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劇散了。
我陪著蕭昱,走出了長樂宮。
他步履緩緩,走在薄薄的積雪之上,眼睛看著稍稍遠一些的地方,有些空洞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桂嬤嬤已經去挑了太醫了。
是從前來過未央宮的章太醫,老成穩重,醫術也不錯,我那幾次飲酒後喝的醒酒湯也是他特意調製的方子。
效果不錯,喝著也比較溫和,沒什麼苦味,我對他還算放心。
看著有些出神的蕭昱,我想了想,柔聲問道:「皇上要去看看雲才人麼?她遭受飛來橫禍,實在是可憐。」
我一出聲,蕭昱就從出神的狀態當中回過神來了。
他先是茫然了一下,大概在回憶我剛剛說了什麼,才轉頭溫和地對我笑了笑,答應道:「去看看她也好。」
他想了想,又柔聲問道:「今天,她沒有欺負你吧?」
她?
我猜,蕭昱說的肯定是張貴妃。
他這是在關心我麼?
我的腦海里過了一下這個念頭,就莞爾回答道:「沒有。皇上以為,臣妾現在『恃寵而驕』,還有誰能欺負臣妾麼?」
今個兒我可是找足了機會給張貴妃上眼藥的。
蕭昱看在眼裡,未必不知道我的心思。
嗯,他就是看出來了,才這麼問我的?
想著,蕭昱已是一笑,嘆息道:「也是。以前你總是小心謹慎,現在膽子比以前大了不少,是沒那麼容易被欺負了。」
「這宮裡,敢欺負你的人,也少之又少。」
敢欺負我的人?
我心頭一動,還真的就想到了這麼一個人。
「其實是有的。」
我認真地看著蕭昱,表情變得無比嚴肅。
蕭昱有些意外,大概是我現在很認真,他也認真了幾分,想了想,問道:「是誰?戚蕙仙?她其實……和朕說了一些事情。」
「當然,她是撒著嬌說的,朕未必不知道,他故意引朕懷疑你。只不過,少了楊玉蓉,少了貴妃,朕寵誰都是有可能的。」
「選你,是朕自己的事情,她往你身上引,並沒有道理。朕,沒信她。」
!?
我原本已經打好了腹稿。
然而,我沒有想到,蕭昱會想到戚蕙仙。
戚蕙仙對我說的那些話,早已經對蕭昱說過了!?
戚蕙仙!
她想做什麼?
我心頭一凜之際,又回憶起蕭昱後頭的幾句話。
寵誰,是蕭昱自己選的,而他選擇了我,我因此被懷疑,是沒有道理的,他從來都沒有懷疑過我。
……
我的心沉默了。
我又想起了剛剛的張貴妃。
她是那樣的希望被蕭昱信任,可到頭來得到這一份信任的人卻是我,而我剛剛明明還在堅定的想,我入宮之前早就想好了,我對蕭昱從來都不會有愛。
我幾乎要動搖了。
「怎麼了?」
蕭昱忽然拉了拉我,他的語氣還是那麼柔和,令我一下子回過神來。
我的鼻子酸了酸,是不受控制的那種。
「沒事。」
我搖頭,恢復到作為一個「寵妃」應該有的態度,回答道:「臣妾高興,皇上這麼信賴臣妾。只不過……」
「皇上錯了,臣妾要說的人,其實不是安成縣主。」
「不是她?」
蕭昱有些不明白,再仔細想,仿佛想不出別人了。
當然,實際上是有別人的。
例如太后,她一直就不喜歡我,只不過太后經歷了楊玉蓉的事情以後大受打擊,已經不那麼管我了。
「是你呀!」
我埋怨似的看一眼蕭昱,小聲說道:「皇上別忘了,您總是喜歡暗戳戳地欺負臣妾,還從來不承認。」
「臣妾可憐巴巴,被您欺負了從來也不敢做什麼,唉!」
是不敢。
也是因為,反抗也反抗不過!
