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年前日常(上)
臘日過後沒多久,官府封印關門,進入過年狀態。
邵勛難得休息幾日,然後便要出門,突擊走訪。
今年不在陳留慰問了,換個地方,去北邊的濮陽。
臨行之前幾日,他儘量抽出時間陪羊獻容。
「敢讓我出門麼?」羊獻容高興之餘,忍不住打趣邵勛。
東海太妃裴氏已經變成邵府「裴夫人」了。
把曾經的主母納為枕邊人,是如此地大膽!但如果是皇后呢,那就太刺激了。
邵勛聽到這話時,只是一笑,道:「在沙海走走,又有何難?」
羊獻容不再為難他,輕輕撫摸著肚子。
這是她第二個孩子,十幾歲時和先帝孕有一公主,已經嫁人。肚裡的孩子已經六個月了,再過數月便可誕下見父親、母親,羊獻容喜悅非常,人也變得寬容許多。
「打了那麼久的獵,也不知道怎麼追捕獵物。」今日無風,太陽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特別舒服,羊獻容帶著身子,理直氣壯地靠在邵勛懷裡,讓他輕輕抱著自己,說道:「不要把獵物逼入絕境,讓他們做困獸之鬥。更不能讓他們有兔死狐悲之感,轉而抱團起來。」
邵勛聽了,連連點頭。
前幾天,他去睡了下崔氏。崔氏的說法和羊獻容可不一樣,完全是那套士人乃國之柱石的理論。
邵勛聽了大失所望,感覺以後對崔氏只有變態的肉慾,沒其他的了。
甚至於,他覺得該儘量減少去找崔氏的次數,免得被人暗算。畢竟有些事提出來和不提出來,完全不一樣,人心會有變化的。
還是庾文君、裴靈雁、羊獻容這類女人睡得踏實,睡得安心。
政治人物想有點情分,真的不容易。
「現在知道誰好了吧?」羊獻容閉著眼睛,喃喃說道:「你當年窮得要死,年底都不發肉脯、蜜餞、糧米。若非我在廣成澤種稻養牲畜,你怕是天底下第一號摳門的方伯。」
「我家從沒種過苜蓿,後來去關中找尋種子,請人來教,你知道費了多少事麼?在許昌那會,你的親軍一個個吃得滿嘴流油,練得膀大腰圓,對你忠心耿耿。你都不來廣成宮看我。」
「失望之時,我就在想為什麼還念著你。我泰山羊氏女,貴為皇后,憑什麼讓你糟踐?後來想想,大概是危難之時伱做的那些事,讓我太感動了。但你若還避嫌,對我視而不見,我大概終會離你而去。」
「你就得意吧。羊氏有人來找我,胡說八道,被我罵走了。現在對你不滿的人多著呢,我若不幫你,別想這麼安生。」
邵勛輕輕理著羊獻容的頭髮,暗道臘日那天羊忱確實沒怎麼說話。
作為幕府右司馬,名義上位低於左司馬。但邵勛知道,陳有根玩官場那一套不如羊忱,很多權力被對方攫取了。
平青州之時,羊忱統率大軍,指揮若定,頗有章法,連金正都沒頂撞過他幾次,可見確實有獨到之處。
功勞是很大的,實力、人望也是很不錯的,但他謹慎地沒有出言,藏拙的意圖十分明顯。
是因為這個孩子麼?邵勛輕輕撫摸著羊獻容的小腹。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繼續釣著,把他們嘴都釣歪了,讓這些大士族形不成合力,湊不到一塊去。
他也需要不停地操作。
「出去走走吧。」邵勛輕聲說道。
羊獻容沒有說話,只輕輕起身,然後挽著邵勛的手臂,出了黃女宮正門。
「此門名『長秋』,是你的名字。」邵勛指著身後高高的門樓,說道。
「什麼時候取的?」羊獻容驚訝道。
「就在剛才。」邵勛笑道。
「還有兩門呢?」
黃女宮四面有牆,東側與麗春台共用一門,南側是正門,西側、北側也有門。
「就叫『迎春門』、『御冬門』吧。」
「樓呢?」
「你來想個名字。」
「我好好想想。」羊獻容高興地把頭倚在邵勛肩膀上,看著不遠處的蓮池。
池子是人工疏浚出來的,與沙海沼澤相通,池中有亭,曰「採蓮亭」,置船二艘。
池中養了很多魚,夏天還可采菱——這是邵勛父母的要求。
采菱人多為「罪人」,字面意義理解即可。
譬如攻破汲郡時,還有很多婦人沒被賞出去,基本都被弄到梁宮來干粗活了。其實這就相當於掖庭,只不過梁國還不太能設置這種機構,由其他部門(殿中曹)代管罷了。
就當前而言,掖庭多為俘虜的敵方將官、己方罪官妻女,洗衣服、干農活、做雜活無所不包,是宮廷內重要的勞動力來源——「妻女沒入掖庭」是自漢以來一種司空常見的懲罰,有些小女孩甚至從小在掖庭長大,不知外間事。
