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離去

  幽深的殿室之中,香菸裊裊。

  邵勛脫了鞋,又將羔皮大衣解下。

  蜷臥在床上的婦人眼皮微動,又用力閉上。

  男人喚來一親兵,低聲吩咐幾句,然後坐了下來,寫寫畫畫女人眼皮動得更厲害了,但仍裝作柔弱不勝力的模樣,躺在榻上。

  不一會兒,親軍督黃正在門外稟報:「大王,軍令已發出。少府大匠半月內可至,諸般器物、種子恐得冬月才能來。」

  「知道了。」邵勛繼續寫寫畫畫女人睜開了眼,心裡就像貓在抓撓一樣,癢得不行。幾次想起身詢問探究,又生生按捺住了。

  男人仍坐在那裡,時不時停筆沉思一番,然後繼續動手寫畫,

  「你不陪他們了?」王氏突然出聲問道。

  「我要陪我的女人和孩兒。敦輕熟重,不言自明。」邵勛說道。

  「昏君!」王氏嘴角翹了起來。

  邵勛笑了笑,繼續畫著。

  王氏有些躺不住了,想起身下榻。

  邵勛畫得差不多了,便拿著黃紙,來到榻上,鑽進了被窩之內,輕輕一抱。

  王氏順勢調換了姿勢,躺在他懷裡,伸手取過黃紙後看了看,問道:「

  這是什麼?」

  邵勛耐心地解釋:「此為離宮,或曰行宮,給你住的。無需大,一個院落足矣,以後還可以擴建。」

  「我在平城住著不好麼?若覺得煩悶,還可以到白登台閒住。」王氏輕輕樓著邵勛的脖子,將臉靠在他的脖頸間,眨巴著眼睛問道。

  「不一樣。」邵勛說道:「此處位於代郡、雲中郡交界處,地屬代郡平舒縣。衛雄告訴我,其鄉里有諸多溫湯,這裡便是最大的一個,給你住的王氏來了興趣,仔細看著。

  「你懷了孩子,我們的孩子

  -:

  邵勛看著王氏的眼睛,輕輕撫摸著她平坦柔軟的小腹,說道:「那就要多吃果蔬。」

  「冬日哪來的果蔬?能吃點你送來的蕪菁就不錯了。」王氏眼底帶著笑意,說道。

  「溫湯那麼大,總有地方可種。」邵勛說道:「豈不聞『二月中旬已進瓜」?」

  「這是誰寫的詩?」王氏問道。

  「不是詩————」

  邵勛語塞,只道:「聽我的沒錯,保你一一不,你們娘倆吃上新鮮果蔬。你吃了,我們的孩兒便吃了。」

  聽到「娘倆」兩字時,王氏的心有些亂。

  男人和女人一旦上了床,有些事就不太一樣了。如果有了孩子,那感覺更不一樣。

  那是個死火山群,泉水從沙石中冒出,終年不息,以至於匯成河流,

  一定可以的。」邵勛說道:「冬日無事,可徵發役徒建此宅園。你可住在溫暖如春的殿室中,吃些新鮮果蔬,亦可避一避人。」

  邵勛所指的溫泉位於今渾源縣南的山間河谷中,附近地下有死火山群,

  湧出的地熱溫泉水量充沛,一年四季不斷,後世測定,其恆溫在63度左右。

  後漢年間被人發現,北魏時期建溫泉行宮,天子經常來此療養疾病,因其水中含有數十種對人體有益的微量元素一一「其水溫熱若湯,能愈百疾,

  故世謂之溫泉焉。」

  而利用地熱能在寒冷季節種植蔬菜,古來有之。

  只不過這種資源實在太稀罕了,一般人沒機會享用,多為皇室獨占。

  便如那首《華清宮》中所述:「內園分得溫湯水,二月中旬已進瓜。」

  資源罕見,產量稀少,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

  「你現在知道要我避人了?」王氏看著邵勛的眼睛,微帶抱怨道。

  「不小心。」邵勛哈哈一笑。

  王氏只扭過頭去。

  雙手如鐵鉗般箍著她的臀,不讓她逃,死命往深處鑽,這叫不小心?

  「睡一會吧。」邵勛抱著王氏,輕聲道:「我陪著你。」

  「嗯。」王氏應了一聲,閉上眼晴。

  不過她怎麼也睡不著。

  她愛上了大權在握的感覺,但畢竟只有十九歲,還有些貪戀男人把她擁在懷裡,為她遮風擋雨,為她提供支持的踏實感,

  「你若一直對我這麼好,我———」王氏閉著眼晴,像在夢一般:「若能擊敗藹頭,兵進盛樂,代國一統之後,我也可以幫你。三戶出兩丁,便有十萬騎了,若一戶出一丁,十五萬騎唾手可得。有如許多的騎軍,橫掃天下易如反掌。」

  邵勛一愣。

  真心實意?還是跟我玩心眼子?

  不過,若吃下拓跋代國的騎兵,那確實不得了了啊。

  不管質量如何,至少數量非常嚇人。屆時或許可以學耶律阿保機,

  率「三十萬眾」,一邊放牧一邊前進,從東北打到新疆,那西域諸國還不嚇尿了?

