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家學淵源無草包

  第346章 家學淵源無草包

  警隊曾經有一位副警務處長司葛,他在語言方面非常有天賦,會說粵語、國語、烏爾都語、旁遮普語,1943年,被日軍殺害,享年44歲。

  司葛有一位好友葛量洪,1925年,兩人在北平認識了兩姐妹,瑪琳·薩姆森、瓊·薩姆森,紛紛墜入愛河。

  有了愛情,通常會有結晶,司葛和瓊·薩姆森有一個兒子,諾曼·斯科特,是警隊總部的一名督察,通常人們會稱呼他為萬司葛。

  此刻,冼耀文和萬司葛坐在西餐廳里,雙方操著兒化音進行交流。

  基因遺傳得好,萬司葛比老子司葛掌握的語言更多,17歲就進入華人政務司工作,不但會說廣東粵客閩三大漢語方言,還會圍頭話,略懂粵北土話、畲話,給他換身皮,廣東境內隨意潛伏。

  冼耀文看著萬司葛,內心有掐死對方的衝動,他在語言方面有點天賦,但僅僅是有點,上一世為了學語言,他可是吃了不少苦頭,不像萬司葛這種逆天的天賦,屬相鸚鵡牌複讀機,聽一句就能說一句,學語言如喝水般簡單。

  「亞當,有人托我把這張銀票兒交給你。」萬司葛將一張現金支票放在桌上,輕輕推到冼耀文身前。

  冼耀文拿起支票掃一眼,確認無誤,裝進公文包里,「合同上的名字是哪個,三兒還是小四?」

  「莎莉,她已經動身來香港。」

  「有句話我要事先申請,我沒有看管股份的義務,如果這位莎莉做出什麼不當行為,一切後果由你們自行承擔。」

  「莎莉是我堂姐。」萬司葛淡淡地說道:「她是股東,分紅也由她支取。」

  出面的人物都是從薩姆森家族往外延伸,看樣子對金季商行的入股行為是以葛慕蓮為主導,葛量洪扮演了對枕邊人「失察」的角色。

  政治人物的避險老套路,有管好一州一市的睿智,卻對枕邊人選擇性失明,且十分尊重對方的隱私,什麼事都不會過問,出了事那叫一個茫然不知,哪怕枕邊人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還是啥也不知道。