掖庭女人也不是沒有翻身的機會。
有時候天子吃慣了山珍海味,他就好那一口農家菜,或者想玩一玩敵人的妻女,這就有機會了。
有時候也會放散一部分掖庭女子,比如天子壽誕、改元、上尊號等,令其出宮自擇夫婿。畢竟天子就一桿槍,玩不了那麼多女人,像司馬炎把東吳宮廷整體打包回家,以至於後宮有一萬多女子等著他臨幸的離譜狀況,真的很少見。
或許,只有包攬了六國嬪妃、公主、貴族妻女的秦始皇,才能與司馬炎一較高下。
這會採蓮亭內就有人在忙活。
邵勛看了一眼,有幾個比較眼熟,大概是汲郡抓來的,石虎、孔豚、趙鹿的女眷。
殿中曹的侍衛在一旁監視著。
這工作不錯,天天看美女,邵勛暗暗吐槽。
「梁宮真是有幾分氣象了。」羊獻容感慨道。
羊獻容看到的是後宮,邵勛看到的是各項機構。
部門不斷完善,從十幾郡的梁國開始熟悉運轉,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實習過程。
他甚至都不急於讓神龜天子下台了,一點點擴大、吞噬非常不錯。
「參見明公。」殿中曹令史吳離走了過來,躬身行禮。
在看到羊獻容時,吳離腦子有點宕機,一時不知該怎麼稱呼,最後直接說道:「參見羊夫人。」
「羊夫人」三字叫得羊獻容心花怒放,笑意盈盈。
邵勛輕輕摟住她。
人家不喜被喊「惠皇后」,只願做「羊夫人」,還有什麼可說的。
吳離是殿中曹諸令史之一,八品官,分管宮內苑囿——這不是指花園,其實是宮內的養魚池、畜牧場、菜畦、果園之類。
吳離是吳前的長孫,識點字,但不多,太學出身(掛名)。
與之相比,另外一位和他同名的何離(何倫之子)就不用掛名太學了,他是士族出身,門路多,目前在五兵曹尚書柳安之手下幹活,當著分管兵籍的令史。
宮內、宮外,都是自己人。
東海鄉黨大面積湧入梁宮,就是最近一年發生的事情。
比如新設置的太官就是舅舅劉善介紹過來的,聽聞之前在老家做買賣,差點破產。但他有一定的管理能力,直接舉了東海隔壁蘭陵郡的孝廉,來梁宮掌管膳食。
不是自己人,用起來就是不放心。
邵勛也是肉體凡胎,萬一吃到毒餅,豈不完犢子——你別說,世家大族還挺擅長幹這事的,正面打不過你,狗急跳牆之下幹些陰私勾當,並非不可能,只能說現在矛盾沒到這一步,沒必要。
「吳令史治果園頗有章法,我已聽人說了。」邵勛道:「培育了個桃子,叫什麼來著?」
「『梁白桃』。」吳離驚喜道。
其實這桃子原產於廣成澤,確實是人工培育出來的,之前不叫這個名字,移栽過來後為了拍馬屁改的。
邵勛之所以知道,還是他老娘說的。
「可酌情推廣,好東西不能藏在宮裡。」邵勛說道。
「遵命。」吳離躬身應是。
邵勛朝他點了點頭,帶著羊獻容繼續漫步。
兩人走著走著,十指慢慢扣在一起,再緊緊抓握。
庾文君特別喜歡這樣,樂此不疲,像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似的,沒想到羊獻容也喜歡。
前方出現了一道高挑的身影,邵勛下意識想鬆手,羊獻容臉一落,用不高興的目光看向他。
邵勛尷尬一笑,拉著羊獻容的手走了過去。
王惠風站在池畔,行了一禮,然後繼續看著冬日清冷的湖面。
羊獻容看著王惠風一副遺世而獨立的模樣,有些不悅,壞心思起來,差點讓王惠風稱她「母后」。不過人家早就和愍懷太子離婚了,卻又無由,便作罷了。
邵勛緊緊握住羊獻容的手。
這個小醋罈子,經常肺要氣炸。邵勛有時候很煩惱,有時候又很滿足,人總是喜歡被需要的感覺。
羊獻容如果不生氣了,他又會覺得失落——一個字,「賤」!
「聽聞明公開春後要遣人至新安?」正當邵勛覺得王惠風不會說話時,對方突然問道。
「你怎知曉?」邵勛奇道。
「你說的,我是『太尉輔政』。」王惠風笑道。
羊獻容詫異抬頭,看向王惠風。
這句話可不是王惠風清淡性情的風格,她什麼時候會笑著開玩笑了?
想到這裡,手猛然用力,掐起了邵勛。
邵勛皮糙肉厚,面色不變,看著王惠風,說道:「確有此事。新安冶乃國朝大冶之一,我欲將其恢復起來。」
王惠風取出一本書,交到邵勛手上。
「你專門在這等我?」邵勛愕然。
王惠風嗯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