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茶樓酒肆話風雲,劉淵奔喪歸河內

  劉淵在洛陽每天無所事事,常混跡於酒肆茶樓之間,故意做出一副遊手好閒之態。

  這一日正與三兩好友,邊走邊聊,突然一輛車架橫衝直撞而來,奔宮門而去,眾人皆閃避到一旁,唯恐被刮擦踩踏,劉淵待正要細看是何人如此狂傲放肆時,突然人群中有兩位已經跪下,衝著那輛車架離去時揚起的陣陣塵土跪拜。

  劉淵一愣,忙問身邊好友,車內何人?這下跪的又是何人啊?

  友人笑道:「那車內原是太子妃賈南風之侄賈謐,頗有些才華,深得武帝喜愛,正在主持編寫晉書呢。

  後面跪拜之人乃是他的好友散騎常侍石崇和黃門侍郎潘岳。他們都是魯公二十四友之一。」

  劉淵看兩人對賈謐諂媚之態溢於言表,不覺得冷冷一笑,原本以為名噪一時的二十四友都是風流倜儻,才華橫溢的貴家君子,怎麼還有如此毫無風骨之人。

  再看石崇與潘岳已然起身,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塵,這兩位都生得肌骨超群,俊朗清秀,尤其是那潘岳更加俊雅不俗,眉如劍芒待寒霜,笑如攬月入滿懷。

  劉淵正看呆時,潘岳身邊一個其貌不揚的小吏不知說了什麼不入耳的話,潘岳居然一頓拳打腳踢,罵道:「面目可憎,可惡至極!」

  那被打小吏,跪在地上也不敢起身,不住磕頭求饒:「孫秀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周圍人都來相勸,潘岳這才罷手,又訓斥了兩句,方與石崇攜手進宮去了。

  友人掩嘴笑道:「那被打的是他的屬下小吏,名叫孫秀,面容粗鄙,他最是看不上的……」

  劉淵卻笑道:「那也不該說打就打啊。」

  卻說今日茶樓座無虛席,都是些清談名士,有人坐而論道,有人談些奇聞逸事,個個寬衣大袖,長髮披肩,好不閒散飄逸。

  劉淵和幾位公子被引到裡面雅間坐定,品茶閒聊。

  這時有人說道:「近日聽說皇上玉體欠安,元海兄未進宮請安嗎?」

  劉淵嘆了一口氣,道:「進不去啊,幾次拜謁,都被駁回了。」

  「這又是為何呢?」眾人不解,進宮請安這不是正常臣子該做的嗎?

  「你們有所不知,現在太傅楊駿管事,凡有皇帝玉體欠安,身邊服侍之人都是他的心腹親信,一概外人不得擅入……」劉淵嘆了口氣,道:「莫說是我,那些近臣貴戚也靠不上前啊!」

  「啊?那可麻煩了,皇帝玉體欠安,若有不測,一旦宮車晏駕,可如何是好呢?」座中有人擔憂道。

  「那有什麼可擔憂的,不是有太子嗎?太子為國之重器,太子繼位不就完了嗎?」有人抱手朝天,翻著眼睛道。

  劉淵欲言又止,許久反而笑了,道:「那是當然。」

  卻有人憋不住,肚子裡有話,不吐不快的,道:「這裡又沒外人,咱們也是一個閒聊,嗨,提起我們這位太子,你們知道不?可真是一言難盡啊……」

  劉淵笑而不語,身邊有人卻問道:「怎麼個一言難盡?說來聽聽!」

  「就這麼說吧,一個字不寫個十遍八遍的根本記不住,寫完也未必能記住。身邊宮娥才女無數,先前卻總不見生個皇子公主出來,原來竟是不懂床闈之事……」眾人先是一愣,進而都掩著嘴,笑了起來。

  那人接著說:「後來武帝也發現了不對,這樣下去,傳宗接代都成問題了。於是派了宮中一名宮女姓謝的,前去教誨,聽說這個宮女,父親是個屠戶,因為她長的頗有幾分姿色,又伶俐異常,才被遴選進宮。後來被送到太子身邊,哪有不盡心盡力的?沒想到半年以後,居然身懷有孕,後誕下一位皇孫……」

