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規劃與變化

  上官已進入洛陽後,驚魂未定地看了看尚未關閉的城門。

  一場令人啼笑皆非的大潰敗!

  其實壓根沒死多少人,但就是這麼不可抑制地潰退了。

  所有人都在逃,都抱著好處我來,送死你去的心思,一聽到風吹草動,直接調頭跑路。

  有人跑著跑著就停了下來,觀望風色,有人一路向南跑,不帶停歇的。

  還有人奮勇北上,似乎想要搶回天子,但這種人太少太少了。到最後,多半被打起了性子的鄴師包圍,要不了一天工夫,就會全軍覆沒。

  幸好我沒那麼傻!

  「陳將軍——」上官已一回首,看向與他結伴而回的左衛將軍陳胗,說道。

  「上官將軍,就此別過了。」陳胗在馬背上抱拳揖了一下,道:「我帶看兒郎們尋處地方屯駐,不勞將軍費心。」

  他的官比上官已大,無奈老部隊基本在盪陰打光了,這會手下兵不滿千。反觀上官已,他的部隊固然傷筋動骨,但逃回來的甚多,不下三千。一路上收容的潰兵又都被他奪取,眼下已膨脹到七干多人,已不是他能對付的。

  陳胗行完禮就走了,仿佛對上官已避之不及一般。

  上官已眼神掙扎了兩下,最終沒有下達火併的命令。

  現在還不是時候,會嚇著很多人的,比如「上官將軍,既已入城,是否.....坐在馬車上的太子司馬覃突然出聲道太子只有十歲,但並不妨礙他看出上官已的野心。

  這個人,一路上噓寒問暖,禮數周到,但就是不許他單獨離開,而且派心腹死死監視,不讓他與任何人接觸。

  他打的什麼主意,還不清楚嗎?

  「哈哈。」上官已笑了聲,道:「太子勿急,這就奉你入宮。」

  太子臉色一白,嘯了幾下,在看到周圍明晃晃的刀槍後,怕了,終於沒說話】上官已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看了太子一眼,隨後轉向走過來的苗願,問道:「你還有多少兵馬?」

  「四千餘人。「苗願回道。

  他本來只有兩千人馬,最近收容了點潰兵,擴充至四千出頭,「你我合兵一處。」上官已低聲笑道:「東海王生死不知。天子、百官又遠在鄴城,這洛陽也該換個人做主了。」

  苗願有些心動,還有點猶豫。

  「怎麼,怕了?」上官已臉色一變,問道」「將軍是否忘了張方?」苗願問道:「有潰兵提及,路上看到西兵調轉方向,往洛陽而來。張方不除,萬事皆休。」

  「此誠為可慮之事。」上官已一聽,稍稍收斂了點野心,認真說道:「你我二人合兵萬餘,城中還有滿奮、糜晃部,加起來不少了。張方才幾個兵?依我說,不如全軍拉出去,擊破西兵,如此則大功一件。攜此大勝之勢,城中還有何人不服?便是都督糜晃,怕是也要投奔過來。司馬越生死不知,他就沒想過將來怎麼辦嗎?」」苗願聽聞,似乎覺得有點道理。.co他們收容的潰兵來源很雜,但仔細找找,還是有不少中軍老卒的。更別說上官已手頭還有直轄的三千多老中軍了,戰鬥力很強.去年張方七萬大軍壓境,司馬義帶著中軍屢戰屢勝,斬首兩萬級,殺得西兵只能龜縮營壘,不敢出戰。

  以此觀之,似乎可以與張方一戰?

  上官已看苗願的臉色變化,就知道他被說動了,頓時笑道:「你也別擔心兒郎們士氣低落。」

  「哦?將軍有何法提振士氣?」苗願問道]看一一」上官已馬鞭一指,仰天大笑。

  苗願望去,卻見一隊又一隊的士卒沖入街道,刀劈斧砍,甚至直接撞門。

  門後傳來陣陣驚呼,還有女人小孩的哭叫,苗願臉色一白,頓時知道上官已想怎麼提振士氣了:劫掠。

  「走,奉太子入宮。」上官已摟過苗願,笑道」苗願乾笑兩聲,無奈跟隨。

  看似不太情願,但沒有野心的話,何苦跟上官已趟這灘渾水?

  東海王司馬越沒有任何消息,說不定逃亡途中,驚慌失措,在某個村子裡面被人暗害了也不一定。

  再者,即便他活看,成功逃走了,還能再起來嗎?

  苗願以自己「豐富」的政治經驗來看,可能性不大,那麼,不如賭一把?自己在洛陽做主,威福自專,豈不美哉?將來即便太弟奉天子返回,他們也可以獻洛陽以降,又是大功一件。

  想到這裡,苗願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大大****偌大一個府第,收拾起來沒那麼簡單。

  不過,主人家卻可以先走。

  當邵勛帶著下軍前、後二幢干余甲士趕到司空府時,裴妃已經牽著世子的手,在門內等候多時了。

  「外間似乎很亂?「終究是女人,在遇到這種場面時,忍不住有點擔憂。

  是,裴妃很聰慧,也很有手腕但有些人不和你玩這個。

  張方、上官已等輩,他玩陰謀、玩心眼確實玩不過你,於是他們改玩刀子。

  請問閣下如何應對?

