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過河!

  秦及前漢初期,雁門郡北部自西南綿延向東北的山脈被稱為「恆山」。

  漢文帝那會,改名「常山」(避諱)。

  魏晉時期,復名恆山一一「恆」這個字太常見了,以後如果哪個皇帝名字中再帶此字,還得改名(宋真宗趙恆)。

  恆山是一條非常廣闊的山脈,其間還有很多山嶺,雁門關最主要的一條隘道就位於西陘山上。

  劉琨據晉陽時,曾將陘北樓煩(今神池縣附近)、馬邑(今朔州市)、

  陰館(今朔州東南)、繁時(今應縣、渾源之間)、(今渾源附近)五縣讓與拓跋猗盧。

  這五個縣裡面,樓煩已經罷廢,陰館更是漢末就罷廢了,剩下三縣仍然存在。

  從地圖上可以看出,這五個縣其實都在恆山山脈以外的大同盆地內,恆山山脈以內的則是忻州盆地,沱河蜿蜓流淌,自北向南,縱貫整個狹長的盆地。

  五月二十八日,邵勛下令於太原郡南部的平遙縣置京陵龍驤府;

  於石嶺以北之新興郡九原縣境內置沙河龍府;

  於新興郡北漢高祖所築忻口舊城遺址置忻口龍驟府。

  剛剛立功的三人姜泰、章賀分任別部司馬,寇吉任沙河龍驤府部曲長史又以龍驤幕府督護楊會權領雁門太守一職,令上黨太守劉閏中率精騎五千北上雁門,令太原府兵於六月中調府兵及部曲九千六百人至雁門屯駐。

  此後,幾乎沒有任何停頓,數萬大軍經雁門關十餘谷道洶湧而出,往塞外進發。

  二十九日,雁門關最主要的塞道上,兵甲閃耀,旌旗蔽日。

  在附近山中樵採的鮮卑人見了,幾乎大氣都不敢喘。

  郁鞠率精選的五千鮮卑、烏桓精壯,牽馬趕路,充作先鋒。

  他們走後,頭裹黃巾的兵士一列接一列,從早到晚,怎麼都過不完,

  馬車、牛車、驟車乃至各種馱獸,行走在崎嶇艱險的山道上,人喊馬嘶,熱鬧無比。

  而在其他可通行的谷道內,還有人驅趕著牛羊,前往塞外。

  傍晚時分,邵勛登上了西陘山最高處,將雁門關遠近盡收眼底。

  十餘條隘道內,人頭攢動,旌旗飛舞。

  軍士們如同虎狼一般勢不可擋,洶湧奔向陘北。

  「得雁門關,後路無憂,可放心進兵。」邵勛倒背著雙手,憑風而立。

  「大王,請喝茶。」王氏將茶碗置案幾,跪坐在地毯上,輕聲說道。

  邵勛轉過身來,粗糙的大手先輕輕撫摸著王氏的下巴。

  王氏臉色微紅,心思紛亂,想縮又不敢,也有點捨不得。

  邵勛的手上突然用力,捏住了王氏的下頜,慢慢上提。

  王氏痛得眼裡綻放出了淚花,趕忙起身。

  「我該怎麼處理你?」邵勛說道:「我不想玩下去了,現在只覺得你是個麻煩。」

  「大王————-」王氏腦袋一片空白,些許旖旎、幻想不翼而飛,瞬間被恐懼充滿了。

  此為西陘山巔,不遠處就是懸崖深谷。

  王氏的眼淚不斷湧出,用乞求的目光看著面前的男人。

  手慢慢卸去勁力,又轉為了輕柔的撫摸。

  邵勛輕輕拍了拍王氏的臉蛋,道:「以後不要越界。」

  王氏連連點頭,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仿佛什麼美夢破碎了一樣。

  「別這樣。」邵勛輕輕拭去了王氏臉上的淚水,低聲道:「只要你老實聽話,不添亂,什翼犍就是鮮卑之主。畢竟,我還是挺喜歡你的。」

  王氏別過頭去,自己擦了擦眼淚。

  邵勛輕輕一笑,揮手讓親兵收拾器具,繼續前進。

  ******

  甫一出雁門關北口,便是陰館故城六月初一,原野之中鐵騎縱橫,將一股奉命襲擾的鮮卑騎兵向外驅趕。

  無數步卒則在山中伐木,於陰館城外紮營。

  邵勛的帥旗則立在城頭。

  自這一天始,代公拓跋什翼鍵的旗號便打了出來。

  六月初二,有烏桓大人率四千餘眾來投。

  初三,又有五千烏桓來投。

  初四,還是烏桓人,這次不到三千眾。

  及至六月初五,邵勛等來了糧草、器械,決意北上的時候,前來投附之烏桓人已逾一萬八千,其餘雜胡數千、晉人千餘。

  絕大部分都是小部落,但也可以看出,王氏在烏桓人中的號召力非常之強。

  而陘北這種地方,原本幾乎都是烏桓人,晉人、鮮卑人非常罕見。

  直到拓跋猗盧時代,遷移了「十萬家」百姓過來後,鮮卑人才迅速增多「十萬家」恐是虛數,且包含了大量北上躲避戰亂的晉人,真實數字如何就只有天知道了,反正鮮卑人不統計戶口。