  冼耀文是相信這種燈下黑的,因為他也不清楚蘇麗珍在外面搞啥名堂,但他有大義滅親和劃清界限的決心,他從來不認識什麼蘇麗珍、李麗珍。

  「另外的股東會議也是莎莉出面?」

  「是的。」

  「諾曼,你是文職?」

  「人事及訓練處下轄人力資源科。」萬司葛笑道:「冼耀武?」

  「嗯哼。」

  「他在營里的表現非常優秀,如果他成為大狀,有可能會被列為典型,儘管是兼職警察,還是有機會去蘇格蘭場受訓。」

  冼耀文淡淡一笑,「那是以後的事情,眼前我只希望他能被分配到深水埗警署,上下班方便點,中午還能回家喝湯。」

  「伱確定?如果不加干涉,他會分配到總部。」

  「確定。」

  「你會如願。」萬司葛輕笑道:「一個人情我可以賣兩家。」

  「不客氣。」

  「哈哈。」萬司葛大笑道:「謝謝,亞當,你很有趣。」

  冼耀文舉起盛水的杯子,「為有趣乾杯。」

  「乾杯。」

  放下杯子,拿起刀叉,冼耀文邊切肉邊說道:「諾曼,你有什麼愛好?」

  「音樂、古董、高爾夫,你呢?」

  「我的愛好比較廣泛,大部分體育項目都喜歡,所以我正打算創建一個運動品牌,還有音樂、電影也喜歡,也被我當成事業在經營。」

  「我不會把我的愛好變成事業,把工作當成愛好太痛苦。」

  「你享受結果,我享受創造的過程,你躺在躺椅上傾聽《沉睡的瀉湖邊》,我指著埃里克·科茨的鼻子咒罵,他再寫不出好曲子,我會取消和他的合作。」

  說著,冼耀文聳了聳肩。

  「哈,我討厭你描述的真實,寧願相信輕鬆的音樂是妙手偶得,不去追尋美好的事物背後發生的齷齪。」

  冼耀文輕笑道:「我恰恰相反,最喜歡追尋寫出浪漫愛情故事的作家是摟著幾個妓女想出的橋段,兩個?三個?如果能知道妓女的名字,那就再好不過。」

  萬司葛攤了攤手,「好像我們的愛好沒有交叉點。」

  「事實上已經有了一個交叉點,還有一個點等待交叉,我喜歡騎驢。」

  「爺們,騎驢你可找錯人了,滿四九城打聽打聽,我萬司葛在琉璃廠是有一號的人物,宣統從宮裡往外偷偷倒騰的那些物件,大半到了我手裡,世襲罔替八大鐵帽子王直系後裔,個個跟我鐵瓷,我當年沒少幫他們干兄弟杵的勾當,你還能比他們倒騰來更好的物件?」

  [兄弟杵,以開錯價吸引顧客購買,「原價」800的玩意叫價80,顧客以為撿了便宜喜滋滋買走了,誰知那玩意就值8塊。兄弟杵在直播帶貨界已發揚光大,找個直播間蹲一蹲,很容易看到活靈活現的表演。]

  冼耀文豎起大拇指,呵呵笑道:「聽您介口音,老北平人了,一準行內人沒錯,我班門弄斧了。」

  萬司葛笑著擺了擺手,「我沒去過北平,只是聽我爹哋媽咪說了不少北平的故事,我爹哋認識一個專門做博物館騎驢生意的商人,見識了琉璃廠許多有意思的事。」

  騎驢即掮客、中介,八國聯軍之後,有那麼一批洋人活躍在內地的古玩市場,專門購買各種精品轉賣給博物館,像大英博物館,也有小比例的中國古董是真金白銀買過去的。

  「香港這裡有荷里活道,你是不是經常去撿漏?」

  「古玩行里的人精得猴兒一樣,哪有這麼多漏可撿,我一個洋鬼子更別指望撿漏,只是禮拜天偶爾過去當個幫閒,做點兄弟杵的買賣。」

  冼耀文嗤笑道:「惡趣味,但是我喜歡,遇到大魚叫上我,我也掙點。」

  「冇問題。」

  ……

  兩點半,利舞台。

  冼耀文坐在林葆誠的鄰座,欣賞舞台上正在表演的話劇《雷雨》。

  《雷雨》的影響力毋庸置疑,自打1946年韓國光復節那天在漢城首演,將近五年的時間,數次演出,次次加演,雖說「六二五戰爭」開啟那天,這部話劇就被禁了,但為了慰問受戰爭折磨的人,聚集在漢城的學生和藝人們決定上演一齣戲,大家毫無爭議地選擇了《雷雨》。

  相對的,《文藝報》上卻能看見對《雷雨》的批判,說是缺少革命的力量,曹禺好像虛心接受了批判,準備修改舊作,大概革命版《雷雨》要不了多久就會面世。

  《雷雨》在香港的影響力同樣不小,開工的時間點,戲院依然賣出三四成的票,這成績實屬不差。

  「冼生以前看過《雷雨》嗎?」

  「十來歲時看過文藝團體勞軍隊慰問傷兵演過這齣話劇,那時看不懂,只知道盯著四鳳看,現在能看懂了,卻一直沒想起來看,還好林生你約在這裡,不然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想著來看。」