「哈哈……」
蕭昱原本皺眉沉思的臉,一下子露出開懷的笑容來,他哈哈幾聲,與我說笑之際,已是穿過了未央宮,到了後頭的衍慶宮了。
衍慶宮裡,現在是溫嬪和雲才人住著,雖然沒有主位,但因為溫嬪知書達理,蕭昱也讓溫嬪暫時掌管衍慶宮裡的事務。
我能看得出來,蕭昱待溫嬪不錯,而溫嬪也總是溫柔地伺候著,有幾分情誼,但更多的是敬重和仰慕。
這是極好的選擇,不過分存有愛意,拿捏好自己的位置,才是在這宮中最最要緊的生存之道。
我便想著,要是往後皇后身子實在是不好,而淑妃又忙不過來,我倒是可以叫溫嬪過來幫我看看這後宮的事情。
我現在是一竅不通。
淑妃拿給我的那些帳本,我看得一個頭兩個大,平時大多數時間也只是敷衍過去,反正那些帳本都是淑妃看過的。
她叫我看,也是希望我學習。
可惜我從小騎馬射箭還行,彈琴也勉強過得去,胡旋舞會跳些,涉及到文字方面的,就真的不行了。
唯有寫字勉強入眼,詩詞記得幾句,讀別的詩書經文什麼的,就是頭都疼了。
帳本,我是不行的。
衍慶宮裡。
有小太監傳唱蕭昱來了以後,溫嬪就從雲才人的寢殿裡頭出來了,她迎接我與蕭昱,施施然行禮。
「起來吧。」
蕭昱也不浪費時間,命太醫即可進去看雲才人後,也跟在後頭,問道:「雲才人現在如何了?」
溫嬪攪了攪手裡的帕子,嘆息回答道:「不是很好。雖然照著昭媛娘娘的法子用冰泡了帕子敷腦袋,可高熱還是沒能降下去。」
「雲才人仿佛也被早上的事情嚇著了,人在床榻上,偶爾會發抖說胡話。皇上,昭媛娘娘,可要進去看?」
溫嬪說著,看我一眼。
我心頭一跳,明白溫嬪的想法。
只有讓蕭昱看看此刻雲才人慘兮兮的樣子,他才會記得,是誰害得雲才人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張貴妃說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害誰?
我當時是不想笑的,是嗤之以鼻,是不屑,是憤怒。
她沒想過要害人,雲才人就已經被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她要是想害人,那豈不是全家都會被牽連!?
「皇上去瞧瞧吧。」
我作勢拉了拉蕭昱的衣袖。
他頷首,我們便隨著溫嬪,進了殿內。
寢殿內。
章太醫正在給雲才人把脈,而床榻上的雲才人臉紅撲撲的,身子偶爾也會顫抖。
「不要,不要!嬪妾錯了,不要……」
她害怕得如一隻受驚的兔子,可憐巴巴地求饒。
「別怕,小主別怕,奴婢……」
她的宮女不停地安慰著她,卻沒什麼效果,又一直拿帕子,幫雲才人擦拭著額頭和臉頰,希望幫她降溫。
「咳。」
我輕輕咳了咳。
那宮女猛然回頭,看見我和蕭昱,急匆匆要跪下來行禮。
「不必跪了,繼續照顧著雲才人吧。」
我對她搖頭,她惶恐看我和蕭昱,直到蕭昱點頭,他才顯得稍微安心了一些。
床榻邊上。
我們安安靜靜守著,片刻後,章太醫把脈完畢,過來回報情況。
「雲才人這是受驚過度,心中淒淒,再加上受寒,這才忽然發了高熱。這高熱……喝藥應該能退去。只是……」
他回頭看了看雲才人,說道:「雲才人此番受驚,心中恐怕十分惶恐不安。即使是身子好了,心中也是……」
雲才人受傷的不只是身子,還有心。
風寒好醫治,心病卻並非如此。
「朕知道了。」
蕭昱沉聲答應,道:「即日起,雲氏的身子就由你全權照顧,務必讓她漸漸好起來。至於心病……」
他回頭,對魏公公道:「回頭搜羅些有趣好玩的玩意,送給雲氏。再吩咐宮裡,雲氏的份例與溫嬪相同。」
聽見蕭昱這麼說,我稍稍寬心一些。
賞賜暫且不說,份例與溫嬪相同,其實就是蕭昱對雲才人的補償。
雲才人出身不好,又是剛剛晉封的才人,現在是不適合再晉封的,在份例上給她嬪位的份例。
這樣,其實也算是變相打了張貴妃的臉了。
張貴妃才責罰了雲才人,蕭昱就「獎賞」了雲才人,兩人如此背道而馳,宮裡人肯定會有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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