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未上桌,倫敦地圖卻已擺在桌面。
冼耀文從石灰屋一直往西看,最終目光停在蘇豪區。
拿出筆將傑拉德街及挨著的華都街、麗人街、麥高田街圈上,隨即將地圖換個方向亮給瓦萊麗看,「明天你不用去辦公室,我要這四條街的房東名單。」
說著,他將地圖折了起來,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放在地圖上,「這是調研經費,每一筆開支都要記清楚,經費不是我個人出的,需要到一家公司報帳。」
「老闆和別人合夥的公司?」
「對。」冼耀文頷了頷首,「需要我告訴你從哪裡開始嗎?」
瓦萊麗自信地說道:「不需要。」
「很好,這件事半天時間足夠了,還有半天時間你可以去車行看車,我在倫敦還沒有車,也可以去表行看表,挑一塊你喜歡的手錶。」
話音未落,冼耀文又拿出一個信封,「這是給你的零花錢和置裝費,我只要求手錶的價格不能低於300英鎊,其他隨你怎麼花,不用報帳。」
「好的。」瓦萊麗愉悅地說道。
「收好。」
當菜上桌時,一看色,冼耀文便知老闆是野狐禪,估摸出國之前都沒有從事過廚房的工作,好在嘗了一口勉強能吃,對付一頓,在炊煙裊裊時漫步石灰屋,用鼻子聞每盞燈光下飄出的菜香。
中餐的烹飪味道不是石灰屋的破建築能鎖住的,是葷是素,舍不捨得放油都能從菜香中分辨一二,加上偶爾傳出的爭吵、摔東西的聲音,生活水準可窺一斑。
路過一間當鋪,走進去套個近乎,探聽都有什麼當品以及都是什麼人需要當。
離開石灰屋的時候,路上遇見一個混身黑乎乎的小男孩,手裡提著油紙包紮好的一包吃食,不時拎得高高用鼻子聞一聞,臉上洋溢著笑容。
看著小男孩,冼耀文對瓦萊麗說道:「我聽說掃煙囪的男孩已經消失幾十年了。」
「我聽說沒有,一個星期以前,我家剛掃過煙囪,一個五歲的小男孩為我服務。」
「或許你可以將煙道擴大一下。」
「房東不會同意。」
「喜歡網球嗎?」
「我是多麗絲·哈特的球迷。」
「或許明年你可以站在自己的陽台上看她比賽,今年我可以把我的陽台借給你。」
「老闆,你在溫布爾頓有房子?」
「沒有,馬上會有,等迪恩公司有了盈利就買,希望能趕上比賽。今年的溫網在七月?」
「是的。」
「還有半年多,時間很充裕。」
「老闆你喜歡誰?」
「莎拉波娃。」
「我沒聽過這個名字。」
「正常,她還沒打出名氣。」
……
翌日。
上午,冼耀文再次光臨勞納(Launer)。
接待他的還是去年那個導購,她記性不是太好,已經忘了他,熱情地招待,用更如火純情且不會令人厭煩的方式吹噓勞納品牌,相比上次,他這次聽得津津有味,但聽到了讓人不那麼舒服的吹噓。
勞納已經將手袋賣給英國王室成員,或許不久之後就會獲得皇家認證。
幸虧是或許,不然他會有小小的後悔。
從自己即將有份的品牌店買了十幾個儘可能不同款的錢包,離開後去了趟皇家郵政往紐約發了份傳真。
第三站,依然是購物,聖詹姆斯大街的詹姆斯·洛克公司,一家有兩百年歷史的帽子供應商,無數歷史風流人物都光顧過這家店鋪,參與過的風流韻事不知凡幾。
體驗了一把店裡形如血滴子的測量頭型尺寸工具,買了一頂不會戴的洪堡帽,他放棄了入股詹姆斯·洛克公司的想法,公司是好公司,但洪堡帽過時了,將來只會在小範圍流行,不太符合朱麗葉品牌管理的需要。
倒是店鋪本身有點意思,以洪堡帽為切入點,在伊莉莎白二世正式加冕前,拍一部影射她和菲利普的電影,大概會獲得不錯的票房。
影片可以命名為《法蘭西女王·瑪麗二世》,開場的第一幕就是雙線鏡頭,一邊瑪麗躺在病床上生產,另一邊菲利普抱著情人纏綿,兩個女人都在嘶嚎,雙雙大叫一聲後,一邊的孩子周歲,另一邊孩子虛歲。