  「我一直對藝術有著濃厚的興趣,工作之餘不是看戲,就是看字畫展,自得其樂。冼生喜歡看戲嗎?」

  「如果你說的戲包括西洋影戲,我是喜歡看的,其他偶爾會看,談不上多喜歡。」

  「電影我也喜歡,有好的片子都會上戲院觀看。」

  「電影我很喜歡,可掐著點去戲院看,對我來說沒那麼方便,為了遷就自己,才想著進入影片發行業,我準備搞一個私人的拷貝室,有閒暇時,一次看兩三部。」

  「這樣是暢快,不知道冼生的拷貝是否外借?」

  冼耀文淡笑道:「林生想買台放映機,拷貝問我借?」

  「正有此意。」

  「我送林生一張終身有效的借閱證,不,應該叫借觀證。」

  「那就多謝冼生。」

  舞台上的表演正進入佳境,兩人暫時停止談話,欣賞了將近二十分鐘的表演。

  「冼生,我準備飛一趟那霸,美軍的後勤正在招標,我想拿下軍服的訂單。」

  「林生之前跟軍隊打過交道嗎?」

  「未曾,但有所了解。」

  「行李除了衣物,你還打算帶什麼?」

  「紅酒、雪茄、美元。」

  「需要多少列張單子,我跟周生商量後會讓人幫你準備。」

  「孝贇說冼生在東洋有業務,不知是否有人脈讓我借用。」

  冼耀文臉上綻開燦爛笑容,「說到人脈,我還真有,而且是美軍內部的人脈,雖然未必對招標有所作用,但起碼能告訴林生廟門朝哪個方向開。」

  林葆誠眉歡眼笑道:「太好了,這樣一來我對那霸之行更有信心。」

  「那就預祝你初征凱旋,或許我該考慮年底換一個更大的禮花。」冼耀文說著指了指舞台,「又要上演好戲,看戲,看戲。」

  有句話叫老闆張張嘴,秘書跑斷腿,幾天前,冼耀文給龍學美打了個電話,只說了一句話「好運來襯衣巴黎、紐約大賣」,就因為這句話,龍學美把紐約拜託給了全旭,她飛到了巴黎。

  還好,老闆雖然把人當驢使喚,但做事還是靠譜的,她來到巴黎不僅可以使喚德國女人阿佳妮,還能讓律師德賽茲幫忙處理一些手續上的事宜,且可以求助紀梵希先生。

  忙碌了幾天,好運來專賣店在旺多姆廣場開業。

  當然不是真的開業,可以說一切都是假的,唯有租下店鋪是真的,但店鋪並不是為好運來租,而是為朱麗葉品牌管理公司旗下的Goodluck品牌。

  好運來專賣店是一家奇怪的店鋪,明明開在巴黎,門頭卻是中文招牌,店裡的陳設不是借的,就是買的二手,哪怕作為商品的襯衣,大部分是紀梵希先生幫忙從其他店鋪借的,只有寥寥幾件是她從紐約帶過來,沒有好運來的標誌,還是她在巴黎下單趕工定做,又做了一批好運來的包裝袋。

  站在店鋪門口,龍學美仰望天空,期盼和煦的陽光早點灑下來。店門口稀稀疏疏站著六十幾個人,都是她找來的托,待會還要拍攝客流如織、大排長龍的照片,沒有人可不行。

  見陽光害臊躲在雲層里不出來,龍學美心裡那叫一個急,這幫法蘭西懶鬼可是按小時收費的,如果拖到中午,不僅小時費增加,還要給午餐費和下午茶費,支出會成倍增加。

  都怪她怕耽誤事,太早把人叫過來,如果集合的時間晚一個半小時就好了。

  陽光在她的期盼中終於捨得滾出來,詢問攝影師,得到已經足夠拍出法新社級別的照片,她大手一揮,立即開工。

  托該進店的進店,該離店的離店,該排隊的排隊,布置了一刻鐘,生意興隆的氛圍被營造出來,攝影師捕捉到最好的鏡頭就是一陣咔咔咔。

  咔咔咔,冼耀文上好玩具車的發條,遞給一邊眼巴巴等著的小孩。

  小孩接過玩具車,蹲在地上玩了起來。

  冼耀文轉臉向茶几,拿起茶盅給岑佩佩的茶盞里倒上茶,「知道這小孩是誰家的嗎?」

  岑佩佩聞言,收回掛在舞台上的目光,往地上掃了一眼,說道:「羅家權的孩子,行堂。」

  說完,她又將目光掛回舞台。

  岑佩佩最近迷芳艷芬迷得不行,這不,冼耀文看完《雷雨》去山今樓找她,就被拉著來艷海棠班聽戲。

  冼耀文能聽粵劇,但挑戲,遇到合他胃口,他也能沉進去,顯然此時舞台上在唱的並不怎麼合他胃口,無意中闖過來的小孩,解了他少許沉悶。

  「羅家權,姓羅,應該就是了。」

  一股熟悉感撲進冼耀文嘴裡,喉嚨瘙癢,忍不住輕哼,「only you,can take me取西經;only you,能殺妖精鬼怪;only you,能保護我,唔使俾啲蚌精蟹精dap我,你有你咁勁,就是only you……南無阿彌陀佛。」