  烏桓人的漢化程度較高。

  而鮮卑人的大量湧入則極大改變了此地的人口結構,於是才有了中部地區新舊混雜的勢力格局。

  也是在六月初五這一天,桑乾水北岸突然來了大隊敵騎,總人數近乎上萬。

  夾雜在騎兵叢中的,似乎還有數千步卒。如果不出意外的是,都是徵召的烏桓、晉人步兵。

  邵勛聽聞消息後,立刻遣兵北上一一由西中郎將王雀兒統率,計有銀槍左營六千人、陳留府兵三千六百、義從三千騎,外加黃頭軍萬人,總共二萬二千餘步騎。

  二十里的路程,其實並不算太近,已經足以讓騎兵繞後抄截了。但剛剛獲得大勝的眾軍士氣昂揚,洶湧北上,一點沒有害怕的感覺。

  副部曲將馮八尺坐在一輛裝滿乾草的牛車上,搖搖晃晃地前進著。

  周圍都是來自陳留的府兵。

  其時朝露尚未散盡,到處都是青草的芬芳。

  偶爾聞到一陣刺鼻的味道,那是新鮮的牲畜糞便,但馮八尺總和人開玩笑:「這是索頭嚇出來的屎。」

  歡聲笑語之中,一列列騎兵騎著馬兒,快速超過,漸漸消失在了高高的蒿草之中。

  馮八尺呸呸兩口,將嘴裡的沙子吐掉。

  行至中午時分,又一隊騎軍快速掠過,似乎要趕緊上前加入戰場一般。

  陳留府兵們紛紛用羨慕的目光看向他們。

  步兵行動太遲緩了,等他們趕到的時候,怕是仗都打完了。

  而在馮八尺他們後方數里外,黃頭軍將士驅趕著無數車馬、役畜,將滿滿當當的糧食、軍資送往前方。

  他們的規模更大,幾乎充塞了整個原野,在草叢中若隱若現。

  如果從空中俯瞰而下的話,大體上可以看到:數條長龍引起大股煙塵,

  自陰館出發,一直綿延到北邊二十里外的(Iéi)水(黃水河,馬邑川或桑乾河支流)南岸。

  長龍外圍,新近降順的鮮卑、烏桓輕騎被撒了出去,警戒大軍側翼。甚至於,還有一部分人奉命繞路,前出至更靠北的桑乾河幹流地區,襲擾敵軍。

  所有人都要參與戰鬥,爭取一鼓破敵!

  ******

  河畔正在築城,王雀兒登上了一個土台,眺望北方。

  不遠處的河道旁,無數輔兵工匠正在打造木筏、船隻,準備建造浮橋。

  河對岸有鮮卑游騎游弋不定,時不時朝這邊射幾支箭。

  銀槍軍召集了一幢兵,所有人放下長槍,取出步弓,快步前出至河岸邊,挽弓而射,鮮卑游騎頓時落荒而逃。

  「哈哈!」鬨笑聲響徹漯水兩岸。

  「快點!快點造!」

  「爺爺要過河殺賊兵!」

  「殺過河去,乾死他們!」

  銀槍軍士卒們不斷起鬨。

  輔兵工匠們聽了,連連擦汗,手下不自覺地快了起來。

  河對岸的鮮卑人見了,臉色有些蒼白,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索頭,老婢也!」幢主季收叉著腰,如同大將軍一般指點江山:「比我家裡的驢還蠢!」

  「幢主,何解?」有人湊趣問道。

  「有了罈罈罐罐,就捨不得跑啦。」季收指著河對岸那片夾在桑乾河與漯水之間的空曠田野,說道:「你看,有農田桑麻,有屋宇圈舍,待下來住慣了,就不想逐水草而居了。」

  「幢主說得極是。」有人感慨道:「按我說,還不如祭出索頭的老招數,捨棄一切家當,誘敵深入,在更北邊的曠野中包圍我等,然後再遣精騎南下陰館,想辦法拔了這個屯糧之所。」

