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寧朔宮

  第745章 寧朔宮

  除夕,一支規模龐大的隊伍抵達了平陽。

  自汴梁出發時,這支隊伍只有千人規模。

  途經潁川時,又多五百家兵。

  然後過洛陽,進洛水河谷,再北上陝城,隊伍越來越龐大,幾乎超過了四千。

  待抵達平陽時,已是一支五千步騎規模的大軍。

  城東建春門外,大雪漫天,官員、軍將盡皆拜伏於地。

  稍頃,一位雍容華貴又帶著些許稚氣的婦人下了車,在侍女的簇擁下,好奇地看著劉漢的國都。

  和洛陽差不多大的城市,比一片髒亂差的汴梁強多了!

  庾文君的臉上露出些許笑容。

  她悄悄伸出手,似乎感覺平陽的雪花都要比汴梁美麗。

  依山傍水、巍峨雄壯,她很喜歡這座城市,因為它象徵著夫君的功業。

  她很快又上了馬車,在梁國太僕丞荀奕的接引下,入了寧朔宮——

  荀奕乃前徐州刺史荀組之子。

  荀組與平原華氏、沛國劉氏乃至樂陵石氏關係密切,最終在勸說下,彭城「和平解放」。

  交出權柄後,荀組舉家南渡建鄴,不過卻留一子在北方,以利用潁川士族的身份出仕梁國,任太僕丞之職,就是荀奕了。

  寧朔宮就是原平陽劉漢宮城,邵勛剛剛下令改名。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座宮城會長期保留。邵勛本人巡視河西以及并州北部諸胡的時候,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行在及辦公場所。

  馬車在閶闔門外停下了。

  正巧一大群胡人酋豪出了宮門,見得大隊儀仗和幾可比擬皇后重翟車的車駕時,頓時一驚。

  領著他們出宮的護夷校尉府官員輕聲介紹了一下,眾人大驚,齊齊拜伏於地,口呼「閼氏」。

  庾文君在車內聽了,掩嘴而笑,還有些小驕傲:夫君真是這世間鼎鼎有名的大英雄,連胡人都臣服於他。

  大部分護兵在閶闔門外止步,各自散去,各回各家,只有千名梁宮侍衛護送著庾文君繼續向前。

  過閶闔門時,耳邊還傳來胡人的「小聲密談」。

  「閼氏是晉帝之妻吧?先帝死了,梁公收娶了晉帝之妻,被擁立為新主。」

  「應是這樣沒錯了。梁公不收娶晉帝之妻,洛陽貴人們怎會聽他的?想當年,匈奴新單于年紀正盛,為了繼位順利,還要收娶老單于頭髮花白的老妻。」

  「劉聰不就收娶了後母單皇后麼?天下事,都差不多的。」

  「也是,真的都一樣。」

  庾文君在馬車內聽了,先是一陣惱怒,繼而又噗嗤笑了出來。

  這幫胡人,粗鄙無文,傻得可笑。

  「別說了,別說了,讓羊皇后聽見就不好了。」有人得意地說道:「你們還不知道吧?車駕里這位姓羊,乃晉帝閼氏。梁公大單于為了權力,被迫娶了她,得單于廷貴人們擁戴……」

  聲音漸漸遠去,庾文君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

  羊獻容竟然比她先來了。

  ******

  庾文君帶來的陣容還是很龐大的。

  除了她本人和四個小媵妾外,樂氏、盧氏、大王、小王四位夫人,以及沒有「編制」的宋氏、荊氏、鄭氏、郭氏四人——裴氏也來了,不過半途去了聞喜省親,年後才會來平陽。

  跟隨而來的還有大量梁宮宮人、匠人、侍衛以及其他人員。

  大將軍府、梁國亦選派了許多幕僚、官員及各自的僚屬齊至。

  今年就在劉聰家過年了!

  車駕過光極、建始二殿,千宮萬闕之間,入目所見之宮人、軍士盡皆拜倒,官員齊齊行禮。

  穿著一身雪白狐裘的庾文君頗顯雍容華貴的氣度,在昭德殿前下了車。

  「聽聞昭德殿乃後宮主殿,不太合適吧?」她打量了一下威嚴厚重的大殿,有些驚訝這竟然不比洛陽宮城差,甚至更新、更好,故有些躊躇。

  太僕丞荀奕聽後默然。

  梁公打下了平陽,固然可以封存宮殿,財貨無所取,婦人無所幸,把錢財和女人登記完畢,統一發往洛陽,獻給天子,以顯忠君愛國之形象。

  但他沒有這麼做,把錢財、嬪妃分賞了一部分給有功之臣,自己則直接住進了漢宮,臨幸劉漢皇后。事已至此,再扭扭捏捏又有何用?

