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9章 靳氏三分
太保潘滔即將返回平陽以及洛陽。
黃頭軍第四營剛剛輸送糧草、金帛至長安,正要返回,得到命令後稍事休整兩日,準備帶一批百姓東行。
匈奴降軍一萬五千及其家人,總數超過七萬,將被遷往關東為民,正好由他們押送。
另有被清算的胡漢俘虜、偽官近二萬戶,一體貶為奴婢,總數超過十萬這個數字還在繼續增加。
這批人暫時屯於阿城一帶,由姚弋仲部八千羌兵看管,過些時日再送走。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些人將成為府兵部曲,分散於諸郡。
二十八日,護匈奴中郎將靳准來到阿城,巡視了一番營地。
彼時正值清晨,阿城內外,炊煙裊裊。
城內早就塞滿了人,城外也搭滿了窩棚,一堆堆人擠在一起,拿著上頭髮下來的粟米,小心翼翼地煮著粥。
這些人以屠各、呼延為主,外加部分晉人、雜胡。領頭的基本都已經死了,
死在戰場上或政變之中。
最近幾天,靳准借著收捕降人的機會,又弄死了一批人,剩下的基本處於一盤散沙的狀態。
他們本來不必成為奴婢的,奈何梁王需要大量人口給府兵充當部曲,那麼他們的命運就註定了。
「靳准,汝來此作甚?」姚弋仲正巡營歸來,高倔馬上,執問道。
他身後跟著數百騎,前面數十騎的馬鞍下,掛著血淋淋的人頭,這會還在一滴一滴往下淌血,顯然剛斬下不久。
靳准又有些不悅了。
這些匈奴部眾是他提議貶為奴隸的,他也殺了不少刺頭,但問題是姚老羌你怎麼敢殺的?
態度還很不客氣,動不動「汝」,難道你不知道很多人喊他「靳公」或「明公」嗎?
「我來巡營,看看屠各、呼延等部如何。」靳准說道。
「我已巡完,汝無需記掛。」姚弋仲說道:「再者,你覺得他們願意看到你嗎?」
說罷,哈哈大笑,策馬而走。
數百騎緊隨其後,消失在了清晨的薄霧中。
靳准一甩衣袖,在隨從親兵的簇擁下,於營地外圍轉了起來。
果然,姚弋仲說得沒錯,靳准最好不要來這裡。
入目所見,很多人對他怒目而視,甚至偷偷咒罵。
靳准恍若未見、充耳不聞,只默默巡視著,直到日上三竿才離開。
巡營途中,他甚至看到了一群新加入的俘虜。
稍一打聽,原來是鎮西將軍金正在新平、扶風一帶擊破的不肯降順的氏羌雜胡。
據俘虜所言,金正心狠手辣,不但打他們,連尚在劫掠的拓跋鮮卑一部都被他打了。
靳准聽了心下一驚,然後又有些茫然。
金正與拓跋打就打了,按理來說應該無所謂誰輸誰贏,他怎麼突然就憂心起來了?
離開阿城之後,他快馬返回了長安,隨後便請求入宮覲見。
靳氏部落還在安定,有眾三萬多人。
最近一些時日,靳准也聯絡了一些散居在各郡的匈奴氏族乃至小部落,得眾二萬餘。
這些都是將來要加入靳氏部落的,需得確定下他們的草場和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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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准入建章殿勤見時,恰逢一批關中士族出來。
領頭之人他認識,乃光祿大夫胡勛。
胡勛見到他後,對眾人告罪一聲,讓其先行離去,自己帶著辛恕、蔣英、遊子遠、胡嵩四人過來打招呼。
北地傅氏的傅纂朝靳准微微點頭,離開了。
他身邊好像還跟著韋氏、杜氏之人,不過他們都沒怎麼看靳准,直接忽視了「希賢於此等老夫耶?」胡勛笑道。
「公何必戲言?我欲入見梁王。」靳准說道:「公等面帶喜色而出,想必被委以重任了?」
「關西之地,情勢複雜,梁王欲長治久安,唯在『得人』、『用人』。」胡勛淡淡一笑,道。
胡氏是安定五姓之一(梁、皇甫、席、程、胡)。
曹魏年間,胡遵與郭淮共守邊境,多次與諸葛亮交戰。後又隨征遼東,算是司馬懿舊部,死前升任衛將軍。
其子胡奮,官至鎮軍大將軍。匈奴劉猛叛亂時,詔命胡奮為持節監軍,督促各路兵馬討賊。
胡奮請來了驍騎將軍、黃石屠各胡首領路蕃,大敗劉猛。
胡奮之女胡芳還是司馬炎的貴嬪,極受寵愛。
不過這也是胡氏最後的輝煌了,觀其家族子弟任官履歷,較為權重者多在三十年前。
也就是說,最近三十多年這個家族日漸沒落,以至於當匈奴攻打關中時,小心思極多,先有不救長安之舉,坐視關中群豪失敗,這損害了梁氏及其姻親索氏的利益。
司馬保據秦州時,胡嵩為其將,又鼓動黃石屠各部路松多起事,附司馬保。
當然,最後他們都被擊敗了。
而敗了之後,迅速轉換門庭,匈奴也不計前嫌,以胡勛為光祿大夫,胡嵩亦有將軍之職在身。
原因其實很簡單,安定、新平、南安、略陽那一片,胡人茫茫多。
漢人士族與其關係密切,比如安定胡氏就能不止一次鼓動屠各路氏起兵,休屠金氏、梁氏與皇甫氏同樣關係密切。
盧水胡及部分氏羌,則和梁氏往來頗多。
這些邊地漢人世家大族與胡人酋豪是互惠互利的共生關係。
朝廷出兵打仗時,點到你了,往往需要你帶部曲,這個時候就可以拉上胡人一起。
立下戰功後,需要你給胡人酋豪請功,平日裡也為他們提供官面上的便利。
就像安定胡氏與屠各路氏之間的兩次合作一樣,太原王氏與屠各劉氏之間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不過,屠各路氏自從被坑了一把後,便疏遠了安定胡氏。
路松多逃亡隴西,不敢回家。路氏其他子弟則附於靳准,為其所用,故胡勛、胡嵩二人與他的關係十分微妙。
此時靳准聽得胡勛有些自得的誇耀之語,暗暗冷笑。
他可是記得,梁王曾問他如果對河南士族動手會怎樣。
呵呵,他連河南士族都想動,西州士人又算得了什麼?