影片有搞頭,只要能笑話英國,法國人也不會介意頭頂屎盆子,只不過註冊一間新公司,撇清關係拍攝的辦法未必可行,女人小心眼,可能記仇一輩子。
第四站,公司註冊處。
冼耀文親自遞交了「蘋果的牛頓」公司註冊申請書,公司經營範圍包括資助或合作高級科技理論或研發人才,不以盈利為主要目的,旨在推動世界的科技發展,當然,冼氏必須參與其中。
第五站,威斯敏斯特大教堂。
在牛頓的墓碑前擺了三個紅通通的蘋果,告知借用牛頓之名註冊公司一事。
在托馬斯·楊墓碑前擺了一束鮮花,嫉妒這位歷史上最全能的天才一刻鐘,並匯報蘋果的牛頓會組建一家子公司「托馬斯探索」,該公司旨在研究過去、推動未來。
「楊老師,對不住,我可能要去打攪師公師婆,向他們討教一下生育經。請保佑我生兩個像你一樣聰明的兒子,砍一半也行,生一個有你一半聰明的兒子我也知足。」
許過願,拿出笛子吹奏一曲《牧童短笛》,以阿Q精神炫耀一下托馬斯·楊不會的樂器。
第六站,沃金。
沃金地處薩里郡,但距倫敦不遠,開車過去只要半小時。
進入沃金,抵達目的地戈爾茲沃斯路花了將近一刻鐘,下午一點四十,冼耀文站在伍德勞工業的大門口。
還沒來得及好好打量門面,一個帥氣的中年人已經來到他身前。
「赫本先生?」
「是我,伍德先生,你可以叫我亞當。」
中年人是伍德勞工業的創始人肯尼斯·伍德,他和冼耀文握了握手,「我叫你亞當,你可以叫我肯尼斯。」
「OK,肯尼斯,來得匆忙,抱歉。」
伍德不以為意道:「沒關係,亞當你來得正好,羅傑想要退出,我正在頭疼。」
冼耀文輕笑道:「肯尼斯,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我非常開心。」
「如果你在電話里說的是真的,我原諒你的開心。」伍德同樣笑著回應。
「我可以重申一遍,迪恩公司投資伍德勞工業,只會監督財務,股東權利全權委託給你。當然,如果你的決定嚴重損害迪恩公司的利益,我會行使駕駛斯圖卡轟炸你的權利。」
伍德大笑道:「沒有一架斯圖卡能逃過我的雷達。」
二戰期間,伍德在皇家空軍海軍部擔任工程師,參與開發雷達和電子控制系統。
冼耀文攤了攤手,說道:「現在方便參觀嗎?」
「當然,請跟我來。」
伍德帶著冼耀文進入一個不大的車間,拿出一款外形四不像的產品,乍一看像縫紉機,細看像沒有裝葉片的電風扇,一個大托盤頂著一台電動機,電動機橫擺,上面還有一個握把,單獨看起來似橫放的熱水瓶。
熱水瓶口子上往下伸出兩根金屬杆,伸到底下托盤頂著的一個形似咖啡杯的容器里。
「亞當,這就是我的凱伍德廚師機,型號A700D,在A700的基礎上進行了改進,它可以完成攪拌、混合、打發、研磨等多種工作,廚房裡有了它可以省去很多時間。」
「肯尼斯,我見過A700,A700D相比A700,變化好像並不大,只是外形有了微調,顏色沒有變。」
伍德點點頭,「是的,我喜歡米黃色。」
「A700D的銷量好嗎?」
「想聽實話?」
「嗯哼。」
「亞當,如果銷量好,你沒有機會站在這裡。」
冼耀文輕笑一聲,「非常開心又聽到一個壞消息。」
伍德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除了開心,你有沒有什麼好建議。」
「肯尼斯,你抽菸嗎?」
「抽。」
「假如你有在不通風的房間裡抽菸的習慣,經過一段時間,你就會發現白色的塑料、金屬漆表面會被煙燻成類似這樣的米黃色。」冼耀文指了指凱伍德廚師機,「這是家庭主婦們非常討厭的顏色,它代表著不整潔和陳舊。」
「你是說顏色有問題?」
「不要問我,你應該去問家庭主婦。」冼耀文做出一個敲門的動作,「Hello,Anybody Home?Mrs,你喜歡的廚房是什麼顏色?