  「他們不敢的。」季收輕蔑地說道:「若在此處退了,王督直接就殺到黃瓜堆去。黃瓜堆有新平城,要不要退?新平城退了,平城要不要退?」

  「老婢死定了!」眾人哈哈大笑,士氣昂揚。

  更有人興之所至,拿弓弦套在脖子上,遠遠看著鮮卑人,似乎威脅要用弓弦縊死他們。

  「嘩啦!」兩艘木船被依次放入水中。

  工匠們一擁而上,用竹紐將其牢牢嵌在一起,

  「快,快,快!我今天就要過河。」

  許是天氣太熱,季收十分焦躁,直接把戰袍脫了,袒胸露乳。

  「快!我要過河!」擔任第一波突擊隊的季收幢士卒們同樣躍躍欲試,

  不斷催促。

  「快了!快了!」工匠們一邊敷衍,一邊心裡暗罵:一幫老婢!

  日頭偏西時,浮橋已經造了大半。

  鮮卑騎兵又沖了一次,不過很快被銀槍軍那讓人恐懼的步弓覆蓋打擊給擊退了。

  遠遠望去,河對岸的草叢中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箭矢。

  十餘具人馬屍體倒在其中,不一會兒就引來了蒼蠅。

  「過河!過河!」列隊完畢的銀槍軍士卒們用槍桿擊地,戰意十足。

  「嘩啦!」最後一排木筏放了下去。

  鼓手、角手剛剛吃罷晚飯,稍稍活動之後,上了一處高台。

  西天的晚霞十分美麗,當出兵的旗號升起之時,鼓手雙手舉槌,奮力敲了下去。

  「咚咚」的鼓聲響起之後,河岸邊的銀槍軍士卒立刻爆發了熱烈的歡呼數百將士分成兩列,洶湧過河。

  季收身先士卒,帶著一隊人直衝出去了數十步,然後就地列陣。

  後續兵馬源源不斷趕至,過河的人越來越多。

  鮮卑人終於有了動靜。

  曠野之中,二三百銀色的鐵騎自一片樹林後衝出。

  具裝甲騎!

  「乾死老婢!」季收連甲都不穿,大吼道。

  「乾死老婢!」軍士們拿來了超長步,刃斜上前舉,端尖銳部位深深地插入泥土之中。

  「乾死老婢!」還有人抬來了鹿角,往兩側擺放。

  河對岸聚集了大量銀槍武士,一部分人準備過河支援,另一部分人則抽出步弓。

  「律律!」輔兵們迅速拉來了七八輛馬車,沿河橫向擺放之後,開始給弩車上弦、裝矢。

  具裝甲騎攜千鈞之勢沖了過來,

  銀槍軍釘下的長步已有四排,看著如同刺蝟般的步陣,鮮卑騎兵揮舞著馬,儘可能地推盪斜插在泥土裡的步,然後絕望地撞了上來。

  「稀里嘩啦!」步折斷之聲此起彼伏。

  有幾人倒霉地被直接扎落馬下,甲馬仍然繼續前沖,製造著混亂。

  後續又有數十騎沖至,幾乎將銀槍軍設置的步陣完全砸爛,隨後前沖之勢不減,在步兵叢中犁出了一道道深溝,所過之處,骨斷筋折,端地兇殘無比。

  不過大部分具裝甲騎沒能見到漯水,就消失在了步兵人叢之中。

  河對岸的弩機一刻不停地發射著,偶爾會有一枚弩矢將具裝甲騎洞穿,

  運氣好的話,甚至能擊殺兩人。

  步弓也在不斷施射,但作用不是特別大。第一波沖陣結束之後,殘存的二十餘敵騎身上插滿了箭矢,狼狽逃了回去。

  銀槍軍立刻進行重組,後續援兵不斷過河。

  當敵人即將發起第二波衝鋒時,幾輛馬車通過浮橋,橫於陣前。

  敵騎徘徊良久,最終沒有發起衝鋒一一第一次沒能成功,就知道該放棄了。

  「過河!」水南岸又響起了高呼聲,一隊又一隊、一幢又一幢的兵士通過浮橋抵達北岸。

  敵騎遠遠看了一會,轉身走了。

  第二座浮橋連夜開建。

  當天晚上,數百輛偏廂車通過首座浮橋抵達對岸。

  六月初七清晨,王雀兒下達命令,編組車陣,向黃瓜堆進發,掀了索頭的老窩。

  這個時候,在西邊嵐谷縣、遮虜城一帶候命多時的大將軍府騎兵殷熙,終於接到了出擊的命令。

  當天中午,他率八千餘人,攜馬兩萬匹,持十日糧,出草城川,過樓煩故城,斜向東北。隨後過馬邑而不入,直插新平與平城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