「胡公得授何職?」靳准不動聲色地問道。
「司農寺少卿(正五品)。」
「比起光祿大夫,減色不少。」靳准道。
胡勛臉上笑容轉淡,道:「卻比不得護匈奴中郎將。」
他特地在「護」上面加重了聲音,顯然是在諷刺。
靳准不理他,又一一詢問其他人。
他們倒也不隱瞞,紛紛說了。
遊子遠仍任馮翊太守,蔣英出任雍州治中從事,辛恕則任鎮西幕府從事中郎,胡嵩任鎮西幕府督護。
通過他們之口,靳准還得知傅纂出任侍御史,原浚儀令傅暢出任鎮西長史,
王獷仍為尚書郎.····
聽得這些消息時,靳准心中警覺:他好像太過孤立了。
關中胡人與他關係一般甚至不對付,晉人士族也對他沒太多好臉色,以至於消息都不夠靈通了。
怎麼會這樣呢?好像是自己的原因造成的。
隨便又說了一番場面話後,靳准便被召喚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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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催我回返了,但短時難以成行。秦州未下,諸部新附,人心雜亂。」邵勛見得靳准入內時,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坐榻,繼續和張賓、
羊曼等人議事。
「大王,石武雖然姓石,但其乃休屠匈奴,號自立罷了。名為匈奴,實為月氏。」張賓說道:「石勒投奔他,很難被接納。」
石勒為什麼投奔石武?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們種類相似。
說白了,石勒是西域胡,石武是大月氏後裔,都是白種人。
石武統領的數萬部眾多為白人,有時候甚至會被稱為羯人,但他自稱「休屠王」,顯然是想繼承匈奴的這個王號一一歷史上多為匈奴單于指派貴族當休屠王,並不太充許他們內部推舉。
劉漢剿撫並用,壓服石武后,也不願給他「休屠王」的尊號,而是冊封其為「酒泉王」,可見時至今日,有些名器還是非常有用的。
「金將軍已兵發安定,大王不妨稍等些時日,看看戰事結果如何,再做計較。」張賓又道:「此輩即便降順,斷不能居於秦州,須得遷走。」
邵勛點了點頭,然後看向靳准,道:「卿可有方略?」
靳准想了想,道:「石武降附未久,曾為劉漢攻伐陳安,大破之。劉粲喜悅,以其為使持節、都督秦州隴上雜夷諸軍事、平西大將軍、秦州刺史,封酒泉王。以仆觀之,若隴上諸部並未被大肆遷徙,怎麼也輪不到石武用事。大王若想伐之,仆願遣兵助戰。」
「哦?出兵助戰?」邵勛訝然:「部伍都整頓好了?」
「靳氏本部在安定,可選勝兵七千,由吾弟康統率即可。」靳准說道。
邵勛大笑,道:「原來你是打著這個主意。放心,我已給安定下令,將你家部眾發還,放心吧。你說這事,你侄女先來求我,你又來。」
「什麼?」靳准只覺腦子嗡嗡的。
邵勛看了他一眼,道:「令侄女在長樂殿。」
「誰讓她來的?」靳准下意識問道。
邵勛靜靜看著他,有些不高興,道:「卿百般追問,意若何耶?」
靳准心下一凜,又覺得有點屈辱。
「我意以靳康為桑城鎮將,進討秦州。」邵勛繼續說道:「安定的那些部眾,你分一些給他。他若去秦州招降了部眾,那是他的本事,你也別多管。靳明可為草壁(今千陽縣西北草碧鎮)鎮將,你也分一些部眾給他。這些時日,你收攏了不少人吧?別捨不得。」
「是。」靳准艱難地應了聲。
邵勛看著他,又問道:「靳氏三分,你是不是不樂意?」
「不敢。」靳准答道。
「你可知此策誰為我所出?」邵勛又問道。
「不知。」
「便是你的好女兒靳月華。」邵勛說道:「我看她比你聰明多了。」
靳准大震。
他真沒想到女兒竟然諫言拆分靳氏部落,這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不過,冷靜下來後,靳准覺得或許也不是什麼壞事。
只是一一這是由女兒提出來,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這幾日你就辦理此事。」邵勛說道:「關西諸事繁雜,你也擔著點。不料理完這些事,我是不會走的。」
說罷,再也不理他,而是對盧諶下令道:「令洛陽遣使節來長安,一俟秦州平定,即刻往赴涼州。給王太尉回一封信,洛陽那邊可以辦幾場清談,先把風聲放出來。朝堂之上,找幾個五品以下官員,提一提那件事。」
隨後掃了靳准一眼,逕往後宮去了。
靳准神色晦明不定,正要離開時,卻被黃正攔住了:「靳將軍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