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楊公子欲逃路開脫

  「信不信由你!」老鴇看了一眼老闆,咬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但願我在作夢,老闆,我看你還撐得住,你往姓陶的房間窗戶上去看一眼便知……我是一輩子再也不敢到那塊兒去了……」

  青樓老闆看了看外邊漆黑的天空,不言聲地挽起褲腳、披了蓑衣、因見西耳房雜役夥計住屋裡還點亮著燈,又大聲喝斥道:「午炮都響過了,還不挺屍麼?」

  那屋裡燈火於是頓時隨聲滅了。

  青樓老闆肥胖的臉上驚現滿面愁容,手撫著腦後稀疏的發梢辮嘆道:「這下子完了,這店傳到我手裡已經四代了,莫非真要敗在我手裡了!」

  「這……這是怎麼說啊?天理良心,我是沒使過一個黑心錢啊!有的客人死到店裡,銀子都原封還了人家主家——怎麼會遭這報應?」

  他說著聲音已變了調,扯起衣襟拭淚,又道:「天殺的,不管是他自殺,還是人為謀殺,他死在我店裡,我們豈能擺脫得了干係,這場官司我們吃不了兜著走,這下子完蛋了,完蛋了!」

  「姓陶身負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他偌大的家族裡就剩下他一口人,怎麼可能自殺?」老鴇轉念一想道。

  「現在定下神後,我想來定是那幫約他到來的人們將他謀害,幸虧我們當時沒有去窺破,這屋裡的人都是那自稱孟玖親信的人帶來的,沒準會連我們爺們一鍋燴進去滅口,這會子想起來還真後怕呢!」

  正說著,一名老龜公渾身水淋淋,顏色不是顏色地走進來。

  見老闆盯著自己直發愣,這老龜公僵硬地點點頭,咬牙切齒說道:「東家,小老兒剛剛實地實實去查驗過了,姓陶的伸長舌頭吊死在屋中房樑上,被人為刻意偽裝成了上吊自殺的情形!」

  青樓老闆絕望地呻吟一聲,往回一坐,又似彈簧般跳起來:「當時,我們派個小龜兒去上茶打探點就好了,當場撞破,咱們五、六個人衝進去,可以當即拿住他們,到衙門擊鼓報案,怕他飛了不成?」

  老鴇素來精幹伶俐,此時已完全恢復神智,見老龜公也躍躍欲試,忙道:「千萬不能!他們是一窩子,公堂上若反攀我們,說是黑店,殺官害命,栽贓誣陷,又或者,背後暗地裡對我們挾私報復,我們能拿什麼抵擋得住,登時就要送了咱們的命!」

  一句話說得老龜公、青樓老闆都瞪了眼。

  正沒做奈何處,外面廊下一陣腳步聲,似乎有人趿著鞋沿廊過來。

  三個人頓時警覺地豎起耳朵屏息靜聽。

  只聽那人在門面外間方桌上倒了一杯茶,咕嘟嘟一口氣喝了。

  卻偏不肯就此離去,逕自推開西耳房門進來,問道:「魏老闆,誰是帳房上的?」

  青樓老闆怔怔地抬頭看時,是正房西廂住的客人,只知道他叫楊訓。

  屬於河北十姓大族的楊氏出身,財大氣粗的,出手闊綽。

  自打隨成都王司馬穎奔喪的這連日來,就一直在這家青樓里包房居住嫖妓。

  楊訓穿著白錦綢寬袍大袖,因為天時寒冷,大袍裡頭塞得鼓鼓囊囊的,穿了層層的保暖衣物,顯得極為臃腫。

  魏老闆詫異地問道:「楊公子這會子有什麼事,為何半夜三更地忽拉巴兒要結帳?」

  「是,要結帳。」

  楊訓一撩袍角翹足坐在魏老闆對面的條凳上,端茶喝了一口,微笑道:「店裡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能再住在這裡逗留了,否則吃這官司事小,只怕我連這條性命也都得搭進去。」

  「這話怎麼說的?我這家青樓每天接待的客人還少了?尤其是清河王爺治喪這些天,前來奔喪的各路人馬匯聚,諸王和各官員手底下隨從到來的有些頭面的人物,也都來我這裡消遣來著,又不只楊公子你一個!」魏老闆搖頭不解地問道。

  「你們知道個甚?我與這陶善陶家二郎是一路人,都受那茌平縣令逼迫之苦,還有個薛城的薛家,我們三方面的人員結伴上訪,向鄴城都督成都王殿下喊冤來的,成都王殿下原本答應替我們三人伸張正義,嚴懲那茌平縣令,還在這次奔喪中將我們仨一併帶來了,準備見機捉拿那茌平縣令審訊,到時我們都隨機作為人證。」

  楊訓當場向眾人道明真相道:「結果,現在那茌平縣令非旦毫髮無損,我們仨卻先反被殺,只怕下一個就該輪到我了,我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不能心存僥倖啊!」

  眾人聞楊訓之言頓時恍然大悟,同時也嚇了一跳。

  魏老闆想想,沒來由牽連這位自己的財神爺,遂嘆道:「楊公子,那就由你吧,只是這大風雪地,你可怎麼走路?」

  楊訓一哂,說道:「就是下刀子這會子也得走,遲恐不及!」

  「我也不瞞你們,我是河北十姓高門大族楊家出身,在平原國治里就了幾年館,充作郡吏,對這種官場黑暗和內幕實在太了解了,殘暴毫無人性可言。」

  「我孤身客居這裡不比你們,不死也得脫層皮,甚至死後都怕是沒人替我收屍,要被野狗給生吃了去。」

  「三十六計走為上,所以咱們結帳兩清。以後倘若有機會,我會再慢慢重新取信於成都王殿下的,只要在他麾下站得住腳,說不定還能幫你們渡過難關。」

  老鴇畢竟是女人,天性膽小,聞楊訓之言,不由得眼睛一亮,說道:「楊公子,一看就知道您是讀過大書的,說得真好!三十六計走為上,既如此,我們也逃他娘的!」

  「你說得何其容易!」楊訓噗哧一笑,「這案子本來不是你們做的,頂多不過是個『人證』,證實了陶某人是『自殺』也就結案了。」

  「你們一逃,便落了個『畏罪』的名。」

  「姓石的直娘賊就是因為尋不到替死鬼才苦心這般設計,你們若逃走,他豈不正好順水推舟把殺人的罪名都強推給你們?」

  他簡單的幾句話便剖析了其中的要害,一聽便知確是熟牘老吏。

  幾個人哪裡肯放他就走?只是哀懇他幫著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