我認為月收入超過40英鎊的家庭,按照收入水平和職業列出一些典型,我們應該一一去拜訪,聽聽她們怎麼說。」
「亞當,你這個主意很棒。」伍德喜笑顏開道。
冼耀文攤了攤手,「沒什麼,投資只是我生意的一小部分,我還經營諮詢公司,就是幫企業出主意,GG公司以及代理產品的商行。」
「所以,你出主意需要收費?」
「是的,剛才的主意價值50萬英鎊,但我只收你一頓豐厚的晚餐。」
「啊哈,晚餐我會安排在最好的餐廳。」伍德大笑道。
冼耀文做出表演後致敬的動作,「非常感謝,下面請帶我參觀整個車間。」
「OK.」
按照工序的先後,伍德帶著冼耀文參觀一道道工序。
工序其實不太多,大半的配件都是交給第三方加工,車間裡只進行最關鍵的幾道工序和裝配。經過詢問,冼耀文得知因為量的關係,凱伍德廚師機的生產成本不低,具體數字伍德沒說。
參觀了車間,接著就是到伍德的辦公室,見了想退股的股東羅傑·勞倫斯。
一方想退出,而伍德根本拿不出購買股份的錢,一方要投資,且只出錢不管事,伍德開心,可以甩開膀子干,冼耀文也開心,省去了許多繁瑣的操作。
伍德勞工業值多少,伍德和勞倫斯兩人都心知肚明,但拉扯是免不了的,事情說開了後,冼耀文先退出辦公室,給了兩人拉扯的空間。
待兩人商量出一個數字12萬英鎊,伍德離開,冼耀文和勞倫斯討價還價,最終勞倫斯持有的價值5.88萬英鎊49%的股份,冼耀文以5.7萬英鎊拿下。
開了一張2000英鎊的現金本票當定金,拿了收條,約定第二天上午正式簽約。
冼耀文並未在沃金多逗留,事情搞定便返回倫敦,豐盛的晚餐只能留待下次。
……
Quaglino's,一間在包括王室在內的英國貴族當中很受歡迎的餐廳。
六點半,冼耀文進入餐廳,環顧的第一眼就見到朝他揮手的施夷光,他走了過去,朝坐在施夷光邊上的男士輕輕頷首,隨即和施夷光握了握手。
施夷光看向邊上的男士,說道:「溫斯頓,給你介紹,這是我的好朋友耀文·冼,你可以稱呼他亞當。亞當,這是我的未婚夫溫斯頓·查爾斯·桑德蘭·斯賓塞,你可以稱呼他溫斯頓。」
「你好,我是亞當。」
「你好,我是斯賓塞-桑德蘭家族溫斯頓。」溫斯頓平淡中略帶一點自傲地說道。
冼耀文淡淡一笑,無視對方的自傲。
斯賓塞這個姓氏大約可以等同李、趙、朱三個姓氏當中祖上可以追溯到某個王爺的分支,溫斯頓名字當中有「桑德蘭」,說明他是桑德蘭伯爵這一脈,現在好像沒有特別知名的人物。
桑德蘭伯爵之外,斯賓塞還有馬博羅公爵、斯賓塞伯爵、改姓分支。
馬博羅公爵這一脈,大多改為邱吉爾姓氏,首相的那個邱吉爾就屬於這一脈。
斯賓塞伯爵這一脈,依然姓斯賓塞,現在也沒有什麼太知名的人物,再過十來年會出現一個黛安娜王妃。
改姓分支就多了,歷史上的知名人物也多,美國總統華盛頓、柯立芝、哈定、羅斯福,伊莉莎白二世,進化論的達爾文,老老布希,等等,追根溯源他們祖上都是亨利·斯賓塞,四百多年前都是一家。
嚴格說起來,斯賓塞-桑德蘭家族這種自我介紹,比劉備的中山靖王之後強得有限,一個淪落到編草鞋,一個估計家裡有城堡和產業,或許還有一點政治資源,起碼能跟張飛相媲美。
「亞當,請坐。」
冼耀文在施夷光對面坐下,施夷光又說道:「亞當,這次在倫敦待多久?」
「七天或八天。」
「這麼著急回去?」
「是的,很著急,上次在新加坡的活動我馬上又要舉行一次。」
「活動?」施夷光愣了愣,頃刻間反應過來,輕笑道:「這次不邀請我參加?」
「時間隔得太近,不好意思邀請你,下一次再邀請你參加。」
「還有下一次?」施夷光樂道。
「我猜會有的。」
「好吧,小心過猶不及。」施夷光改用中文說道。
「謝謝忠告,我會克制。」冼耀文頷了頷首,面向溫斯頓,「溫斯頓,有個問題請教你,倫敦哪裡可以買到好的高爾夫球桿?」
「當然是鄧祿普,我已經用鄧祿普球桿參加了三屆鄧祿普大師賽,都獲得了不錯的成績。」
「看樣子不錯,我明天去鄧祿普的店鋪看看。」
「亞當,你從事什麼行業?」