  進了武將被窩的嬪妃,能要回來麼?

  進了軍士口袋的錢財,能吐出來嗎?

  甚至連幕僚都分了不少好貨,他們多士人出身,你問問願意獻出來嗎?

  「夫人若嫌昭德殿過於空曠,可至徽光殿暫住。」荀奕拱了拱手,說道。

  「惠皇后住在哪裡?」庾文君問道。

  「溫明殿。」

  「此為後宮主殿?」

  「兩大主殿之一,比昭德殿稍遜,勝於凰儀、徽光等殿。」

  庾文君默然,繼而有些糾結,想要說些什麼,又說不出來。

  荀奕察言觀色,道:「梁公帶著軍將、僚佐、胡酋行獵去了,一會就回來,晚上會住昭德殿,可能有事要向夫人相詢……」

  庾文君紅著臉應了一聲,入了昭德殿。

  跟隨她而來的宮人們左看右看,大為驚訝,劉漢昭德殿的裝飾、陳設竟然比汴梁觀風殿還要好。

  「乾脆不要回汴梁了。」毌丘氏收回目光,高興地說道:「昭德殿不比洛陽昭陽殿差。」

  「說得好像你住過昭陽殿一樣。怎麼,你是天子后妃?」小庾打趣道。

  毌丘氏臉有些紅,想起她稚嫩的身子被梁公反覆擺弄的場景,啐道:「我只想著郎君,誰要去洛陽。」

  庾文君咳嗽了下,四小紛紛止聲。

  「先收拾下昭德殿吧,也不知道會在這裡住多久。」她看了看四周,也有些欣喜。

  「是。」四個小幫手很快找來宮人,一道道命令下達下去。

  漢宮的舊宮人被轉移到了其他殿室,昭德殿上百間大大小小的屋舍大部換成了隨行而來的梁宮宮人。

  臨時駐防此地的親軍也與新來的殿中令史吳離交割防務。

  從這一刻起,守御後宮的力量換成了一千名梁宮侍衛,親軍則搬到光極、建始等殿戍守。

  家具陳設被重新擺放了,換成了梁宮熟悉的樣式。

  庾文君來到了寢室,和殷氏一起,親手鋪床榻。

  荀氏把邵勛最喜歡的茶具帶過來了,遣人清洗一番後,又選了一間殿室做書房,擺放到了裡面。

  毌丘氏一邊監督宮人們卸下文房用具、飲食器具,一邊暗嘆到底不是正牌朝廷,連內官都沒有,什麼事都要她們盯著。

  實在不行,選一些女官得了。

  一眾女人就這樣折騰了一下午,昭德殿很快煥然一新。

  明明沒什麼大的改動,但就是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

  庾文君滿意地看著這一切,這就是她和夫君的家了。

  最喜歡做這些事情了!

  軍政事務真的很煩,直讓人昏昏欲睡,她都是趕鴨子上架,勉力為之。

  ******

  寧朔宮前殿也忙碌不休。

  一部分樞機官員搬到了光極殿左右的偏廳居住、辦公,但大部分則在宮前御道附近。

  閶闔門左邊是相國府,原劉粲的府邸。

  平陽城破之時,劉粲府內僕婢逃散一空,後被軍士接收,軍謀掾張賓曾在此居住過一陣子。

  現在他搬出來了,以給另外一人騰位置——

  「諸君無憂,老夫已處理好首尾。」王衍下了馬車,笑呵呵地說道:「數路大軍伐平陽,創中興十餘年來未有之大捷,天子喜甚,已將漢宮改名為『寧朔宮』,賜予梁公。」

  溫嶠規規矩矩跟在王衍身後,道:「或許過陣子就是『梁王』了吧?」

  「不用太久,天使已在路上。」王衍容光煥發,笑意吟吟。

  溫嶠一怔,道:「梁公不回洛陽接受冊封?」

  「梁公不喜。」說到這裡,王衍也有些鬱悶,只能嘆道:「天子也不喜。」

  溫嶠點了點頭。

  還能怎樣?天子和權臣都不想互相見面,只能這樣了。

  再者,經歷了前陣子那場數萬人的大會操,誰敢廢話?

