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幫人跑來,鬧出的動靜不小,冼耀武看過去,闞梅琳也看了過去,只是一眼,她便蹙眉道:「新義安的人怎麼到這邊開片。」
「你認識?」冼耀武問道。
「九龍城寨一共才多大,在這裡住上一個月,所有的人都能認識,何況我守在醫院,每天都能見到社團的人。」闞梅琳理所當然道。
冼耀武看向前面一幫人的後面又出現的另一幫人,手裡同樣拿著傢伙什,跟前面的一幫人涇渭分明,顯然不是一起的。
「後面的人是14K的?」
闞梅琳看了一眼,說道:「好像是。」
闞梅琳的回答很快變得沒什麼意義,冼耀武已經看見人群中的肖天來,聽大哥說肖天來在14K混飯吃,還是一個頭目,但看其站位,地位不會太高。
看了一會,他轉回頭問道:「14K和新義安經常開片嗎?」
「很少,我之前只見過一次,人沒有這麼多。只要不去藏污納垢之地,城寨里還是挺安全的,社團並不會擾民。」
冼耀武轉頭往西邊看,若有所思。
某一天晚上,鍾潔玲跟他說起,大哥支持大嫂們在外面置辦自己的產業,大哥應該是在為各房分家未雨綢繆,冼家公帳有一份,各房自己又有一份,他們二房也不能只指望公帳,要置辦一份自己的產業。
這話,他聽進去了,也想著不能凡事都仰仗大哥,帳上有幾十萬躺著睡覺,是該做點什麼。
關於做什麼,他想了蠻久,從自身的條件出發,他有幾十萬存款,能流利說寫英文,熟悉法律條文,平時處理案子結交了一些人脈。
但是,會英文對「做點什麼」幫助不大,只能當做輔助,除非辦一個教英文的夜校,他已經打聽了,夜校不怎麼掙錢。
再說熟悉法律條文,他只能跟普通人比較,對比從事法律工作的人,他僅僅是律師助理的水平,還不足以從事法律相關的生意。
至於人脈,他在結交的時候處於次要地位,跟他交好的人不是衝著陳律師的面子,就是衝著大哥的面子,屬於泛泛之交,起不了什麼大作用。
幾天想下來,他發現自己一無是處,沒有大哥,自己一個人好像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有了這個答案,他更想憑自己的本事做成什麼,他又想啊想,從擺攤、開餐館、雜貨鋪,一直想到開商行、工廠,他失落地發現,由小到大的生意,居然一個都不懂,一個都不清楚該怎麼做才能掙錢。
大哥說過,隔行不取利,賊有賊道,匪有匪徑,每個行當都有自己的竅門,進入一個新行當之前,先找出這個行當里的成功者,拿自己和人家進行比較,羅列出自己欠缺的東西,問問自己能不能補上。
能,等補上再徐徐圖之,不能,別眼紅,換個你能做的行當。
如果你認為成功者比你差遠了,將對方的成功歸結於運氣,那你根本不懂觀察,也認不清自己,在家裡吃閒飯、少折騰,就是對冼家最大的貢獻。
先知而後做,不懂不要做,想來想去,他能想到比較靠譜的就是買房置地,房子出租收租金,囤地等升值轉賣。
但,這依然是大哥的智慧,他是在家裡的飯桌上聽大哥說起香港樓市的前景比較樂觀,大多時候會求大於供,投資樓市是比較輕鬆的掙錢方法。
大哥的智慧就大哥的智慧吧,大哥太厲害,要想出大哥不知道的路子太難了,就是買房置地了,可買在哪裡需要好好斟酌,家裡在買,大哥的幾個女人也在買,總不能自己人競爭。
他看好家裡避著走的九龍城寨,在這裡蓋樓不需要審批,拿地皮的價格也便宜,而且,一旦樓高的限制稍稍放開,樓可以接著加蓋,一棟樓就算七八十伙也有可能。
按照香港目前的情況,九龍城寨這個三不管地帶的住戶只會越來越多,樓根本不愁租。
「只是大哥為什麼會避著走呢?寧可借錢給別人蓋樓,自己卻不染指,他不應該看不到這裡的潛力?」
「耀武,耀武。」
「嗯?」
冼耀武醒來,下意識低頭看向手掌,只見闞梅琳的柔荑覆在自己手背上。
闞梅琳關切道:「你在想什麼?」
冼耀武抽出被覆著的手,轉而握住闞梅琳的柔荑,輕笑道:「我打算在城寨買地蓋樓,正在想該怎麼做。」
闞梅琳驚訝道:「在這裡蓋樓?用來出租?」
「你覺得怎麼樣?」
闞梅琳搖搖頭,「我只會看病,不懂做生意。」
用張愛玲的愛情理論來說,冼耀武早就走進闞梅琳的心裡,對她的性格有些了解,闞梅琳看似負笈英倫留過學,是時代新女性,其實骨子裡很傳統,甚至有點遵循「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原則,喜歡藏拙,不願意在男人面前表現得太聰明。
家裡已經有一個強勢的鐘潔玲,覺得什麼都比他厲害,私下裡相處都是以她為中心,把他當弟弟,有時候甚至當兒子看待。
一開始他覺得征服一個比他厲害的女人很有成就感,可到了過日子的時候,他才知道跟這樣的女人生活太累了,幸虧懷孕了,幸虧他還有芷蘭……
芷蘭也算了,乖巧聽話的補鞋匠一去不復返,她已經不是自己的小老婆,而是大哥的馬仔,嘴裡掛著大伯哥,唯大哥馬首是瞻,手裡捏著小金庫,天天忙生意,陪他睡覺都得是百忙之中抽出時間。
大哥當初哪是給他納妾啊,明明是讓他出賣色相收買馬仔人心。
一個強勢大小姐,一個覺醒自我的新女性,家裡一點意思都沒有,還是梅琳好,會照顧他的情緒,梅琳還是不往家裡帶了,家裡風氣不好,別再接觸了大哥,也覺醒了。
大哥有病,他雖然看不上蘇麗珍二嫁的身份,但當初的蘇麗珍多好呀,梳妝打扮打打牌,天天圍著大哥轉,跟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一樣,大哥偏偏不要金絲雀,把這個女人培養成生意人。
再看看其他幾個,大嫂去了美國獨當一面,他看不懂大哥到底喜歡哪一點的蔡金滿去了餐館端盤子學習,大概她將來要接大嫂的班,管理家裡的餐飲生意。
費寶樹……
不知道大哥是缺失母愛,還是看上了她的兩個女兒,找個年紀這麼大的,也不是金絲雀,一大二小全部培養起來做事。
柳婉卿吧,這個女人帶著一個拖油瓶,大哥對她大概一開始就是動機不純,是為了生意才收了她,後面也不見大哥把她踹了,應該是能力不錯。
周若雲,大哥未必喜歡這個大小姐,可能純粹是為了冼家而聯姻,這個和其他一樣,大哥也把她往生意人培養。
水仙,大哥大概也已經收了,這個,他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大哥對自己真狠。
大哥給了身份的應該就這麼幾個,也許再加上東京那個,大哥大概也覺得自己培養出來的女人無趣,才會在外面招惹那麼多露水姻緣吧?
