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伏發

  進入四月下旬後,東邊的戰報一封接一封傳來。

  和去年一樣,廣寧王氏與賊人交戰不利。

  長孫部完全退進了常山。

  獨孤部則奔平舒。

  陳有根遣易京鎮將蘭武與之交戰,亦敗。

  邵勛聽了陳有根的設想,沒有干涉。

  中路、西路亦按兵不動。

  四月最後一天,他繼續坐在莊園內批閱公函,順便接見了吏部尚書梁芬介紹的太醫令皇甫方回。

  皇甫氏、梁氏,基本都有點沾親帶故的關係。

  梁柳是皇甫方回之父皇甫謐的從姑之子。

  梁芬之妻亦出身皇甫氏。

  這兩家的關係著實分不開。

  皇甫方回是從荊州回來的,聽聞邵勛編纂《風土病》一書後,欣然就任太醫令,並把自己發現的一些病收錄了進去。

  邵勛粗粗翻了翻,發現皇甫方回已經單列了個荊州目,目下記載的第一條就是「水蠱病。」

  仔細閱讀一番症狀後,這不就是血吸蟲病麼!

  皇甫方回認為水中有「蠱蟲」,進入人體後大量繁衍,「蟲食五臟」

  以致患病之人骨瘦如柴、腹脹大肚。

  他甚至還猜測曹操有次南征軍中大疫,就是因為水蠱病。

  寫得還挺細的!

  邵勛對別的病不是特別清楚,但血吸蟲病太了解了,畢竟後世曾經大力宣傳過。

  他想了想,這病此時能治嗎?很悲哀,不能。

  能防嗎?也很難,只能說聊勝於無吧。

  送走皇甫方回前,他在一張紙上畫了個湖北釘螺,囑咐滅殺此物一一實際上他只是求個心安罷了,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但此舉一點作用都沒有嗎?也未必。

  讓人們認識到中間宿主也是有價值的,興許有的人就躲過了,只可惜天下大部分人估計不相信他,認為他瞎扯淡呢。

  皇甫方回回去撰寫「并州目」下的風土病了,邵勛則繼續批閱。

  少府監庾匯報了配合雕版印刷的墨水的進度:很遺憾,進展有限。

  邵勛沒辦法,因為他也不知道配方。

  這種古代技術革新,有的幾十年、上百年甚至幾百年才有成果。

  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表示上級重視,也只是縮短了這個過程,真要有成果,還需要一點運氣,因為這就是個試錯的過程。