  「果然奇聞,那這位皇孫怎麼樣?資質如何?」眾人也都稱奇,圍攏過來細問。

  「聽說很是聰慧,取名司馬遹,武帝極其喜愛這位皇孫,帶在身邊,自己親自扶養,五歲那年,宮中失火,武帝登高觀看,他連忙把黃爺爺拽走了……」

  眾人不解:「那卻是為何?」

  「武帝也覺得奇怪,就俯下身笑著問他這麼做是何緣由?」

  「他卻很嚴肅地對武帝說,夜裡無緣無故失火,可不是好事,您是皇帝,不能站在明亮的高處,容易成為目標,遭人暗算可如何是好?」

  「果然神童!」眾人皆拍案叫絕,難為才是個五歲的孩童。

  「有此皇孫也算我朝一大幸事兒,」劉淵輕撫美髯笑道,「此是皇家之事,我們不提也罷。」

  眾人皆然,也都端起茶杯,笑著喝起茶來。

  忽又一人笑道,「元海兄,我可聽說齊王司馬攸之前參過你一本,可知齊王司馬攸現今如何了?」

  劉淵一愣,司馬攸險些要了他的性命,滿朝盡知。對於這位王爺,他還是頗多關注的,也有抵防之意,怕他再生出事端來,對自己不利,畢竟人家是王爺,想要他的命易如反掌。

  「齊王怎麼了?」劉淵假裝不經意問道。

  「聽說前幾日吐血而亡了!已經發喪了,怎麼這麼大的事兒,元海兄居然不知道呢?」那人說。

  「啊!這齊王也不過三十幾歲吧?青春正盛,怎麼會吐血身亡呢?」劉淵大惑不解,心裡又驚又喜,懸著的一顆心,突然放了下來。

  「說來話長,這齊王司馬攸本是太祖司馬昭之愛子,後因景帝司馬師無子,將他過繼過去,本有繼承大統之意,可是沒料到,司馬師英年早逝,病死許昌,司馬攸還小,按照兄終弟及,反由太祖司馬昭接掌了一切,這司馬攸竟是被空置起來,因為按禮數他成了太祖司馬昭之侄。」

  「原來如此。」劉淵一笑,他觀這齊王本是集天地靈秀之人,可惜生不逢時,未能開創一番事業,自古有能為之人,難免惺惺相惜,雖然司馬攸險些要了他的命,但是憑心而論,他還是很讚賞這位王爺的。

  「武帝司馬炎繼位以後,對這位弟弟,多有防範,再加上太子矇昧無知,難堪大任,朝中就有人建議,將司馬攸定為皇太弟,武帝卻無此心,怕他有非分之想,所以急調他出京回封地。」

  「那他無端遭人猜忌,恐怕心有不平吧?」座中有人探頭問道。

  「那還用說,他憤懣不堪,向武帝陳情,想要留下來,為母親守陵,武帝不許。他憂憤不已,重病不起,武帝怕他裝病,派了許多太醫前去診看,這些太醫都是看皇帝臉色行事的,回來奏報,說齊王無病!」

  「這些太醫自找死路!太可惡了!」劉淵禁不住拍案怒道。

  「可不是嘛,齊王無奈,只好整肅進宮與皇帝辭行,結果病發,忽然吐血,死在了路上!」那人扼腕嘆息道。

  「太可惜了,這齊王可不是一般人物啊,為人至孝,謹慎守禮,遠見卓識,也是個雄才大略之人。」劉淵禁不住也頗覺可惜。

  「誰說不是呢,齊王一死,武帝也很意外,傷心不已。前去弔唁,齊王之子司馬冏,一邊號啕大哭,一邊說太醫們誤診,害了自己的父親。武帝大怒,怒斥養這些廢物有何用途,齊王之病,如此嚴重,居然看不出來……把前去診病的太醫都給殺了!」

  劉淵聞言,表面沉靜,內心卻頗有波瀾,若有司馬攸在,威望極高,即使太子愚笨,有他輔政,朝堂穩固,大體上是沒有問題的。劉淵還深知,除司馬攸之外,司馬皇室雖然子侄眾多,卻沒有一個可堪大用的,如今朝廷自折肱骨,為禍不遠了。

  此時,忽然外面天色大變,烏雲翻滾而來,想來是要有一場大雨了。眾人一見,茶也不喝了,曲也不聽了,各自散去。

  卻說劉淵回府,見狂風一陣,烏雲盡皆被推卷著,過空散盡,落在了天邊,變得赤橙微醺,太陽被彩雲堆疊遮蓋,伸出無數條光柱來,倒也奇妙。

  劉淵本就是勇武之人,有百步穿楊之能,他酷愛寶馬,便走向馬廄,給自己的座駕梳理了馬鬃,又看了看草料,每匹馬習慣不同,越是寶馬,越要精心餵養,手下人不停地說,剛剛加了精細草料的……

