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請君入甕

  夜幕沉沉。

  我靠在身側的迎枕上,聽著窗外偶爾傳來的秋蟬鳴叫。

  聲音細碎,若不仔細去聽,還不容易聽見,也是難得今天晚上沒有再下雨,才能聽到這最後的蟬鳴。

  雲珠守在我床榻一側。

  她身上的疹子好了許多,安安靜靜守著,時不時的腦袋如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的,可見是犯困了。

  我倒是不困,下午睡了兩個多時辰,現在都快子時了,人還是精神得很。

  沒再繼續發熱了,就還是鼻塞著,不太舒服。

  屋內,點的是檀香。

  我看著那香爐,眼神幽深。

  章太醫說,那些安神香有問題,裡頭被摻了一種藥粉進去,聞得多了,人容易昏昏沉沉的。

  聞得少,若是對這些東西敏感的,身上則是容易長疹子。

  如此一來,我也就明白了這幾天我生病,以及桂嬤嬤和雲珠長疹子的事情了。

  她倆是我身邊最近身伺候的人,平日裡待在屋子裡的時間自然也長。

  雲珠自己也說,她昨個兒用水澆滅香爐的時候,裡頭散發出來的氣味讓她覺得非常不舒服,打了好大一個噴嚏呢。

  我也隱約覺得有些印象,再者就是白日裡水蘇倒那一爐香灰的時候,也打了噴嚏,由此可見……

  有人想要害我。

  我頻繁做那個被淹沒在水底里的噩夢,也實在是因為我心裡其實恐懼的事情不多,而那一次,幾乎可以說是最害怕的了。

  雲珠說對了。

  想著,我閉了閉眼睛。

  是誰呢?

  那香料,是碧玉拿回來的。

  早在剛回宮那陣子,因為夏日還未完全過去,有時候我覺得悶熱,休息得不好,就讓人去拿了安神香。

  碧玉在未央宮裡,一般都是做跑腿的雜活兒,或是在外面掃灑,從不近身伺候的。

  起初那香料用著還好,對於睡眠有些幫助,直到近幾日才出現了問題,而根據保管香料的水蘇所說,並未有人動過這些香料。

  無法斷定是誰做的。

  碧玉可疑,而我自從冊封元妃以後,宮裡伺候的人也添了幾個,來來往往的人多了,要真有人溜進水蘇的屋子裡動手腳,也是有可能的。

  自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些香料部分有問題,部分沒問題。

  可事發之後,我讓水蘇將那些安神香全部拿了過來,經過章太醫驗證,剩下的那些,都是有問題的!

  沒有這麼巧的事情。

  水蘇拿香料,每回都是隨心拿的,故而不存在說擺在前頭的一批沒問題,後頭的一批有問題。

  想得久了,雲珠一個點頭幅度大了些,她立馬醒了過來,迷茫看我一眼,就發現我還沒睡覺。

  「娘娘?」

  她喚我一聲,過來幫我掖了掖被角,打著哈欠道:「時辰不早了,您的病還沒好呢,先歇下吧!」

  聞言,我嘆了口氣,有點煩躁地就說道:「也不知道是誰要害我,腦袋疼得很。更何況,坐著還好些,一躺下,鼻塞就愈發厲害了。」

  躺著的時候只是流鼻涕,還是能呼吸的。

  躺下了……

  鼻涕出不來,估摸著全都在鼻子裡堵住了,塞得難受!

  「……」雲珠張了張嘴,對此毫無辦法,只能試探著問道:「要不要奴婢讀書給您聽?唔,水經註疏如何?」

  水經註疏。

  一聽這四個字,我就瞥了一眼雲珠。

  先前蕭昱曾借給我過一本寫了註解的《山海經》來看,裡面講了不少有意思的故事,還有怪物之類的,我讀得津津有味。

  呃,後來聽說有本書叫做《水經註疏》,我還以為和《山海經》差不多呢,結果一讀,發現十分枯燥,都看得睡著了。

  雲珠是故意的吧!