  王氏這個婦人,是他迄今為止舔到的最具分量的女人。

  就帳面上的實力來說,裴靈雁、羊獻容、庾文君背後的家族,沒一個能與之相比。

  但他也不由地猜測,王氏是不是在暗中唆使他出兵,為她掃平最後一個敵人拓跋翳槐?

  至於拓跋那,聽聞去了索頭川一帶,依附於宇文氏,實力微弱,不值一提,王氏自己都有可能弄死他。

  我出兵幫你平定了拓跋槐,然後你還會像現在這樣乖巧嗎?會不會自以為翅膀硬了,過河拆橋?沒辦法,邵賊就是如此多疑,懷疑一切,面善心黑。

  他輕輕撫摸著女人的臉。

  王氏睜開眼晴,二人相視一笑,擁在一起入睡了。

  ******

  因為出了人命,邵勛被迫多留在平城一段時日。

  原本走得就比較倉促,現在正好抓緊時間釐清後續諸事。

  另外,大軍鎮撫本身就是一種威,人心將愈發穩定。

  十月初十,一位特殊的客人來了。

  「奴根,你有何面目來見我?」邵勛坐於案後,甩出一份書信,擲在地上,道:「當日在平陽,你信誓旦旦兩家一起出兵,擊敗祁氏母子後,永結盟好。但你們是怎麼做的?不斷招誘代公帳下的部落,還散播謠言,毀代公和朝廷。這還不算,武周川兩岸的草場本屬代公,你部為何擅自越境,聲索草場?」

  『大王稍安勿躁。」賀蘭奴根將書信撿起,仔細看了看,沉吟道:「仆今日來便為了此事。擊敗祁氏母子後,草原紛擾,諸部四竄,實難劃定疆界。另者,代公西郊祭天,自稱大單于,此事大為不妥。」

  『拓跋翳槐乃長兄,今已壯,當執權柄。什翼力弱,應事兄長。髯槐仁厚,願以什翼犍為直勤,領中部大人,此乃自然之理。」

  「今什翼犍祭天,大違常理,諸部大人議論紛紛,多有不服,聲言出兵征討者不在少數。賀蘭輔相以骨肉親緣計,壓下了出兵之議,但什翼犍應自去大單于之號。如此,則兄友弟恭,鄰里親睦,不復有刀兵之害也。」

  「藹頭、槐這對舅甥翅膀硬了啊。」邵勛用眼神制止了王夫人,然後看著奴根,問道:「我只問你一句,若伐匈奴,可願出兵?」

  賀蘭奴根沉默,片刻後說道:「若什翼犍遵奉盛樂號令,自無不可。」

  「我不信你!」邵勛冷笑一聲,說道:「出兵都不願,就想空口白話騙得大單于的名器,當我是三歲小兒麼?」

  「萬不敢欺瞞大王。」賀蘭奴根再拜,懇切道:「若大王願冊封槐為代王,什翼犍自去尊號,則代國世為大晉藩屬,絕不食言。」

  「說來說去,還是空口白話。」邵勛揮了揮手,道:「回去吧,告訴賀蘭藹頭,若他不肯出兵討伐匈奴,我就討伐盛樂。」

  賀蘭奴根臉色一變,訥訥不知何言。

  「還不滾?」邵勛眼一瞪,斥道。

  賀蘭奴根一咬牙,起身離開。

  待其身影遠去之後,邵勛亦起身,在殿室之中慢慢步。

  王氏走了過來,輕輕挽住他的手,說道:「賀蘭氏多半已與匈奴勾搭上了。」

  「當年鬱律有沒有與長安聯絡?」邵勛問道。

  「自是聯絡了,相約守望互助。」王氏說道:「都平城還無妨,若都盛樂,自然會想著與長安互保。妾當時就曾向------向鬱律提議,互派質子,共結盟好。」

  「若派質子,那就是槐去了。」邵勛笑道。

  王氏掩嘴一笑,道:「便是要將他打發出去。」

  邵勛大笑。

  胡女說話是真的直接,鬥爭也是赤裸裸的,圖窮匕見。

  不過,或許高端的政爭,很多時候就是這麼樸實無華。

  你以為一幫八百個心眼子的人搞出令人震驚的權謀,實際上是肉體消滅。

  「平城這邊穩一穩,暫不要輕舉妄動。」邵勛說道:「不過若有人欺負過來,也不要示弱,打回去就行了。親軍四衛是你保命的關鍵,一定要握在手裡。」

  王氏微微點頭,又忍不住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邵勛無語,只道:「會回來的,我還要看我的兒子呢。」

  王氏聞言,低聲道:「若生了兒子,就———·

  「就什麼?」邵勛沒聽清,問道。

  王氏搖了搖頭,道:「反正你不能不管。」

  邵勛於十月底離開平城。

  這一天,陰雲密布,居然降下了冬雷。

  數日後,王夫人於白登台召見群臣,討論完政務之後,說打雷那天夜裡,夢見了先單于鬱律。

  有檀石槐之事在前,眾人又驚又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