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入京述職

  汴梁宮城還在勉力修建之中,汴梁北邊的封丘縣境內已經立起了一座寺廟。

  這兒年,寺廟真是遍地開花。打得越狠,老白姓越苦,寺廟越興旺!

  去年部勛至幽州,那邊有一座名為「潭柘」的佛教寺廟就是永嘉初修建的,香火很興旺,胡漢百姓皆至,供奉不輟,不過,你若以為天下太平了佛教就不會發展,那就錯了。

  事實上可能更快,這幫法師們是真的有幾分門道,招攬信徒的方式多樣,且接地氣,教義也很吸引人,不流行是不可能的。

  譬如今日(十一月中),這座寺廟外就在法師們若有若無的引導下,聚起了一個集市。

  一大早,何倫方出館驛,就見到了這個人聲鼎沸的集市驛站本以封丘縣所在的陳橋鄉命名,日「陳橋驛」。梁公聞之,令改名為」拱宸驛」。

  驛站上下七八個人、十五六匹馬,封丘縣劃了三頃田令其耕作、四頃河灘荒地用來放牧牲畜。這七頃地被稱為「驛由」,由驛站自己支配。

  梁國已建立四個多月,曾經毀於戰火的驛站體系慢慢重建了。

  就汴梁、鄴城之間而言,兩兩驛站相距二十里至五六十里不等,平均三十里一驛,非常密集,確保往來公函能便利傳達。

  拱宸驛位於汴梁北五十餘里。

  由驛道向南中經倉垣驛,至位於汴梁城北的大梁驛,拱宸驛向北還有東燕驛,位於東燕縣城之內,再向北至文石驛一此驛分河南、河北兩座分院皆位於渡口附近這條通衢大道的驛站體系,目前也就恢復到這裡,後面還得慢慢重建,驛站的住宿條件並不好。

  其上級主管、五兵曹尚書柳安之並沒有撥下多少款項,而是令其自負盈虧。

  不過他也知道驛站經營的不易。最近幾個月,定下了不同級別官員往來食宿的標準,一般就是粗茶淡飯。要吃大魚大肉也可以,目己掏錢,驛站可對外經營食宿,貼補開銷。

  汴梁、鄴城驛道上的驛站,只要不是亂來,正常商業經營還是能賺點錢的廠何倫這十來年還是發了財的,連帶著生活標準也高了,看不上驛站提供的飯食,不但讓僕役帶了食器、鋪蓋,還自己掏錢買了一頭羊殺來吃,又讓驛站派人去附近買酒一他所看重的,也就是驛站的房子可以遮風擋雨罷了。吃喝完畢後,他便出了驛站,一邊走路,一邊消食,很快就到了集市。

  「我聞士族莊園閉門成市,自給自足,封丘怎會出現集市?」何倫看著坐在寺廟外擺攤的農人,問道。

  「封丘已無大莊園。單個豪族田地部曲不多,難以閉門成市。「隨行的門客答道:「本有一毛氏堪稱大族,曹魏年間便已衰落,本朝亦浮沉不定,諸王混戰以後,漸次湮滅。」

  何倫一聽,感概萬千,道:「昔年毛孝先(毛)乃曹公老人,「奉天子以令不臣'之戰略亦堪稱當世奇謀,奈何敗落至此。」

  毛氏本就根基不穩,乃新興勢族,一代敗落,尋常事也。」門客說道。

  毛珍本為縣吏,其家族在平丘(封丘)也算不得大族,更無名望,掙扎半生,最終沒能更進一步,從高處跌落。

  鯉魚躍龍門,真沒那麼容易。在向士族衝鋒過程中倒下的,又何止毛氏一家。

  其實,如今便有毛氏子弟在大將軍府、梁國仕佐官小更。1門客又道:「銀槍中營一部屯於封丘,毛家就獻了二十餘頃地,皆為亂世中侵占民田所得。梁公嘉之,擇其子弟二人入仕。」

  「見機挺快啊。」何倫笑道」東海何氏其實也是大晉朝新興的下級士族,家族想往上爬,只能依附梁公了,一如當年毛果斷投靠曹操。

  就是不知道,東海何氏的命運,會不會如陳留毛氏那般慘澹,集市上吵吵曬曬,賣什麼的都有,但最顯眼的則是牲畜。

  何倫甚至看到一穿看軍服的兵士牽馬過來,賣掉了換了幾頭牛犢。

  銀槍中營家人搬過來後,有田宅,卻無牛,故賣馬市牛。」門客在一旁解釋道,何倫輕輕頷首。

  六千多戶軍士的抵達,極大繁榮了市面阿聽聞倉垣那邊也有個集幣,龍府府兵家人經常買賣各類物什,生生催出了一個集幣集市每月一次,或半月一次,皆有定期。

  何倫到底出身士族,且因門第不高,接觸過很多底層。就他觀察,越是世家莊園多的地方,越難以出現這種集市。

  集市的繁榮,其實是莊園經濟衰敗的結果。就封丘縣而言,莊園制可謂每一年都在衰弱。或許,這便是梁公希望看到的情景吧,何倫看著集市上高聲叫賣的農人、小商賈。

  有人用草繩串著幾尾「濟水鮮魚」一一天寒地凍還下河捕魚,真的不容易。

  有豪族僮僕模樣的少年縛著幾隻雞,雞腳被捆,急相喧爭一地方土族都遣奴僕出來賣雞鴨,顯然不是什麼大族!