「主要是服裝,兼做地產和電影。」
溫斯頓淡淡地說道:「非常巧,我在布匹行會任職,主要負責地產方面的投資。」
聞言,冼耀文肅然起敬,也不由腹誹,「淘氣,跟我玩什麼欲揚先抑、層層遞進,早說你是布匹行會的人啊。」
在他這兒,布匹行會的名頭可比斯賓塞-桑德蘭家族好使。
話說天底下沒有多少新鮮事,一千多年前,英國的商人就開始搞行會,賣魚的有魚販行會,殺豬宰羊的有屠夫行會,製作長弓的有長弓行會,哪怕是一些已經消失的行業,行會卻依然存在。
通常,行會的作用是制定商品標準,並經常對行業所在城市的有關貿易擁有專營權,從而延伸到掌握運用其政治權力;行會的另一面是福利與慈善,包括為已故成員舉行葬禮、為窮人建立醫院和住家。
既然掌握著制定標準的權力,行會自然有生財之道,加上慈善的屬性,行業里的會員自然要向行會慷慨解囊。行業的歷史動輒大幾百年,即使剛開始的基數很小,經過漫長的歲月積累,數字也會變得十分驚人。
就說布匹行會,其實這個「布匹」用紡織替代更合適,它囊括了紡織相關的所有行業。
再說英國成就日不落帝國之名,主要靠三個人,第一個約翰·凱伊,發明了飛梭,第二個詹姆斯·哈格里夫斯,發明了珍妮紡紗機,第三個瓦特,改良了蒸汽機。
三個發明,實現了英國的紡織業革命,機械化工業大量生產棉布,向全世界大肆傾銷,從西到東,一路砍瓜切菜,就是曾經雄霸亞洲數百年的「南京布」也被三連招干翻。
英國紡織商人喊了數百年的英格蘭NO.1,實力不容小覷,而布匹行會就是由這幫商人的其中一部分組成,時至今日,錢滾錢,資金量過億英鎊是一定的,加上盤根錯節的關係網,能量絕對小不了。
特別是一戰後,行會開始企業化運營,慈善的屬性減弱,盈利成了主要目的,能量就更大了。特別是布匹行會,隨著英國紡織業衰退,不少會員已經不從事紡織業,分散到各個行業,因為沒了直接的競爭關係,互相之間的聯繫反而更加緊密,從而形成一個利益圈子。
打個比方,在布匹行會聚會時,會員甲說我有一張桌子,想涮火鍋;會員乙響應,我有凳子;會員丙,我有鍋;會員丁,我有火鍋底料……
就這麼隨著一個個會員響應,火鍋局愣是給攢出來了,如果把桌子換成一塊地皮,結果也是一樣,一棟摩天大樓的局也能攢出來。
如果把桌子換成有競爭關係的肥羊冼耀文,結果也差不多,我,香港警隊有親戚;我,海關;我,港督府;我,陸軍;我,海軍;我,唐寧街……關係隨便湊一湊,就能把冼耀文苦心經營的人脈打得落花流水。
「在倫敦投資?」
「是的,主要是倫敦,最近剛剛完成科文特花園的項目,行會從比切姆家族手裡買了幾條街。」
冼耀文淡聲道:「科文特花園是個好地方,地理位置優越,如果把那裡的紅燈區遷走,改成購物中心和美食中心,用不了幾年租金就會漲起來。」
溫斯頓詫異地看了冼耀文一眼,「行會有差不多的計劃,但暫時還無法實現。亞當,你的地產投資主要在香港?」
「今天之前應該說是全部。」
「你打算在倫敦投資?」
「有這個想法。」
「什麼項目?」
「我打算在蘇豪區打造一條唐人街,還不確定,暫時只是粗略的想法。」
「傑拉德街?」
溫斯頓的反應之快令冼耀文詫異,一個街名就展現出溫斯頓對倫敦地產的了解不是一般的深,肚裡有貨。
「是的,那裡已經有幾間中餐館和洗衣店,具備一定的基礎,打造起來比較容易。」
「華人喜歡扎堆,如果一開始給他們低租金或免租金,不難把他們吸引到傑拉德街,不錯的項目。」溫斯頓說著,略有一絲動心,「亞當,改天我們細聊你的項目。」
「OK.」
「你們先不要聊生意,該點菜了。」見兩人聊個不停,施夷光說道。
溫斯頓面向施夷光笑道:「你決定。」
等施夷光的目光放到他身上,冼耀文說道:「我沒來過這間餐廳,你幫我拿主意。」
「有什麼需要注意嗎?」
「沒有,我吃什麼都可以。」
「嗯哼。」
點餐後,聊天進入垃圾時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