  劉淵很是滿意,回到正堂,突然闖進來一個人,跪在面前就磕頭,口中哭嚎不已。

  劉淵大驚道:「出了什麼事?快說!」

  來人哭道:「左部帥病體不治,殯天了……」

  劉淵聽聞父親病逝,如五雷轟頂,後退幾步,穩住身形,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我父親怎麼了?」

  來人正是左部帥帳下一名傳令官,立刻低著頭,把左部帥劉豹去世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劉淵當時驚得呆愣不已,淚流滿面,他本就為人至孝,哪能受得了這樣的打擊,抓住來人道:「可曾請大夫看視?」

  「大帥突然患病,遍請名醫,只是不效,如今大帥停靈未出,左部無人統領,請公子速回……」說完磕頭如搗蒜,淚如潮湧,幾乎哽咽過去。

  於是劉淵換裝急忙進宮,痛苦哀嚎不已,奏請離京,回并州奔喪。

  朝廷有制,質子父親離世,若為嫡長子者,可以回歸原屬地,接任父親的職務,再沒有扣留,不讓人走的道理。

  劉淵離開洛陽,星夜兼程,馬不停蹄趕回河內,為父親發喪,同時接替父親左部帥之職。

  之前匈奴歸附,人數眾多,又野性難服,朝廷怕聚眾生事,就將其化而分之,將匈奴分成五部,都由漢室傳下來這一支劉姓匈奴貴族掌管,畢竟他們有一部分漢家血脈,更加穩妥些。

  劉淵任左部帥以後,廣散錢物,招攬名士,他本就輕財好施,為人懇誠,匈奴五部之中,亦有很多豪傑志士,慕名前來歸附,一時之間聲名鵲起,勢力壯大不少。

  這天來了一位布衣求見,名叫劉毅。

  劉淵與其促膝長談,驚為奇人,這劉毅面如冠玉,英俊瀟灑,通身散發著一種飄飄欲仙之感,且博古通今縱橫開闔,兵法奇謀無所不通,劉淵立刻將其奉為座上賓,凡有不決都會問計於他。

  後劉毅又引好友王育前來投奔。這王育亦生得身姿挺拔,眉直臉闊,一臉正氣,頗有才學,善於決斷。劉淵甚為歡喜,引為知己。

  這一天他與劉毅,王育及帳下幾名將軍,前去教場檢視兵卒,卻見四子劉聰正在教場演習,兩邊軍士威武雄壯,槍明戟亮,整肅異常。

  劉淵對這個兒子極其喜愛,誇讚他頗有幾分自己當年的風範,劉聰也曾在洛陽遊歷,增長見聞,交朋引友。

  難得其子文才斐然,諸子百家,過目稱誦,而且相貌甚偉,臂力驚人。

  此時就見劉聰手持一把硬弓,這張弓乃稀世之寶,開弓需三百斤的臂力,一般人是拉不開的。

  卻見劉聰居然搭弓,連發數箭,俱都正中靶心,難得面不改色,氣息如常。可真是天生神力啊。

  劉淵大笑道:「吾兒,真男兒也!」

  劉聰見父親來了,忙把弓箭遞給身邊小卒,跑上前來,施禮問安。

  父子把手,談些兵陣之事。

  不料此時,有人喊道:「詔書來了!請大帥前去接詔!」

  劉淵慌忙整理衣服,領著劉聰和眾位官僚從屬,前去跪拜接詔。

  黃門宣惠帝詔:

  「劉淵即日升任建威將軍

  五部大都督,

  封漢光鄉侯。欽此!」

  劉淵欣喜異常,忙接下詔書,又殺牛宰羊,款待傳詔黃門。少不得重金相贈,予以拉攏。

  席間,劉淵問道:「我離洛陽日久,甚是想念,洛陽之事,久而不聞,請為我講訴一二。」其實劉淵無一日不留意京城動向,所派出的密探也為數不少,信息早已穿梭而來,但是黃門畢竟是皇帝身邊的人,消息更確切些。

  黃門小宦官,喝得很是開心,又被左右一陣阿諛奉承,更是飄飄然了,那可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眉飛色舞,手舞足蹈,更加顯擺起本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