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稔

  第703章 大稔

  風大了起來,颳得樹林沙沙作響。

  枯黃的樹葉飄飄蕩蕩,落在湖畔長堤之上。

  堤下有小童在奔走,懷裡抱著一個熟透了的瓜,滿臉喜色。

  老人赤著腳,站在湖畔淺水中,採擷著水草、浮萍,打算回去餵豬。

  湖上飄來一艘小船,笑著和老人打招呼。

  船上擺放著幾個木桶,數條不甘就範的魚在裡面死命掙扎著。

  長堤這邊,規整的農田一眼望不到頭,此刻已遍染金黃,豐收在即。

  每片農田之間矗立著成排的桑樹,像是天然分界線一般,非常醒目。

  桑樹之下,孩童們大呼小叫,攀爬而上。

  八月了,桑葚已然不多,低矮之處的更是早已被摘食乾淨,只剩高處還殘留些許。

  有少年身手敏捷,登上了最高處,連吃十餘顆桑葚,就是不下來,急得同伴們抓耳撓腮,連聲催促。

  少年目視遠方。

  天色蔚藍,雲色淡無,金黃成了大地的主題色。

  一群鮮衣怒馬的騎士沿著小路慢慢前行,不時指指點點。

  他們的興致很高,聲音很大。

  領頭一人身著藍袍,被眾星拱月般簇擁在中間,不知道說了什麼高興事,他爽朗的笑聲甚至順著秋風送了過來。

  所過之處,田間農人盡皆拜倒。

  他似乎非常和氣,翻身下馬之後,拉起農人攀談許久。臨走之時,還有親隨給農人送上一匹布。

  少年突然覺得摘桑葚吃挺沒意思的。

  他下了樹,將位置讓給了其他人,眉眼間充滿了心事。

  那群騎士已經慢慢走到了湖對岸。

  「當年開荒的時候,那個糧食收成,直讓人皺眉頭。」領頭之人再次下馬,蹲在田邊,仔細看著。

  粟穗飽滿、金黃,垂向地面,看起來確實不錯。

  「一畝地能收三斛五斗麼?」他問道。

  「明公,材官南北二莊這片,三斛五斗應是能做到,肥給得足。」負責管理莊園的裴進說道。

  「孟孫,你剛從汴梁來,那邊情形如何?」邵勛站起身,看向張賓,問道。

  「一般無二。」張賓說道:「今歲禾稼豐登,收成應很不錯。」

  「我就說嘛,哪能年年遭災啊。」邵勛笑道。

  他已經被這個小冰河時期的氣候鬧麻了。

  從九年前那場大旱開始,河南大災兩次、中災一次,小災是局部性的,那個就不談了。

  這麼多的災害,真的讓人難繃。

  都說耕作三年有一年餘糧,這個災害頻次,足以把老百姓的餘糧榨乾了。事實上更嚴重,因為糧食分布是不均衡的,註定有的地區能勉強活下去,有的郡縣就人相食。

  另外還有戰爭的影響。

  若不是推行了兩年三熟制的話,河南會崩得更厲害,活下來的人會更少,廣成澤也會受到巨大的衝擊,哪可能有如今這副恬淡鄉情之景?

  「秋收在即仔細收好、曬好、歸倉。」邵勛又上了馬,看著一望無際的田野,道:「明年還要用兵。」

  張賓默默看著秋日的原野。

  以前只是聽人提起幾乎有半個郡大小的廣成澤。此地一開始幾乎沒民戶,全是精壯俘虜開荒種地,即便是大旱之年,依然在五月收了一季冬小麥。

  沒有那一季糧食,估計梁公也會很難。

  此地開墾十餘年,良田萬頃,水泊縱橫,桑園果林隨處可見,丘陵河谷之間還有大片牧場。別看梁公如今已有大半個北方,但廣成澤、梁縣這一片的糧食果蔬肉奶收成,依然不可小視。

  開鑿了通往汝水的渠道後,糧食可經船隻向東運至襄城,再接入潁水,抵至許昌。

  到許昌之後,還可水運至睢陽渠,接著北上至汴梁。

  如果從廣成澤直接向北,可至伊闕附近,再陸路走個幾十里就到洛陽了。

  向南可至宛葉北端,陸路轉運一小段,又可經沙河運至方城——當然,南陽也不需要廣成澤的糧食。

  石勒之敗,或許也有他不會種田的因素在內。

  ******

  「坐地上。」邵勛擱下釣魚竿,說道。

  蕙晚搖了搖頭,不肯。

  「若是符寶,已經坐地上了。」邵勛遺憾地說道。

  蕙晚有些好奇這個姐姐了。這麼做,不會被罵嗎?

  遠處響起了沉悶的馬蹄聲。

  邵勛讓人拿來兩個蒲團,和女兒肩並肩坐著,看向湖泊對岸。

  未幾,淺水沼澤之中,水花四濺,無數奔馬從疏林後繞出,一往無前。

  在數百步外,另有一群馬兒正在吃草,見到此情形,一頭雄駿的公馬越眾而出,沖了出去。

  「啊!」蕙晚看呆了,不經意間,手裡的野花都掉落了下去。

  「馬要打架了。」邵勛笑道。

  「馬還會打架?」蕙晚驚訝道。

  「你在宿羽宮住了這麼久,都沒見過馬打架?」邵勛不可思議地問道。

  蕙晚搖了搖頭。

  邵勛有些懂了,攤上個那麼嚴厲的娘親,沒見過很正常。公主府的家將們大概得到過嚴令,絕不允許蕙晚離宿羽宮太遠。

  「我亦不知馬群會打架。」裴靈雁走了過來,好奇道:「為何打架?」

  「爭女人。」邵勛不懷好意地看了看裴靈雁以及正往這邊走的司馬脩褘。

  司馬脩褘滿臉寒霜地看著他,到現在還不願和他說話。

  她已經四十多歲了,漸漸年老色衰。但邵勛突然來了興致,昨晚非要重溫舊夢。被踢了幾次後,終究還是爬了上去。

  司馬脩褘不敢再懷孕了,最後關頭自然是其他東西承受了一切。

  回過神來之後,她覺得這是奇恥大辱。

  堂堂武帝之女、大晉朝最尊貴的公主,臉就是給你這般糟踐的?