  「王妃且放寬心,我有應對之策。」邵勛已經全副披掛,左弓右刀,背後還插了把重劍,一副準備大開殺戒的模樣。

  「嗯。「裴妃很輕快地應了一聲,拉著世子坐上了馬車。

  她很慶幸。

  第一次見到邵勛是兩年前了。當時有隊主楊寶密告邵勛「陰結少年」,糜晃派人知會了一聲,當真嚇了自己一跳。

  陰差陽錯之下,決定放他一馬,沒想到兩年過去了,居然得到了豐碩的回報。

  當時自己是個什麼心境呢?被堂妹、侄女帶來的消息嚇住了,心懷恐懼之下,做出了那個決定。

  如果當時她們沒來看望自己,沒提到并州那些可怕的事情,或許結局會是另外一個走向吧?

  世間事,大抵如此,自己運氣不錯」「走!「邵勛翻身上馬,下令道題軍官口令聲四起。不一會兒,干余甲士排著的四列縱隊,往金墉城而去。

  大街上十分空曠,沙沙的腳步聲四處迴響看。而在遠處的東城一帶,已經燃起了沖天的大火,洛陽再度陷入災難之中,這次是自己人動的手。

  邵勛突然就感覺十分荒謬。

  他曾經仔細謀劃,想要維持洛陽城內艱難的平衡,試圖在北伐大敗之際,為洛陽本五勢力保住這座城市一一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包括司馬越、糜晃、邵勛在內的諸多將官,都是洛陽本土勢力的一分子。

  如今正在作亂的上官已部或許也是洛陽本土勢力,但他們眼皮子太淺,太過放縱自己,發現自己成為洛陽最大軍頭之後,第一反應居然是搶劫,這是窮慣了麼?

  「邵司馬,王國軍能戰否?能否擊敗上官已、苗願等人?」馬車行走間,裴妃突然問道。

  「回王妃,上官已、苗願二人很警醒。於路口設拒馬、街壘,派軍士戌守,急切間難以攻下。其部又多中軍悍卒,戰力強橫,王國軍新附之人太多,若攻殺而去,勝負難料。」邵勛說道。

  若王國軍能控制洛陽大局,擊退張方,也能為司空保留一條退路。」王妃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邵勛聞言,不由得認真思考了一下。

  如果糜晃能成功保住洛陽,司馬越會回來嗎?不好說,最多五五開了。

  再者,到現在還沒有他的消息,萬一死了呢時至今日,歷史只能參考,不能完全相信。他甚至懷疑,司馬越北伐出師的時間,已經和歷史不一樣了,那麼發生意外也不無可能啊。

  他曾經派陳有根北上打探,又反覆詢問潰兵,都沒有得到什麼確切的消息但不管怎樣,他還是打算觀望一段時間。

  曾經規劃好的控制洛陽,撈取戰功、名聲的計劃,已經完全破產,現在執行PlanB:據守金墉城。

  他想看看,有自己這麼個釘子戶釘在洛陽西北,上官已到底會怎麼做?

  金墉城很快便到了。

  何倫、王秉二人出城相迎,見到王妃、世子之時,立刻大禮參拜。

  「二位將軍勿要多禮。「裴妃牽看世子的手,道:「司空北伐,功敗垂成,生死不知。而今孤兒寡母,惶惑不安,卻要多多仰仗諸位將軍了。」

  說到最後,聲音顫抖,微微有些哽咽。

  何倫、王秉一聽,眼晴有些紅。

  只見何倫長嘆一聲,道:「我等自東海而來,自當力同心。司空不在,金墉城內諸事,但由王妃、世子做主。」

  「守也好,走也罷,王妃、世子拿主意便可,仆無不遵從。」王秉亦道。

  我意堅守,以待轉機,二位將軍以為如何?「裴妃問道「謹遵王妃之命。」何倫、王秉齊聲道裴妃輕輕點了點頭,帶看世子入城了」邵勛走到何倫、王秉二人身前,三人對視片刻,都嘆了口氣。

  時局撲朔迷離,誰都看不清未來。

  在這種情況下,同為鄉黨的三人下意識親近了不少。過往的些許小矛盾、小爭端,在此時是那樣地不值一提。

  何倫、王秉已經不再去想禁軍大將的職位了。

  邵勛也不再去幻想憑藉一己之力守住洛陽,立下不世功勳。

  這個亂糟糟的世道,規劃趕不上變化,只能隨機應變了。

  弱小是原罪,他們的力量終究還是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