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東線

  天還未亮,裊裊炊煙便已升起瀆沱河畔,年邁的牧人砍來了許多柳枝,開始搭建更多的帳篷。

  他們身形僂,鬚髮皆白。皮膚默黑,遠遠望去,像是枯死的樹皮。

  雙自之中帶看看透世事的滄桑與淡然,一副活一天算一天的樣子。

  從匈奴開始,就有一個殘酷的風俗:貴少賤老。烏桓、鮮卑等部族沿襲之老人不得享用較好的食物,不能穿好的衣服,要干更多的骯、苦、累活計.…·漢使至匈奴時,曾看到青壯年吃牛羊肥美部位,他們吃完後,老人才能吃剩下的,大為驚異。

  中行說為此風俗辯護,匈奴歷來以征戰為功業,老弱不能戰鬥,故肥美讓壯健者食,因此能自為寸衛,父子各得具安。

  只能說,不同的環境造就了不同的風俗,沒有絕對的對錯早飯做好時,天光已經大亮。

  正中央最大的一個帳篷內,首領段末波自東門而出一鮮卑風俗,帳篷只開一門,即對著東方的那個門。

  遠遠見著朝日後,段末波跪拜而下,口中念念有詞,十分虔誠,良久之後,段末波方才起身,也不會回帳篷,就在河半草地上席地而坐,吃看新蒸好的粟米飯。

  護衛、親隨乃至外圍的士兵、奴隸們同樣席地而坐,吃著粟米飯。

  自首領段末波以下,所有人吃的東西都是一樣的,唯多寡而已般而言,壯健者吃得多一些,老人少年吃得少一些」從這裡就可以看出鮮卑與劉漢匈奴的不同了,劉漢已經有了很明顯的社會階級差異,上層服散飲酒,山珍海味,下層就靠些許糜子、牛羊奶乳酪、野菜果蔬充飢。

  鮮卑社會與他們相比,相對原始淳樸了一些,出征的這批人吃的食物竟然是一樣的一一其實,匈奴社會一開始也是這樣的。

  與老弱相比,婦人在吃食方面的待遇竟然和青壯一樣。

  此番南下是出征,只有寥寥百餘健婦隨軍,大餅臉上滿是橫肉,胳膊上能跑馬,屁股一撕能坐死人,可以把她們當男人看待。

  這些婦人主要工作是修補皮裘、擠奶制酪以及處理死掉的馬匹每個人都是發,顯然都沒嫁人。

  烏桓、鮮卑婦女一般要嫁人的時候才蓄髮為髻,戴句決一類似後世蒙古女人戴的罷苦冠,胡人女子是比較爽的。

  社會風氣輕視老人少年,但極其重視女人。

  兒子殺父兄沒有刑罰,但不允許殺母廠父兒為別人所殺不一定報仇,母親為人所殺一定要報仇一個氏族的女人嫁到另一個氏族,出了事,本家會去調查,如果非正常死亡,會予以追究,一般是出牛羊贖罪。

  非常奇特的風俗。

  總之,女人地位很高,這種風氣後來也帶到了北朝.而胡人風俗又沒有對女人的禮教束縛以及用權的限制,於是導致了很多問題,有人甚至搞起了「立子殺母」的制度。

  一眾人吃完早飯後,稍稍休息了一會,隨後便起身整理戰馬、兵器。.cd段末波帶著親隨出去轉了一圈。

  瀆沱河一帶水草豐美,田地眾多,塢堡莊園也不少」

  南下以來,不少堡寨破財消災,寧願自己餓肚子乃至餓死人,也輸送了一批糧食給鮮卑人,令其軍資充裕,野心也隨之滋長。

  「翼州的地比幽州還肥美。」段末波看著河岸邊高高的蒿草,說道:「這裡的一畝地能比草原上多養五倍以上的牛羊。」

  五倍以上的牛羊,就意味著五倍以上的財富,五倍以上的人口。

  財富、人口又意味著戰鬥力,能滾雪球般聚積起更大的勢力,說不定就成事了。

  怪不得人人都想南下中原呢:「末波。」河對岸出現了段涉復辰的身影,只見他一挽馬韁,安撫住馬兒後,說道:「在此逗留三天了,去不去搶一把?」

  叔父不想報仇麼?「段末波高聲問道段涉復辰沉默了一會,道:「十年前的日事了。」

  段末波瞪大了眼睛。過了十年,就算了嗎?