  「馬猶人也。」裴靈雁輕笑一聲,看向邵勛道:「人猶馬也。」

  邵勛有點繃不住,尷尬地轉移話題:「廣成澤牧場現有大馬群數十,小馬群無數,總兩萬餘匹。看來還是分得不夠細,動不動打架。」

  「這幾日笑得多了。」說完,邵勛看向裴靈雁,欣慰道。

  「你這一身本事,都放在哄女人上面了。」裴靈雁白了他一眼,站在他身側,問道:「你以前不是要培育新馬的麼?可有結果?」

  「這你都記得?」邵勛有些驚訝:「培育新馬之事,哪有那麼簡單?還得看運氣。興許幾十年都沒成果。」

  他指著陂池對岸的馬群,說道:「看到那些強壯的公馬沒?都是精挑細選十餘年,慢慢養出來的。身高體壯,跑得快,能負重物。公馬身邊的母馬也不一般,也是多年挑選的。簡而言之,公馬不能隨便找母馬配種,一切都有章法。」

  馬政的一大核心就是不能讓馬隨意交配,那樣就完了。

  優秀的基因比如肩高、體重、速度、耐力、脾性等,一定要想辦法提純出來,隨意交配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廣成澤常年只維持著少量公馬。

  不夠優秀的公馬直接騸了,分批送上戰場充當消耗品。

  留下來的公馬都有龐大的後宮群,爽歪歪,但也不能隨意選擇母馬交配,交配對象都是牧場提供給它們的,以進一步培育更優秀的馬。

  但育種這種事,運氣因素太重要了。

  有時候甚至走彎路,直接倒退,比如發現某種以前認為很優秀的公馬有缺陷,這時候就要剔除了,但它的這種缺陷基因可能已經廣為流傳了,讓人無法接受。

  但全世界培育馬種都是這麼來的,這是項苦活,投入很大,還不一定有產出,但必須要做。因為自然界不可能出現很優秀的馬種,後世大量用於戰爭的優秀馬種,都是人工培育提純血統的,比自然交配的馬種高出何止一個檔次。

  「花十餘年來做這事,也就你了。」裴靈雁嘆道:「其實現在不缺馬了吧?」

  「不缺馬,但缺好馬。」邵勛說道:「不過,花奴你也沒說錯。打匈奴用不著好馬,他們的馬也不怎麼樣。這是我為子孫留下的禮物,希望能有結果吧。」

  說完,他站起了身,一甩魚竿,道:「不釣了,還不如拿步弓來射魚。」

  裴靈雁掩嘴而笑,為邵勛整了整衣袍,道:「今年糧谷豐登馬群又如此雄壯,器械也多有積儲,該放心了吧?」

  「放心了。」邵勛說道:「明年就打進平陽,把劉聰的皇后搶回來。」

  裴靈雁用責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這男人,最近陪著她走遍各處散心,讓她心中頗為感動,覺得當年的衝動沒錯,現在又故意口花花,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其實,我最放心的不是這個。」邵勛拉著她的手,登上一處高坡,指著下面無邊無際的原野、村落,說道:「自入襄城、洛南以來,見得了一件事讓我非常高興。」

  「何事?」

  「孩子滿地跑。」邵勛說道:「每至一村,到處都是孩子,三四歲的不少,五六歲的最多。農婦荷鋤之時,往往還背著嬰孩。孩子多了,說明百姓的日子過得下去,我焉能不喜?」

  見微知著。

  鄉村有釀酒業出現,孩子多了,從這些細節就能看到很多東西。

  官員們的報告會騙人,這些細節騙不了人。

  「你現在才有幾分雄主的樣子了。」裴靈雁輕摟了他一下,說道。

  山下突然響起了嘈雜呼喊聲。

  二人尋聲望去,卻見很多莊客出了門,情緒激動,一副奔走相告的模樣。

  「他們怎麼了?」

  邵勛大笑,用力抱著裴靈雁,道:「我富貴了,大權在握,美人在懷,焉能忘了舊人?材官南北二莊的田地,盡數分予莊客,編戶齊民。從今往後,他們都有傳諸子孫後代的家業了。」

  山下的歡呼聲越來越熱烈。

  裴靈雁怔怔看著,就連司馬脩褘都被吸引了目光。

  神龜二年(318)八月,河南大稔。

  百姓歡欣鼓舞,麻利地收割、晾曬完畢。

  九月,位於廣成澤正中的永嘉倉城幾乎放不下糧食了。於是調撥了五十萬斛粟麥,運往洛陽東陽門太倉儲放。

  九月十五日,邵勛結束了在此地的巡視,前往最後一個目的地:宜陽。

  虎威將軍邵慎親率忠武軍至甘城相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