  癥結就在墨水上,繼續搞吧。

  第三份是廣成澤送來的。

  他們培育出了一種挽馬,力氣大,脾氣溫順,說可以嘗試馬耕。

  這讓邵勛沉默了很久。

  其實,莊園制經濟是比較適合馬耕的,但小農經濟不太行。

  他記得後世東北地區曾存在大量馬耕現象。

  簡單來說,就北方而言,馬耕速度快,在單位時間內(比如搶農時的時候)可犁完更多的地,但耕得淺。

  牛耕速度慢,在單位時間內犁得少,但耕得深。

  人少地多的情況下,可大面積粗放式種植,廣種薄收,比精耕細作收益大,適用馬耕。

  人多地少的情況下,必須要精耕細作,適用牛耕。

  馬耕追求的是人均產值,畝產低。

  牛耕追求的是畝產,人均產值低。

  要不要嘗試一下呢?邵勛舉棋不定,最終還是決定搞個試點。

  ******

  批閱完公函後,他就靜等東邊的消息了。

  與此同時,他發布了第一條命令,董武率「瞎巴」三千人北上,進入新興。

  代郡那邊,陳有根其實沒法控制敵人從哪個方向過來。事實上他灑了好幾道網,最終收網之處出於他意料。

  五月初十,祁夷水河谷之中分外寧靜。

  陳有根最後一次登上高坡,探查地形。

  平舒縣城遠遠矗立在北方。

  自城向南數里,泉水眾多,小溪縱橫,最終匯流入祁夷水之內。

  溪流多南北走向,有的還繞城而過,五月之時,溪水大漲,流淌不休,

  偶有淺灘點綴其間,可供人馬涉渡。

  落雁軍副督到訓率六百步卒屯於最東邊一條溪流後的樹林內,靜靜等待在他們身後二三里外,還有衛氏的步騎兵三千餘人。

  前方東南數里外的一道丘陵後,落雁軍主力騎軍正在休整。

  正北方的城池內,滿滿當當的騎兵幾乎充塞了大街小巷,這是劉葛柱帶過來的一千五百騎一一沒辦法,城池不大,用盡了一切辦法,也只能塞進這麼多人馬。

  另外一千五百騎則屯於東北方的一處林間。

  簡單來說,陳有根打算把敵人吸引到這個預設戰場,然後正面堵截,左右伏發,一舉殲滅這股敵軍,提振一下士氣。

  這個計劃唯一的難點是正面能否頂住。

  這個時候,陳有根分外希望幽州突騎督在此,只可惜梁王把他們調到了弘農,且隨時援應河東,短時間內不可能過來了。

  沉悶的馬蹄聲在東方響起。

  陳有根精神一震,臉上浮起了病態的潮紅。

  他太喜歡這種拳拳到肉的正面搏殺了。

  他左右看了看,山坡上還有一棵大樹,立刻麻利地爬了上去,登高瞭望。

  東邊的地平線上,千餘騎出現在了眼臉中。

  他們神色驚慌,狼狽無比。一邊跑,一邊膽戰心驚地回頭望去。

  更大的煙塵出現在了他們身後。

  面目掙獰的鮮卑騎兵緊隨其後,蹄聲如雷。

  即便是在衝鋒之中,他們的陣型仍然沒有太過鬆散,大體上仍然呈現箭頭形狀。

  許是看到了前方出現溪流、樹林等障礙物,鮮卑人的陣型出現了變化:

  兩翼的騎兵開始提高馬速前出,一南一北包抄而至,試圖將這千餘騎徹底殲滅。

  他們打了太多勝仗了,分外看不起這些烏桓人,衝殺起來毫無顧忌。

  甚至於,在衝鋒的時候,有領頭將官遙望平舒縣城,發現城頭有旗幟歪倒,人員跌跌撞撞,四散奔逃之後,哈哈大笑,驕狂無比。

  「嘩啦!」潰逃的烏桓騎兵在又付出百餘人死傷的代價後,衝到了一處淺灘旁。

  淺灘內居然有人貼心地豎了一桿小旗,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這裡可以渡河似的。

  無數馬腿一瞬間踏入河水之中,濺起大蓬水花的同時,一片人喊馬嘶,

  混亂異常。

  陳有根在山坡上靜靜等著。

  逃回來的烏桓騎兵已經有五百餘人上岸了,跑到了小溪西側,河中央大概還有百十騎,對岸數則還有四百騎上下。

  眼見著已經來不及渡河了,他們絕望地丟下馬匹,直接水過河。

  一時間哭喊聲四起,跌跌撞撞的人影隨處可見。

  「嗖!嗖!」無數的箭矢自身後落下,已經過河的五六百騎一鬨而散,

  消失在了西邊的草地上,正在過河的數十人慘呼倒地,至於那些棄馬渡河的人亦有傷亡。

  泛著泡沫的渾水、殷紅的血水交相錯雜,與痛呼聲、哭喊聲乃至求饒聲混在一起,奏響了殘酷的死亡樂章。

  鮮卑人開始渡河追擊了。

  他們氣勢洶洶,勇猛無比。

  數百騎渡河完畢後,直追潰逃的烏桓騎兵,正在渡河的人則遙望平舒縣城方向,似乎打算直插城池,看看能不能把烏桓人嚇跑,然後去城裡快活快活。

  「咚咚咚————」京就在鮮卑人氣勢如虹追殺的時候,東南方的丘陵後轉出了兩千騎兵。

  他們騎術卓絕,穩穩控制著馬速,騎射手向兩翼撒開,馬騎兵越眾而出,整體呈衝鋒態勢,往正擠往河岸邊的鮮卑騎兵側後方殺去。

  「咚咚咚———.—」幾乎與此同時,一千五百羯騎自東北方的樹林中衝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側後方衝進了正在河岸邊徘徊的鮮卑騎兵叢中,