  十年前,老郡公還在,段部鮮卑有十五萬口人。

  十年後,老郡公不在了,段部鮮卑人口不增反減,現在只十萬出頭了,而且祖地遼西郡(今河北秦皇島及唐山部分地區)還被慕容鮮卑奪去了。

  這筆帳怎麼算?

  「既不想報仇,叔父南下作甚?「段末波有些氣憤地問道,段涉復辰回道:「我並非不想報仇。南下以來,也不是沒殺過邵兵。只不過有些事更重要罷了。」

  段末波無語。

  叔父所謂的更重要的事,其實就是劫掠。劫掠一切,糧食、布帛、農具、牲畜、人丁等等,什麼都要。

  最近兒年,前往遼西避亂的各路流民不下四力戶,這就二十多力人了,全讓慕容氏撿著了一一部分留在遼西,部分遷往昌黎等地,且耕且牧,為慕容氏提供資糧。

  時間一長,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大得沒邊簡單來說,現在的段部鮮卑既沒本事找慕容氏報仇,也打不過宇文氏,只能在圈州苟延殘喘一一他們確實與王浚鬧翻了,但關係複雜得很,未必是敵人,可看作「路人」

  段涉復辰的意思很明了了,保存點實力,別瞎幾把打。

  部落精壯打完了,誰給你補?

  鼎盛時期有控弦之士五萬騎的段部鮮卑,現在只有十萬人口,最多拉出來三萬騎,還不一定每個人都有馬,打個吉爾!

  還不如四處找找,看看有沒有機會劫掠一些人口財貨】河北戰亂不休,一些塢堡主、莊園主撐不下去了,於是舉族遷移,隊伍浩浩蕩蕩,從固守一地耕作的塢堡帥變成了四處流浪的流民師,這些人是可以搶劫的,甚至直接把他們俘虜。

  搞這些人,不比打邵兵簡單?

  但段末波不敢苟同。

  『叔父不打,我自去找邵賊晦氣。」只聽他說道:「邵賊有幾個水陸轉運渠口,人山人海,資糧眾多,我去劫掠一把。若有所得,叔父可不要眼紅。」

  段涉復辰哈哈大笑,道:「文鴦馬上南下了,你可去尋他,興許能合兵一處,做點大事,我卻不陪你們了。」

  說罷,一撥馬首,轉身離去。

  進入九月中旬以來,從後方轉運而至中山的糧草就有所減少了。

  金正坐鎮蒲陰,幾乎每隔幾天都能收到各地傳來的警訊。

  九月初七,就在義從軍一部從恆水上游渡河,突至上曲陽的時候,鮮卑騎兵進入河間境內,殺清河崔氏運糧隊千餘人,劫糧而回。

  重陽節那大,鮮卑騎兵又在高陽縣東南襲擊了一支平原劉氏的運糧隊,殺部曲莊客七百餘、俘夫子役徒兩千。

  九月十二,於河間境內大破乞活軍烏桓騎兵。

  九月十三,再次擊潰安平匈奴降兵三千騎!

  九月十五,野戰沖潰了羯人騎兵兩千餘。

  戰鬥力極為強橫。

  騎兵對戰時,邵勛帳下那些雜胡騎兵勝少負多,幾乎遮護不住糧道了。

  金正看完各路敗報,意識到鮮卑騎兵的戰鬥力得另按一檔算,不是普通雜胡騎兵能比的。要想驅逐這支在後方四處襲擾的部隊,要麼從前線抽調義從軍騎兵回援,要麼打掉章武國,讓鮮卑人無從補給,沒有後方。