他想起婚禮那天來喝喜酒的紅毛女,看大哥的眼神就不對,兩個人肯定有點什麼,還有那個寫文章的女人,叫張愛玲吧,大哥看她的眼神不對,正月里大哥幾天沒在家睡,不可能都在柳婉卿那裡,大概是在張愛玲那裡。
還有大哥跟他說過的友誼影業的那幾個女演員……
太多了,大哥走到哪玩到哪,玩了就算,應該是彌補從家裡女人身上得不到的東西。
這一點,他學不了大哥,勾搭女人沒有大哥利索,也沒有大哥精力旺盛,勾搭女人也要費腦子,他不想太累,遇到自己喜歡的,還是不帶回去給大哥禍禍了。
梅琳現在挺好,她要裝就讓她裝吧。
「我也不太懂,蓋樓之前,我打算在城寨好好考察一段時間。梅琳,你知道城寨里什麼生意最好嗎?」
「賭檔、粉檔、雞檔,還有就是我們醫院。」
「除了這些呢?」
「嗯……」闞梅琳想了想,說道:「做魚蛋和做燒臘的工場,我聽說外面賣的魚蛋大部分都是從城寨取貨,食肆的燒臘也差不多。」
如果冼耀文在這裡,他會給闞梅琳點個讚,燒臘不用說,幾乎每家茶餐廳、街頭賣碟頭飯的攤檔都有供應,但大部分並不自製燒臘,都是從九龍城寨取貨,即使做平價生意,利潤也不會差。
魚蛋更不用說,源自潮州魚蛋的平價、偷工減料替代品,劣幣驅逐良幣的典型,咖喱魚蛋已經在街頭風靡起來,每天的消費量逾30萬粒,且勢頭良好,很有機會衝擊375萬粒(有統計數據的最高日銷量)。
冼耀文甚至已經做過調查,知道工場的魚蛋利潤在2分左右,簡直是暴利,還有很大的下落空間,即使內卷上幾茬,利潤跌破分,依然非常可觀。
「就是街邊賣的魚蛋?」冼耀武仿佛發現了新大陸,「很賺錢嗎?」
「我不知道賺不賺錢,只知道城寨里很多人在魚蛋工場捏魚蛋,曾經一個捏魚蛋的病人告訴我,手快的人一天能拿到三塊左右的工錢。」
「真不少,比我剛到律師樓的時候拿得還多。」冼耀文若有所思道:「晚上帶我去魚蛋工場,我想看看魚蛋是怎麼捏的。」
闞梅琳蹙眉道:「好吧。」
「幹嘛皺眉,不想去?」
「魚蛋工場又腥又臭,地上都是水,我平時都不往那邊去。」
「那你別去了,我自己去好了。」
……
「問出來了。」
「死了?」
「兩個人都死了。」
「哪裡?」
「紅毛橋深處甘蜜樹林。」
「知道了。」
冼耀文撂下電話,開始考慮該怎麼通知佘阿貴的家屬。
經過他上次的恐嚇,按佘阿貴的性格,十有八九已經讓老婆孩子們搬家,也不知道佘阿貴平時讓他們將信寄到哪個信箱,佘園和三七廿一堂口不太可能,大概是一棟不為外人所知的房子。
腦子裡琢磨著,冼耀文將花匠老洪叫到身邊,讓他跑一趟碩莪巷的義莊,請人給佘阿貴兩人收殮。
樟宜海灘。
人送外號「」的陳海明站在海邊,等待與某人見面。
新加坡有一個私會黨叫一零八,從大派系零八分裂出的小派系,實力比三七廿一稍強,主要活躍於小印度一帶,曾經以經營鴉片生意為主,妓院生意為輔,鴉片被禁後,妓院生意成了主要財源,控制了小印度的大半中低檔妓院。
陳海明就是一零八的龍頭老大,「」之前使用的外號為「海南仔」,這外號乍一看有點貶低的意味。
但要知道,新加坡私會黨成員有將近過半是從海南過番而來的一代或二代,這些人都可以叫海南仔,一個非常寬泛的外號卻鄭重落在一個人頭上,可想而知,這個人一定有過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