  兩路伏兵的衝殺大大出乎鮮卑人的意料。

  河岸邊本就擁擠,他們還失了速度,又被人自背後襲殺,一下子就炸了從高處往下看去,三千多鮮卑騎兵被當場截成了數段,落馬、落水者不知凡幾。

  帶隊將官氣急敗壞,一邊讓人揮舞旗幟,一邊大聲呼喝,但太亂了,倉促間壓根沒幾個人遵從。

  「咚咚咚——..」鼓聲第三次響起。

  「殺賊!」到訓一躍而起,帶著六百甲士自林中衝出,先是弓弩贊射,

  將剛剛渡河完畢的鮮卑騎兵大面積選倒在地。

  這些鮮卑人已經知道了河東岸有伏兵的消息,本就驚慌無比,這會又驟然遭襲,驚怒的同時戰鬥意志也大為動搖。

  他們幾乎沒有過多猶豫,就做出了向西逃竄的選擇。

  到訓沒有管他們,而是帶著六百步卒衝到了渡河淺灘處,

  弓矢密集飛出,射得一部分正在渡河的鮮卑騎兵人仰馬翻。而他們倒地之後,又擋住了後續騎兵的前進路線。

  到訓精神大振,帶著六百人緣河射箭,生生阻斷了鮮卑人的後續渡河動作。

  「吱嘎!」這個時候,平舒縣城南門洞開,一千五百羯騎魚貫而出,稍稍整隊之後,向南疾馳。

  從空中俯瞰而下,整個戰場已經被分割成了三段。

  第一段位於最西邊。

  先期渡河成功的鮮卑騎兵持續追擊,士氣如虹,完全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麼,直到他們又遇到了第二股渡河成功的數百人。

  這股敵軍總計約千騎。

  在他們正面,衛雄帶著一千步卒嚴陣以待,道路上滿是鹿角和拒馬槍。

  兩千輕騎正緩緩前出,打算與鮮卑人決一死戰。

  劉葛柱則親率千騎自後來,打算與衛雄前後夾擊。

  第二段位於正中間。

  落雁軍副督到訓帶著六百甲士與敵騎隔河對峙,不斷用強勁的弓弩收割敵騎性命。

  劉柱部另外五百騎亦緩緩前來,以防萬一。

  在他們身後,還有兩千平舒丁壯正氣喘吁吁地趕來。

  第三段位於東面、溪流對岸。

  整整三千五百鮮卑騎兵已經被衝散,亂得一塌糊塗。

  羯騎、落雁軍反覆衝殺,見到大股敵騎就衝散,見到小股敵騎就圍殺。

  敵失去了建制,一敗塗地,不少人已試圖開溜,四散而逃。

  到訓見了,乾脆帶著本部兵士,踩著鮮卑人馬屍體,緩緩衝到了河對岸,牆列而進,趁亂襲殺處於混亂之中的鮮卑人。

  整個戰場打得熱火朝天,戰爭勝利的天平已極大傾向於晉軍一方。

  陳有根縱覽全局,哈哈大笑。

  計成矣!

  今天這一仗,斬殺鮮卑兩千五百人以上不成問題,如果運氣好的話,斬首三千級也不奇怪。

  一戰弄死三千賊兵,老實說,自去年冬天以來都沒做到過,還是非常提振士氣的。

  爾母婢!讓你囂張!

  他現在倒要看看,代郡、廣寧兩地的烏桓人是不是還會逃跑。

  「快打完了。一會將首級盡數斬下,我要帶去代郡,給王豐他們長長眼。」陳有根吩咐道:「再給祁氏那老妖婆的手下也看看,有沒有在老子手下吃虧。」

  「遵命。」親兵們大聲應道,士氣昂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