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南北對進(下)

  第737章 南北對進(下)

  劉聰離去之時,揀選了五千精壯北上蒲子。

  不是不想調更多的兵,實在是有客觀困難。

  匈奴這些年西遷了很多核心部族,本身又連戰連敗,哪來許多兵?

  劉聰手頭能用的,其實就六千禁軍罷了。

  所以此番出征,他是真的孤注一擲了,把所有能戰之兵全部帶走。

  至此,平陽城內就只剩幾百留守禁軍,外加衛尉、城門校尉、平陽令管理的雜七雜八的人——這些人吃拿卡要、彈壓地面尚可,打仗是真的不行。

  皇宮還有侍衛,但這些人緝捕盜賊、排列儀仗可以,打仗夠嗆。

  十九日晨,劉聰看著陸陸續續趕來的平陽丁壯、諸部牧人,心下一涼。

  平日裡高高在上,居然不知道地方上已經是這個模樣了。

  奉命趕來的丁壯老的老、小的小,青壯卻不多。

  劉聰猛然看向車騎將軍王騰,這事是他辦的。

  王騰並不慌張,稟道:「陛下,年初就不斷徵集精壯,打到現在已沒多少了。西渡之人,一日多過一日,精壯也去了不少。昨日陛下有詔,揀選五千精壯北上蒲子,臣照辦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我說清楚了,你看著辦吧。

  匈奴五部之中,貴族眾多。

  劉氏、呼延氏基本是穿一條褲子的,世代聯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另有王氏、卜氏、喬氏、靳氏、馬氏等著姓,各有部落。

  王騰出身王氏,在他之前,曾有王彰、王混跟隨劉淵在司馬穎幕府任職,後回匈奴當官。整體說來,王氏其實和劉氏關係很密切了,算是比較忠心的貴族。

  劉聰交辦的事情,王騰盡力了。

  丁壯們不傻,他們長腳,會躲會藏會跑。

  氏族首領、部落頭人們也有私心,再加上時間又短,各種因素綜合起來,就成了如今這個局面——

  四五十歲、鬍子花白的老人一大堆。

  流著鼻涕、滿臉稚氣的少年一大堆。

  當然,精壯還是有的,就是比較少而已。

  劉聰想了想,實在不忍苛責,便默默嘆了一口氣,道:「兵馬既已齊備,就此發兵。」

  說罷,上了御輦。

  文武朝臣們跟在身邊,浩浩蕩蕩。

  冠威將軍卜抽奉命留守平陽。

  此刻他站在城頭,看著悲壯南下的二萬餘大軍,不由地掩淚嘆息。

  徵集丁壯的事情他知道,也很難過。

  呂梁山中要兵,冠爵津要兵,軹關要兵,弘農要兵,烏嶺道也要兵——對了,烏嶺南北二道倒是還有大幾千精壯,這會應已奉命收縮回撤了。

  各處都要兵,各處不斷死人,打到現在,大漢竟要亡國滅種了麼?

  旋又看向北方。

  茫茫群山之中,血腥廝殺不斷,卻不知還能抵擋幾日。

  真希望雪下得大一點,遲滯邵賊的進兵速度,給天子爭取更多的時間。

  他再看向西邊。

  天氣日漸寒冷,大河將凍未凍,太子到底怎麼打算的呢?

  其實,他不希望太子過來,因為河東已經叛亂,大軍通過此處,後勤糧道悉數暴露於河東豪族面前。

  聽聞太子已出現在馮翊,先鋒甚至已經渡河,或能助天子一臂之力。

  ******

  劉聰南下之後,進兵極其迅速,直撲聞喜。

  但聞喜不是第一戰,解縣才是:二十日,匈奴步騎萬餘東進,大敗柳氏徵集起來的丁壯。

  二十二日,邵慎、楊會掃清殘敵後,抵達安邑,商議下一步行止。

  劉聰龜縮平陽,先不著急料理他,邵慎提議攻蒲津關,斷匈奴後路。

  這會大河將凍未凍,再拖延些時日,可就凍上了。而剛凍上的黃河,冰面薄脆,不夠結實,是過不了人馬的,非得等上一段時日方可。

  這段冰面薄脆的日子可難熬了。

  無法行船,無法走人,只能幹瞪眼。而蒲津關三城是有浮橋的,卻可以過人馬。只要拿下此處,劉聰便跑不了了。

  楊會則有些遲疑。

  他帶來的府兵多為濮陽、陳留、高平、東平府兵,戰力參差不齊,尤其是濮陽、陳留的府兵,原本就是丁壯、世兵,戰力還不如匈奴正規軍,幾年過後,有所提升,但也只是稍稍強出一些罷了,有點冒險。