  有人挑了一擔粟豆過來,與人交換食鹽、乳酪一何倫看了就無語,梁公對梁國十郡百般呵護,稅都徵得極少,以至於百姓能用糧食換鹽酪,卻一再壓榨十郡以外的豪族,不怕激起眾怒麼?

  還有人挑看擔子,上面全是水靈靈的冬菜,雨一出現,就被人圍了起來,爭相添價競買冬日之時,對家有餘財的人而言,肉可能不難弄到,冬菜一定是急缺的。

  除此之外,還有農人閒時編織的草鞋、蓑衣、斗笠、籃子、簸箕等物事。

  還有人伐薪燒炭售賣。

  有人採藥自製成各類專治跌打損傷、頭疼腦熱的藥膏。

  何倫看了大開眼界,這裡與枋頭可真是兩個世界啊】枋頭那一片,除了軍城就是塢堡,散居的村落幾乎看不見。老百姓寧可日用品不足,也不出門交換,生怕出什麼事,與陳留這邊不好比。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梁國也不是處處這樣。

  不把塢堡莊園變成村落,就不會有這般繁榮的集市,梁公還有得拆塢堡呢,甚至有生之年都拆不完。

  何倫一行人抵達汴梁時,已經有不少郡縣官員抵達了。

  快到臘月了,梁國十郡都會派出郡、縣佐官攜士特產進京,準備過年時的朝賀之禮。

  是的,梁國建立後,大普朝範圍內已經有兩個人可以在正旦這一天接受群臣朝賀了。

  晉帝司馬熾有百官朝賀。

  梁公邵勛也有百官朝賀。

  要不說人人都想裂土封疆呢?

  要不冊封詔書上怎麼會要求邵隕「永憶桓文之烈」呢?

  這可是真正的封建啊。若平移到春秋時期,今上是「晉天子」,邵勛怎麼著也是個「梁某公」,尊票已極。

  何倫借住在浚儀王氏的莊園內,車馬一併拉進了院子。

  作為外鎮軍將,何倫入京述職,攜帶了幾車白麻布。

  此為朝歌縣進奉的土特產,由縣丞押運,與順路的何倫一起進沐梁,圖的就是路上安全。

  在莊園待了三天後,他發現王氏很忙。三天中有兩天吵吵,田曹佐官帶著一大群更員上門,清查王氏的田畝。

  土家沒有人做官,按照大晉朝的律令,是不可以占有那麼多土地的大晉最高品級的官員,按律法只能占有五十頃的土地,但在實際執行中,很多第九品甚至連官都沒有的土豪占有的土地,都遠遠超過五十頃。

  規定是規定,實際是實際,兩者相差極大。

  甚至在大晉立國初期,這條律令就是個笑話,從來沒被認真執行過一大普朝本身世難以執行這條律令。

  向倫冷眼旁觀,發現浚儀土氏以土豪之身,在浚儀、開封、小黃、封丘四縣零碎占有七百餘頃農田,大部分是二十年前開始侵占的。

  公國田曹官員看樣子還算客氣,只要求王氏返還永嘉元年(307)以來侵占的土地,永嘉以前的沒有提及。

  怎麼說呢?這讓王家有點肉痛,但不是不可以接受,總之很糾結。

  何倫覺得梁公在玩火...不過換個角度想,都城腳下的土地都被豪族阡陌縱橫地占看,似乎也不是個事阿,公國田曹官員看樣子還算客氣,只要求王氏返還永嘉元年(307)以來侵占的土地)永嘉以前的沒有提及。

  怎麼說呢?這讓王家有點肉痛,但不是不可以接受,總之很糾結。

  何倫覺得梁公在玩火.·不過換個角度想,都城腳下的土地都被豪族阡陌縱橫地占看,似乎也不是個事啊。

  聽聞梁公要把銀槍軍陸續遷移過來,還增設府兵拱衛汴梁,肯定需要大量田地,乞活軍走後,讓出了一大批再讓豪族吐出一部分.再得一批從此以後,汴梁城周圍就沒有特別大的豪族了,田地分得很零碎,每家每戶比較平均。至於以後會不會兼併,那是以後的事情,你還能管百年之後,那不是有病麼?

  「這世道啊!」何倫嘆了口氣。

  他現在有點擔心。

  梁公在梁國十郡這麼搞,可能還能穩住局面,可若哪天得意忘形,試圖在全天下這麼搞,那可就危險了。

  事實上,即便只在梁國境內清丈田畝,梁公在士人群體中的威望也會受損,只是得了武人之心罷了。

  而梁公也是靠武人群體的擁護,與士族豪強維持看脆弱的平衡。

  治理這個天下,還真是如履薄冰,一步不能錯,度要把握得極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