事情與蕭昱一說,他表示他也要跟著我一起去看看。

  「皇上……」

  我有些猶豫,到底是偷偷溜出宮的事情,蕭昱怎麼這麼積極呢?

  上回朝廷封印了也就罷了,這次他還跟著我溜出去,被人發現如何是好?

  「無妨。」

  他卻表現得十分堅決,認真地看著我,說道:「朕先前不是答應過你了麼?你若是有一天,想要個孩子,朕會幫你想辦法的。」

  「太后那裡,你不用擔心。那藥你既是不想喝,便不喝就是。」

  我本有幾分顧慮。

  想著下回孫姑姑過來送藥的時候,我找機會敷衍,再偷偷把藥倒掉就是,如此也不用正面和太后起衝突。

  可要是蕭昱出面……

  他必是會正面知會太后一聲的。

  「皇上……」

  我有話想說,蕭昱卻擺擺手,幫我理了理鬢邊有些微微凌亂的頭髮,柔聲說道:「無妨。朕答應過你,就一定會做到。」

  「嗯……」我頷首答應。

  他這些話,字字沉穩,落入心頭,我是信任他的。

  宮外。

  京郊的某一處莊子邊上,這兒本是一處比較貧瘠的土地,四周只少量有一些高粱地,以及遠處山上還會有些果樹。

  只是現在還是早春,未到高粱種植的時候,果樹才剛剛開花,未曾掛果,看上去這兒有些荒涼。

  呃,人卻不少。

  我坐在馬車裡,撩開車簾,就看到了不少華麗的馬車,瞧著樣子,像是許多大戶人家也過來求見神醫。

  自然,普通人也有不少,還是因為那位神醫喜好琢磨不定,普通人也有機會得到青睞,這才不至於神醫被有錢人直接包攬了下來。

  「聽說這神醫古怪的人。」

  魏公公出去打探了一番消息回來,忍不住就嘖舌道:「若想看病,需得正主自個兒過來呢。」

  「要是那些想看病的老爺夫人們自己不來,只是派小廝來,神醫也是不會上門的。錯過了,便只能等待下一次的機會了。」

  「還好娘……呃,還好夫人是自己來的,不然今個兒若是只有奴才一個人,還真是白跑一趟了。」

  「對了,前頭那神醫的護衛已經在挨個兒收禮物了,娘娘準備的東西,是什麼?」

  神醫護衛可不少。

  聽說先前也發生過大戶人家巧取豪奪,想要將神醫抓回去給自家老爺看病的事情,可惜那護衛很是厲害。

  以一敵十,一個人就把所有過來意圖不軌的侍衛全打跑了,甚至放下話說,以後要是還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就走了!

  如此一來,百姓們聽完不樂意了,別的沒請到神醫的人也擔心有人再做這種蠢事,於是乎大傢伙兒互相監督著,倒也相安無事。

  「這神醫倒是一個有意思的人。」

  我抿唇莞爾,從袖中掏出一隻琉璃瓶子來,琉璃瓶子裡,裝著五彩斑斕的「星星」。

  「夫人這是?」

  魏公公很是驚訝。

  琉璃十分罕見,我這巴掌大的瓶子還是蕭昱送給我的,我之前一直擱在宮裡,也不知道能拿來做什麼。

  自從聽聞娘親去世以後,我記起小時候娘親裁剪彩紙以後,教我折星星放在罐子裡的事情。

  鬼使神差的,我便決定折一些星星送給這位神醫。

  娘親說,折星星算是一種祈福,而我想……若是娘親在天之靈,她一定會保佑我的,這才決定送出琉璃瓶子,還有裡頭裝著的星星。

  琉璃本就名貴,我這瓶子做工也好,十分漂亮,星星似乎只是添頭而已,但……星星,也是我寄託進去的希望。

  「去吧。」

  我不願過多解釋,只是將瓶子交給魏公公。

  他有些猶豫,但還是決定相信我的想法,轉身回去,將禮物交到了那位侍衛的手上。

  神醫挑禮物很快,或許很多禮物她都不曾細看過,只是隨意掃了幾眼,然後選自己喜歡的罷了。

  我的心其實也是忐忑的,這是一場豪賭,若是贏了……

  我看著外頭的人頭攢動,我想神醫一定是有本事的,要是能成,我想做的事情,應該能由此順利不少。

  要是不成……

  我嘆了口氣,蕭昱說,他會召集宮中太醫想想法子,就是調理身子的事情本就不易,恐怕要從長計議了。

  我正思緒萬千之時,就見外頭魏公公急匆匆跑了過來,他臉都紅了。

  往常里,他這樣急切,必然發生了不好的事情,然而這一回,他帶來的卻是好消息。

  「老爺夫人,成了,成了!咱們的禮物被選中了,神醫現在就要見見老爺夫人,請老爺夫人現在過去!」

  成了!?

  我驚訝地看向身側的蕭昱,激動得攥緊了他的手。

  我是有幾分自信的,但那只是因為我希望娘親保佑我,不曾想真的成了!

  「走吧。」

  蕭昱倒是冷靜許多,衝著我從容一笑,已經穩穩地握著我的手,下了馬車,朝著那神醫的屋子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