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諸路

  董武又一次看到了俟伏侯,頓時譏笑不已:「你個狗東西怎麼又出來了?」

  侯伏侯身後跟著一大群人,有二十餘家族子弟,另有數十護兵,林林總總約百人,聲勢還是很大的。

  聽到董武的話,他直接道:「月前梁王遣使而至,請我至普陽共商國是,怎麼,就你去得,我去不得?我好歹也有三四萬部眾,卻不比你少多少。」

  董武哈哈大笑,並不說話。

  俟伏侯臉有些掛不住,對他怒目而視。

  去不去晉陽,對他而言就不是個事。

  不去,心裡空落落的。尤其是巴人、羌人、氏人、匈奴酋豪紛紛前往,

  而他一個人坐在家中,總覺得普陽那邊在策劃針對他的陰謀。

  雖說去了也不一定有什麼好處,但至少可以第一時間了解情況,不用經受那種折磨。

  「我知你對大王不滿,但你去了晉陽,卻是為大王增添了一份力。」董武笑得樂不可支:「有趣!有趣!正月還對大王出言不遜、一輩子對大王牢騷滿腹的人,卻去晉陽為大王搖旗吶喊,哈哈哈!荒謬,荒謬啊!世間之事怎會如此神奇?」

  只要人去了,站在那,不管心裡怎麼想的,對面就會把你當做搶食的對手。

  你怎麼辦?你能怎麼辦?

  大勢就是這樣的,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每個人都被時代裹挾著,身不由己。

  「我信不過你董武,怕你進讒言。」俟伏侯冷哼一聲,直接走了。

  其實,前些時日他想起了正旦那天吃的胡炮肉。感覺此番若不去,他就是那肉,其他人則坐於席上,分食他的肉,這是無法接受的。

  「狗一般的東西。」董武了一口,然後招呼跟在身後的親隨們,呼嘯北上。

  冀州陸澤鎮。

  在軍中沒混出什麼名堂的劉賀度,終於回家繼承家業了。

  他現在是陸澤鎮將,掌管著二萬胡漢百姓。

  老陸澤鎮還有二萬餘人,卻被他父親劉葛柱帶去了常山,和他沒關係了將來也不太可能傳給他。

  這輩子,好像一眼看到頭了:當個鎮將,無聊又無趣,有仗打時上陣,

  沒仗打時在軍鎮地域範圍內打獵聽曲。

  晉陽論道是難得的有趣之事,他非常願意去湊湊熱鬧,況且梁王已經下令了,父親也從常山那邊派人過來知會了一聲,父子二人需得同至晉陽。

  與董武、俟伏侯之類勉強擠進或還沒登堂入室的人不同,上黨劉氏已然是國朝有數的大族,實力強勁,牛羊眾多,地盤也很大,無奈名氣、地位還是有點差,他們需要的不是官位,而是地位一一更直白點說,需要與實力相匹配的政治地位。

  「之前狐娘嫁給孫文紀,皆言佳緣,我卻不以為然。」離開陸澤鎮之後,劉賀度與幕僚們邊走邊談:「太原孫氏不過三四百莊客,孫文紀更是飢一頓飽一頓,他有什麼?狐娘家裡牛羊被野,騎士如雨。梁王討伐匈奴,上黨鐵騎無役不與,多少幾郎戰死沙場,功不可謂不大矣,為何在世人眼中還不如孫氏?不一樣了,天下已然大變,有些人卻還活在過去,我就不信數萬騎血戰之勇還比不上孫氏那點微末之功。」

  幕僚們聽了盡皆苦笑。

  這就是矛盾所在。

  太原孫氏確實敗落了,沒實力了,而今僅僅只有祖上傳下來的門第,但不妨礙他們看不起實力是其幾十倍的上黨劉氏。

  其實也不是完全看不起,只不過沒來得及轉過彎來罷了。

  自諸王混戰以來,一切變得太快了,很多人沒來得及反應。

  梁王召集眾人赴晉陽論道,或許是對過去二十年的一種總結。

  韓氏取來了官服,服侍馮八尺穿上,又親手為他戴上了貂蟬冠,

  馮八尺照了照銅鏡,覺得各種彆扭,恨不得現在就脫下來,等快到晉陽時再穿上。

  「大王所賜,勿要輕慢。」韓氏柔聲說道:「你穿著官服在那,便代表著大王的臉面。晉陽論道之後,更不能再似以前那般隨性了。」

  「我又不是士人,管那麼多作甚。」馮八尺哀嘆道。

  「夫君,過了五月,或許就不一樣了。」韓氏認真說道。

  「有何不一樣?」馮八尺愣道。

  梁王以武功稱雄,武人便是其基石。此番論道,我看便是要逼迫士人承認兵家子的地位。」韓氏說道:「遠的不說,十餘年前,土人提起兵家子時是一副什麼嘴臉?便是現在,依然多有瞧不起。」

  想到這裡,心神有些黯然。

  她也是士人,真瞧得起自家丈夫嗎?