  我扁扁嘴,決定「報復」回去,就說道:「你雖中原官話說得不錯,可卻不認得那麼多字的。」

  「水經註疏晦澀難懂,你能讀得明白嗎?」

  雲珠再次啞口無言,隨即扁扁嘴,苦澀道:「娘娘,奴婢也是為您著想嘛,您怎麼還欺負奴婢呢。」

  她委屈得很,眼巴巴地看著我,裝可憐。

  「罷了罷了。」

  我也不想和她計較,便吩咐道:「把屋子裡面的蠟燭吹熄一些吧。你看你,都這麼困了,還守著我,先去睡吧。」

  「我再坐一會兒,很快就睡。」

  這麼說,雲珠放心了不少,吹滅了蠟燭,休息去了。

  漸漸的。

  我仿佛聽到了雲珠均勻的呼吸聲,很遠,也不曉得是不是我幻想出來的,但我也因此緩緩睡著。

  翌日。

  晨起以後不久,我將桂嬤嬤叫了過來,向她問詢,怎麼樣能夠將害我的人找出來的辦法。

  「嗯……請君入甕!」

  我琢磨一下,覺得這個成語十分合適。

  「奴婢想想。」

  桂嬤嬤面有難色,琢磨片刻,提出了一個計策。

  午後。

  我靠在迎枕上,懶懶地看著窗外。

  早晨又下了一場小雨,現在似乎涼了不少,真正多了幾分秋意。

  就在我百無聊賴,正琢磨著是不是叫雲珠再弄幾本話本子過來看看的時候,桂嬤嬤過來稟報,說是張貴妃、淑妃、戚婕妤、溫嬪、玉嬪和雲才人過來了。

  一聽這個幾個人一起來,我還有些吃驚。

  桂嬤嬤大概知道我不解,便解釋道:「今日張貴妃邀請諸位娘娘、小主們去長樂宮觀賞菊花。」

  「原本帖子也是有送到未央宮來的,不過娘娘這幾日都在發熱,奴婢就幫忙回絕了。想來這個時辰,娘娘小主們已經觀賞完了。」

  「過來,該是探望娘娘的。」

  我一聽,心中瞭然。

  正好!

  我與桂嬤嬤商議的請君入甕的計策,現在可以實施了。

  不多時。

  張貴妃穿著緋色宮裝,打扮華麗嬌艷,走在最前頭,進了我的寢殿,後頭按照位分,依次跟著淑妃、戚婕妤、溫嬪和玉嬪。

  溫嬪小腹微微隆起,她進來時,一直是小心護著的。

  戚婕妤與她並肩進來,瞧著溫嬪的樣子,便嘖舌道:「溫嬪這身子果真是金貴。跨個小小的門檻,也這么小心翼翼扶著肚子。」

  「不像是我,腹中空空,走路都格外輕快一些呢。」

  這話看似自嘲。

  實則更多的,是她對溫嬪的揶揄。

  懷有身孕,金貴小心成這個樣子,裝給誰看呢?

  溫嬪被擠兌幾句,倒也沒放在心上,柔聲回應道:「嬪妾體弱,太醫叮囑要小心一些的。」

  「哼。」

  戚婕妤冷哼一聲,不屑看溫嬪一眼。

  這時候,張貴妃已經到了我的床榻跟前。

  太師椅早已擺好,張貴妃與淑妃落座後,我又讓人端了凳子過來,放好軟墊,讓溫嬪也能好好坐著。

  至於戚婕妤和玉嬪還有雲才人嘛……

  寢殿就這麼大,她們只好先站在張貴妃和淑妃後頭,待會兒要坐,就得去一邊的貴妃榻上坐著了。

  「還真是病了。」

  張貴妃漂亮的眸子掃過我的臉頰,有些戲謔,像是覺得我是個色厲內荏的,平時看著厲害,一病,就憔悴得跟個病秧子似的,不中用。

  我看她一眼,淡淡回應道:「人吃五穀雜糧,怎麼都是會生病的。說來現在入秋了,天氣也漸漸冷下來了。」

  「貴妃娘娘記得勤添衣物,尤其是早晚呢,更得當心才是。」

  「……」

  張貴妃也不回答,讓巧芝送上禮物來,說道:「是本宮珍藏的人參,特意送給你補身子的。」

  「元妃好好收下吧,這副樣子,怎麼陪伴皇上?」

  這話,有嫌棄,有嫉妒,到底是這幾日蕭昱都會來我這兒看我,她都恨不得自己能小病一場,博取這樣的同情了。

  眼看著張貴妃陰陽怪氣,淑妃趁著張貴妃話音剛落,將話頭接了過去,問道:「聽說你前幾日夢魘得厲害,這才病了。」

  「今個兒可好些了?還有做夢麼?」

  淑妃正好問到點子上了。

  我立即露出害怕的神色來,縮了縮脖子,壓低了聲音,語帶驚恐地說道:「淑妃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夢見姜采女了。」