  邵慎看穿了他的想法,有些不高興,道:「打仗哪有穩贏的事情?你這畏首畏尾的樣子,乾脆回去繼續當督護吧,帶什麼兵?」

  楊會出身宜陽楊公塢,和邵慎是老熟人了,聞言有些慚愧,便不再爭執了,只嘟囔了一句:「蒲津關守軍未必會出戰。」

  邵慎剛要說些什麼,卻見信使匆匆入內,稟道:「兩位都督,三日前劉聰率軍南下,直撲河東而來,其先鋒精騎已至聞喜城外,截殺信使,屠戮民人。劉聰身在何處尚不知曉。」

  邵慎、楊會聞言,對視了一眼。

  爭論結束了。

  無論何時,劉聰都是更值得關注的,畢竟他是天子,更有價值。

  邵慎清了清嗓子,又要說些什麼,卻再一次被打斷。

  又一名信使入內,稟道:「侯督請二位都督攻蒲津關,阻滯劉粲援軍。」

  「他媽的,這是要搶功啊!」邵慎怒道。

  但也就怒了一下。

  他在安邑,侯飛虎剛出王屋山,從情理上來講,該由他們去阻遏劉粲。

  如果他和侯飛虎爭功,導致側翼暴露,全軍大潰,叔父定然饒不了他。

  別說侄子了,兒子都得斬了。

  思來想去,他嘆了口氣,準備接受了,但眼角餘光瞥見信使還沒走,不悅道:「還有何事?」

  「侯督商借瑕樓、梁丘、甲父三龍驤府的府兵及其部曲。」信使說道。

  「爾母婢!」邵慎終於壓不住火氣了,破口大罵。

  就連一貫脾氣不錯的楊會都面色不虞。

  侯飛虎也是精明,出征諸府兵中,就數這三個龍驤府的人最能打,都是老牙門軍的底子,這就要借走?

  信使低下頭,不敢多言。

  靜了許久之後,邵慎壓住怒氣,道:「借!借給他!若他不能把劉聰頭顱帶回來,老子以後見到他就罵。」

  說完,看了眼楊會,道:「走吧,去猗氏、解縣,把劉粲向西壓一壓。」

  ******

  二十四日,裴氏莊園外,兩萬餘匈奴大軍紮下營壘,等待命令。

  劉聰有些後悔了。

  南下以來,抓不到敵人。

  到處都是塢堡,莊客部曲躲在裡面,用冷漠的目光看著他們。

  攻肯定是能攻下的,代價呢?

  裴氏莊園還挺大,莊客數量也多。在河東地界上,可能不如汾陰薛氏那麼能打,但也是有一定戰鬥力的,不然早被朝廷收拾了。

  現在所有人都看著他,等待他做出決定。

  劉聰突然間有些明悟。

  文武朝臣願意跟著他親征,難道不是為了離開平陽?

  中常侍王沈早就暗戳戳和他說過,朝中大臣們分派部分子侄西入關中,有的甚至連妻子都送走了,留在身邊的不過姬妾罷了。

  只要有兒子走了,這些人就不怕了。如今自己或許也有離開的機會,豈非妙哉?

  南下河東平亂,你也得抓住敵人啊!

  如今各個龜縮在塢堡里,怎麼辦?而且裴氏還不止一個莊園,打下這一個,殺些裴氏子弟,也掘不了他們的根。

  范隆悄悄瞥了劉聰一眼,暗暗嘆息。

  世家大族為什麼那麼噁心?眼前就是一個完美的詮釋。

  你打他們吧,折損太大。

  不打他們吧,你一走他們就跳出來,截斷你的糧道。

  威逼利誘他們吧,現在晉軍大舉入境,這一招沒用了。

  得士族人心者得天下,此非虛言。

  邵勛後宮之中全是世家女子,難道沒原因嗎?

  「陛下。」范隆站起身,說道:「裴氏已然鐵了心投靠邵賊,必不會降。若攻取此園,折損恐不下五千,得不償失。為今之計,當搜尋晉軍蹤跡,與其決戰。只要破其軍,局勢或有變化。斥候已探得賊將侯飛虎部離此只有數十里,不如與其陣列野戰,一舉破之。」

  「陛下不可。」司徒馬景站了出來,道:「為今之計,當固守待援。太子大軍已渡河東進,須臾可至,不如匯合此萬餘兵馬,再做計較。」

  「陛下。」大司農朱誕奏道:「臣聞汝陰王已自烏嶺撤兵,其眾八千餘,沿途收攏山間牧人,或可至萬餘,可待其來援。」

  「陛下,冷泉水還有一萬多步騎,撤回來吧,與邵賊決一死戰。」

  「呂梁山中的兵乾脆一併撤回來得了,就在這野地里,和邵賊面對面,痛快殺一場,誰贏誰拿走河東。」

  兵法云:「備前則後寡,備後則前寡,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

  之前就是處處皆備,所以處處皆寡,被邵賊一點突破後,全線崩潰。

  但你不備又不行。

  河東世家大族的叛亂你也看到了,人心不在你這啊,一旦放邵賊進來,人家可不一定需要和你決戰,大可派出輕騎抄掠,主力占據各個有利地形,築城設寨。

  你來攻時,他堅壁不出。

  你走了後,輕騎下山,四處燒殺搶掠。

  久而久之,不戰自敗。

  但如今情況不一樣了。

  一路賊軍自大陽北渡,一路賊軍自軹關而入,防線已經破了。那麼,冷泉水、烏嶺南北二道、呂梁山這些地方還有必要守嗎?

  其實意義不大了。

  劉聰聞言,沉吟許久,道:「西河郡公離得太遠了,便算了吧。詔中壘將軍卜泰、汝陰王劉景來聞喜。」

  命令下達後,劉聰便不再猶豫。

  二十五日,侯飛虎部先鋒、洛陽中軍驍騎軍千五百騎抵達匈奴大營以東十餘里。

  二十六日,雙方騎兵展開廝殺。

  二十七日,侯飛虎率部抵達,在劉聰大營以東數里處紮營。

  二十八日,邵勛在北線取得突破,匈奴西河郡公劉暢率軍突圍,南奔石樓山,侯飛虎則揀選精銳,排出大陣邀戰。

  大戰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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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