  聽到怪聲,小孩抬頭看了一眼,瞬間又低下頭盯著自己的玩具車。

  有些人的長相三四歲看到老,眼前的小孩就是了。

  又給上了幾次發條,戲班就有人過來把小孩提溜走,山今樓岑老闆已是戲班掛了號的米飯班主,豈可打攪她聽戲。

  沒了小孩解悶,冼耀文看著舞台聽了幾句戲,目光停留在芳艷芬身上,一個主意冒了出來——拍一部關於粵劇角兒成長的戲,以弘揚粵劇文化為名,綁架正當紅的名角免費出演,靠著堆明星也能讓票房大賣。

  這一步實現,利潤全部拿出來分給參演的名角,處好關係,順勢推出粵劇館計劃,蓋一間綜合性劇院,包含粵劇博物館、興趣班、舞台,在閣樓給岑佩佩設計一個大套間。

  粵劇館以百老匯為藍本,穿透「班」的隔閡,只有名角兒才有資格當台柱子,登了台,想唱幾場不是角兒決定,也不是粵劇館決定,而是上座率決定,當上座率低於九成,就沒有後面的場次安排。

  大致要營造出這樣一種現象:是不是名角兒不由誰的嘴決定,能在粵劇館連唱八場才能稱角,連唱十八場才是腕,唱滿二十八場才能稱為名角兒。

  每個角背後多少都有幾個米飯班主,想捧自己喜歡的角,簡單,把沒賣出去的座位包圓了,讓自己支持的角實現連場。不是把票買了就行,人也必須到,不能讓人看見有空座。

  米飯班主不夠,座位包不圓,角兒自己掏錢,段位上去了,後面自然能加倍撈回來。

  凡演出必滿座,粵劇館的逼格滿滿,良性循環,不愁不賣座,成本能以最快的速度賺回來,接著就是純盈利。錢能賺多久,就得看粵劇能堅持多久,傳統戲劇逐漸式微已現端倪,絕大多數從業人員沒飯吃是早晚的事。

  粗略的計劃形成,冼耀文接著推敲細節,諸如粵劇館蓋在哪裡,大概多久會運營不下去,粵劇館該怎麼搬遷到新地址,舊址應該建什麼。

  一圈囫圇想下來,他確定這個計劃有搞頭,不說其他,單說粵劇館這個由頭,就能找港府低價批一塊好地皮。

  引華民沉迷戲劇,疏於對政治之關心,又顯香港文娛之繁華,這會是英國佬所希望看到的。

  只需操作時小心一點,別讓英國佬一激動免費撥出一塊地,要知道免費才是最貴的,將來想更改土地用途就難了。

  一齣戲謝幕,冼耀文的內心戲也編得差不多了,陪著岑佩佩離開,他並未將自己剛划算的計劃分享給對方,這個計劃他要悄悄進行,製造出一個大驚喜。

  翌日。

  中秋佳節。

  冼耀文將幾張底片和照片裝進信封里。

  昨日收到巴黎和紐約發來的傳真,傳真紙上的照片經過重拍、沖洗,變成了底片和照片。

  從筆筒抽出鋼筆,持筆稍稍構思,冼耀文在紙上寫下三個新聞標題:《揚我國威——好運來紐約/巴黎大賣》、《震驚!法蘭西人/邁瑞肯人居然排隊買國貨》、《膚色不純,血卻純,民族企業家冼耀文》。

  端詳一下,劃掉第三個標題,在下面重新寫上:「攘外必先安內乎?——天高海闊,好運來的目標:星辰大海」。

  再起一行,寫下:「隱晦點出陸雁蘇在美國留學期間,與其他女人共侍東洋財閥之子,犧牲良多才討得摧毀香港工商業先鋒女將之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