  話音一落,雲才人嚇得輕輕呼了一聲。

  戚婕妤頓時瞪雲才人一眼,鄙夷道:「你在這兒大呼小叫什麼呢?險些嚇著我了!」

  雲才人當即低頭,不敢再言語,也不再看我。

  「雲才人膽子小,你又不是不曉得。」

  玉嬪在旁,不咸不淡回應了一句,我留意到玉嬪的目光一直看著我,她似乎也有幾分害怕的,但好歹是忍住了。

  玉嬪出身高麗。

  中原的鬼神之說,他們也是有一些的,就是不曉得姜采女上吊自盡的事情要是在高麗,會是什麼樣的。

  不過我看玉嬪有些惶恐,多半也不會是什麼好事。

  淑妃皺了皺眉。

  她看著我,語氣裡帶著關切,問道:「好端端的,你怎麼夢見她了?她自盡,是她自己想不開,你可別多心。」

  我點點頭,又小心翼翼看看四周,再次壓低了語氣,努力營造出一種帶著些許恐怖的氣氛來。

  「我也不想多心!可淑妃姐姐你是不知道!前日我用晚膳,就看見外面有個紅衣的影子飄了過去呢,把我給嚇了一跳……」

  我顯得心有餘悸,道:「不僅僅是我,雲珠也瞧見了。她當即跑出去看,可外面什麼都沒有!」

  「都說姜采女死的時候怨氣很重,十分記恨害她的人。我自認沒害過她,心裡是坦蕩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走錯了地方,到我這兒來。」

  「那天晚上,我就夢見姜采女吊在房樑上,穿著紅色的衣裳和鞋子。她分明都吊死了,長長的舌頭耷拉了下來。」

  「可她還死死地盯著我,說是她有今日,都是被人害的呢,她要報仇!可我毫無法子,也不曉得害她的人是誰……」

  說到這兒,床榻不遠處伺候茶水的桂嬤嬤忽然補充道:「那日,奴婢與娘娘出去摘花,還撞見了從假山後面飄出來的紙錢。」

  「莫非……」

  說到這裡,她又恍然大悟,撲通一聲跪下,說道:「奴婢失言了。子不語怪力亂神,皇上已經讓魏公公查這件事了。」

  這事兒我從未外傳。

  現在張貴妃和淑妃忽然聽說,面色也有了些許變化。

  「紙錢?怎麼回事?」

  淑妃連忙追問,而一向反對鬼神之說的張貴妃在這個時候竟然也噤聲了,似乎也有些在意。

  聞言,我便說了那日發生的事情。

  「那是剛過她頭七的那日,我本想摘桂花,誰知飛了許多紙錢來,我讓桂嬤嬤去看,假山後卻沒有人。」

  我嘆息,補充道:「便是從這以後,我就病了的。」

  「……」

  眾人聽完,面面相覷,互相臉色都有些沉重,一時之間沒有人再說話。

  溫嬪臉色也有些發白。

  她是有孕之人,要是遇上我這樣的事情……她可不知道會怎麼樣!

  察覺出溫嬪面色的變化,我心有不忍,對她道:「你有孕在身,又有皇上照拂,龍氣加身,自然是百邪不侵的,不必擔心。」

  溫嬪聽了,對我頷首,面色稍稍緩和,似乎是認同了,便也說道:「元妃姐姐也不必太過憂心。」

  「咱們光明磊落,心中坦蕩,自然不怕。更何況,皇上也是擔心你的。你有皇上護著,也會無事。」

  我頷首回應,又露出懶懶的神色來,看一眼那香爐,道:「聞安神香聞得久了,我也有些困了。」

  「本宮也乏了。」

  張貴妃冷著臉,淡淡丟下這麼一句,起身作勢就準備走。

  她一要走,其餘嬪妃們也跟著起來,淑妃擔憂看我一眼,叮囑道:「你切記,照顧好自己。」

  「明日得空我再來看你。你別想那麼多,都是些以訛傳訛的事情罷了。」

  「嗯。」我應了,看著張貴妃、戚婕妤幾個即將走遠的背影,忽然語氣一揚,說道:「我自是不怕的。」

  「姜采女有今日,也不是我造成的。我想,她若是有什麼冤屈,肯定最後還是會去找害她的人的!」

  「天理昭昭,誰能逃?」

  說完,我尤其仔細地看著張貴妃和戚婕妤的背影。

  可惜的是,她們似乎並沒有什麼反應,已經離開,消失在了我的視野里。

  我也不失望。

  反正該說的、做的,都說了做了,只讓這懷疑的種子在她們的心裡生根發芽就足夠了,遲早有一天會露出破綻的!

  不多時,淑妃也離開了。

  臨走前,她看了一眼那安神香,忽然回頭對我說道:「既是用了安神香也做噩夢,不如先試試不用好了。」

  「有的時候過分依賴一個東西,反而不好呢。我就很喜歡蘇合香,聞著清甜,人也覺得舒服些,就是太甜了。」

  「不過對你來說,甜些也好。畢竟喝著藥麼,苦得很。」

  說完,淑妃走了。

  我望著她的背影,心頭猛的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