  自己騙自己沒意思,她確實瞧不起。只不過這世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現在要想舒舒服服地活著,只能依靠丈夫,並希望丈夫的地位越來越高,不再因為兵家子的身份而被人歧視,那樣她走出去也有臉面。

  「不起武人,一刀斬了便是。」馮八尺有些不高興。

  「若世間之事,都靠打打殺殺倒簡單了。」韓氏輕輕嘆了口氣,開始為丈夫準備路上的吃食。

  部曲則牽來了馬匹,並一一檢查器械。

  馮八尺很快告別妻兒,來到了院中。翻身上馬之後,迎著朝陽,疾馳而去。

  韓氏站在門口靜靜看著。

  作為亂世中的女人,她的有些認識甚至比男人還深刻。

  兵家子已然崛起,有些人還不願承認,經歷這一遭,應該不想承認都不行了吧。

  「夫君,梁奴都九歲了,該帶他出去見見世面了。」桌案之前,邵勛正在翻閱王惠風寫給他的策抄,庾文君跪坐到他身邊,輕聲說道:「金刀、

  郎都已經執掌一地,念柳、虎頭也去了平城,所獲良多。」

  邵勛看了妻子一眼,臉上滿是企盼的表情。

  「夫君你答應過我的,將來梁奴一一」庾文君又道。

  「答應什麼了?」邵勛有些懵。

  庾文君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眼神也有了變化,隱隱有些失望乃至絕望。

  臥槽!邵勛想起來了。

  這一一我只是說梁奴將來定能繼承我的志向啊,你怎麼理解的?

  難道庾文君把那句話當成了承諾?梁奴將來會當王太子乃至太子?不會吧?

  這個時候,邵勛也意識到了,可能、也許、好像玩文字遊戲沒用,人家就是當真了。

  「也是!」邵勛清了清嗓子,說道:「梁奴九歲了,確實該隨我去晉陽看看。」

  說罷,輕輕把妻子抱入懷中,道:「梁奴乃嫡長子,我素來歡喜,怎會不帶他去呢?」

  「真的?」庾文君吸了吸鼻子,問道。

  「真的。」邵勛笑道:「嫡長子定然傾注我最多心血,一定會悉心教導。」

  庾文君眼底的恐懼之意這才消散,輕聲道:「將來一一「將來什麼?」邵勛問道。

  「沒什麼。」庾文君低著頭,說道:「父親近來多病,兄長亦遠在徐州,我只有你可以依靠。你教的那些事,我都在反覆揣摩,有時候不得要領,急得想哭。」

  「年幼時在辟雍,外間兵荒馬亂,我經常嚇得睡不著覺。每次聽到你打勝仗了,心中就倍感安慰。」

  「嫁給你後,我慢慢告誡自己,不要當妒婦,不要當妒婦。你經常出征,我要能幫上忙,別讓你分心。「

  說到這裡,庾文君用略帶哀求的眼神看向邵勛,什麼都沒說,又好像說了很多。

  縱然鐵石心腸,在聽到這番話後,邵勛也有些觸動,他輕輕撫著妻子的臉,嘆道:「何須如此?我這一身本事,當然會傳給梁奴。之前是因為他太小了,賢妻勿要憂心。」

  「嗯。」庾文君應了一聲,然後緊緊抱住邵勛,呢喃道:「我會學的。

  不會的我都在請教惠風,真的,我一直在學。」

  好好安慰了一番妻子後,邵勛出了昭德殿。

  外頭陽光正好,他的心情卻沒那麼美麗。

  隨著開始培養長子和次子,他的迴旋空間好像越來越小了。總有一天,

  他要面臨攤牌的局面。

  不過也怪不了庾文君。

  晉陽論道之事,如果哪個王子不在場,可能真的失色不少。

  老大金刀十八歲、老二郎十六歲、老三念柳十四歲、老四虎頭十一歲、老五春郎十歲、老六梁奴九歲、老七鬥牛九歲·—

  本來只打算帶十歲以上兒子的,現在沒辦法,嫡長子要帶過去。

  裴靈雁生的老七算是搭上了順風車,一併帶去。

  想了想後,一咬牙,把羊獻容為他生的老八阿冠(八歲)也帶上。

  沒別的意思,就是讓他們見見世面而已。

  寒食節過後,邵勛帶著親軍、黃頭軍二營、銀槍左右二營、兩千餘飛騎尉,在大群官員、幕僚的簇擁下,啟程離開平陽,北上西河郡,再經秀容、

  樓煩等地,於四月下旬抵達了晉陽。

  此時的晉陽,人山人海,北方諸州有名望的士人、鎮將、酋豪、官員悉集於此。基本能來的都來了,不能來的也派了子弟代往。

  四月底,就連代國及幽州段部鮮卑都派了人抵達普陽。

  毫無疑問,這些人代表了北地諸路勢力,是迄今為止的主導力量。

  他們形成的決議、做出的決定,將通行整個北方,無論你喜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