  匈奴起勢之時,屢戰屢勝,無人能制,大晉眼見著就要亡國,南渡之衣冠士人多如牛毛。十餘年過去後,梁公提戈奮勇,攻破敵國都城,此等威望有何人能及?

  溫嶠想起了梁公提出要評定虜姓門第的事情。

  這可不是什么小事,事實上關係到士人的利益,一點都不小。但溫嶠與友人談及,卻見到了那一副副忿忿不平,卻又不敢公然反對,最後強自咽下這口氣的臉。

  威望啊威望,攻破敵國都城的威望鎮壓了一切。

  士人的不滿只能被迫轉入地下,默默蟄伏,以待天時。

  進入相國府後,王衍左右掃了掃,微微頷首。

  大將軍主簿鄭隆鬆了口氣。

  王軍司可是頂級士人,眼光自然是很刁的,他都覺得滿意了,看樣子劉粲還是有幾分品味的。

  此事辦妥之後,他便悄然告退,然後三步並作兩步,穿過閶闔門,來到了右邊的右司隸寺、御史寺。

  寧朔宮正前方只有這三個機構,預示著劉漢實權人物的排序。

  相國是劉聰特置,本是給立有殊勛的官員死後的贈官。後來為了把皇位傳給親生兒子,於是把相國實權化了,由劉粲親領。

  嘉平年間,劉聰「大定百官」,改設七公的同時,置御史大夫及州牧,位皆亞公。

  又省吏部,改置「左右選曹尚書」。這兩個官位連同左右司隸、左右單于輔,皆「位次僕射」。

  這是一個胡漢融合的政權,官制和劉淵時比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

  劉聰不是廢物,相反是有一定能力的,他一直在思考如何穩定他的這個胡漢二元制國家——這也將是邵勛會面臨的問題。

  劉聰改革時,劉漢正處於鼎盛狀態,擁有并州大部、關中一部、河南地一部、司州一部、冀州及青州幾乎全部。

  當時是也,左右司隸管漢民,各領二十餘萬戶百姓,每萬戶設一內史。

  左右單于輔管包括匈奴在內的胡人,各主十萬落。

  從這便可以看出,左右司隸絕對是實權官位,雖然「位次僕射」,實權則遠勝之,故右司隸寺就位於閶闔門附近。

  右司隸寺留給了左長史裴邵及其幕僚辦公,御史寺給了右司馬羊忱。

  大街對面,還有左司隸寺、左右光祿寺,各自住進了不少官員。

  平陽西郊還有單于台,是劉漢大司馬、大單于、單于左右輔的辦公場所,如今住進了以護夷長史蘇恕延為首的一群人——後期還會進新人,畢竟單于台屋舍眾多,與城內的相國府一樣,是劉粲的辦公地點之一。

  從汴梁趕來此地的朝賀官員們,也將臨時入住單于台,相當於館驛了。

  鄭隆看著裴邵與友人談笑風生,佐吏們忙忙碌碌,搬來大批檔案、書籍、文稿、印信及各種辦公用品,頓時放下了心。

  得到一座未遭戰爭破壞、功能完整的都城,真的太好了。

  「王者受命於天,創業興邦,上順天意,下綏人民……」鄭隆耳朵尖,聽到左長史府的幾個屬吏的閒談之語,頓時笑了。

  打下平陽,大將軍府、梁國所有人的士氣都上了一個新台階——不唯領了賞的軍士們士氣高,官吏們也很振奮啊。

  內心之中可以對梁公有意見,但他的功績也是實打實的,無可否認。

  鄭隆幾乎可以肯定這幾個屬吏對梁公有不滿意的地方,但他們也有對梁公非常滿意的地方。

  人無完人,怎麼辦?只能看整體了。

  梁公虐我士人千百遍,我還要忍著內心的不適,為你當官……

  功績、威望壓倒了不滿,這就是梁公治下官場的現實狀況。

  天色漸漸暗了,平陽華燈初上。

  雪花停了半日後,又自天空飄落,給即將到來的新年增添了別樣的色彩。

  在這一刻,平陽內外的文武百官、數萬軍士紛紛抬頭。

  這場雪,似乎是給平陽新征服者灑下的禮花。

  (本卷結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