  這個時候,他有點後悔當初攻破河間後就揮師西進,攻取高陽、中山等郡了。

  本以為令狐泥已被他打怕了,死狗一隻,不可能有什麼威脅,派一路偏師即能監視此輩。可誰能想到,段部鮮卑悍然南下,參與到了這場戰爭之中不過好在段部動作有點遲緩,參與進攻的人數也不多,不然的話,這會他面臨的斷糧風險將更大。

  「將軍此時實不宜冒進矣。」金正查閱地圖之際,賓客甄勸道。

  金正瞄了他一眼,道:「些許蠡賊罷了,何憂也?陳公將義從驍銳付於我手,豈能如此畏畏縮縮?」

  「不如將滿督軍所部精騎往回調,先驅滅了鮮卑人再說。」甄餅勸道,你這老翁一」金正本來要罵的,想了想算了,這廝說得也不無道理甄餅察言觀色,鬆了口氣。

  金將軍勇則勇矣,可有時候顧頭不顧靛。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鮮卑南下屬於意外,事前難以猜度。而且,金將軍不是沒有準備,無奈乞活軍、匈奴降兵、羯人都沒幹過這幫鮮卑,這就沒辦法了。

  如今只有一個辦法,要麼調義從軍來撲滅鮮卑,要麼聚集鮮卑人幾倍數量的雜胡騎兵,用人馬堆死他們。

  「也罷,我這就讓喬洪率三干騎回返。」金正嘆了口氣,煩躁地說道】將軍英明。「甄妍拱了拱手。

  他才四十出頭,被金正呼為「老翁」,也不生氣。沒辦法,活命要緊,別搞得全軍斷糧,最後來場大敗。

  甄是中山國魏昌縣人,與劉琨是老鄉。因魏昌曾叫無極,因此這個家族被稱為」無極甄氏」,是一個正在沒落的士族。

  名氣最大的甄氏家族子弟、廠安縣公甄喜(郭喜)任在洛陽,神奇地避過了諸土混戰,原因是其「才短」一一隻要我夠廢物,就沒人用我,也就不會有站錯隊被清算的煩惱。

  甄驢是在鄴城被金正看上的,覺得他有點才能,於是強迫他當隨軍幕僚,出謀劃策。

  甄本來很不情願,但來到軍中一段時間後,頓有奇貨可居的感覺,於是安心待了下來,時不時建言兒句,雖然金正大部分時候不聽他的,自己做決定。

  此番建言清理後方鮮卑襲擾部隊,金正算是聽了。

  甄餅很滿意。

  最近一個月,金都督聽他建議的次數越米越多了,好事啊!

  劉曜會不會趁勢反攻?」金正突然問道。

  甄餅瞄了眼地圖.指了指并州北部,道,「都督可知曜帶了多少乓馬入援河北?」

  甄驛是在鄴城被金正看上的,覺得他有點才能,於是強迫他當隨軍幕僚,出謀劃策。

  甄本來很不情願,但來到軍中一段時間後,頓有奇貨可居的感覺,於是安心待了下來,時不時建言幾句,雖然金正大部分時候不聽他的,自己做決定。

  此番建言清理後方鮮卑襲擾部隊,金正算是聽了。

  甄驢很滿意。

  最近一個月,金都督聽他建議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好事啊。

  劉曜會不會趁勢反攻?」金正突然問道。

  甄餅瞄了眼地圖,指了指并州北部,道:「都督可知劉曜帶了多少兵馬入援河北?」

  「據說有五萬眾。」金正說道】「老夫覺得沒有。「甄餅說道:「劉曜自並降來,路途遙遠,沿途荒,糧草籌措不易!

  如何能帶五萬大軍?縱有,也得分一部分於并州北部,把守沿路關塞,謹防拓跋鮮卑自雁門南下,截斷其歸途。老夫覺得,他最多帶了兩萬人。這兩萬人里,還得分一部分防備代郡鮮卑南下,能用者不過萬餘罷了。」

  金正緩緩頜首。

  若劉曜反擊,勢必要抽調防備代郡鮮卑的兵馬,就看他敢不敢了。」甄驢又道:「將車不妨靜觀其變。此時抽調義從軍回援,放慢腳步,未必是壞事。劉曜打過來,我等退守便是。不要看急,沉著應變即可。段部鮮卑能南下,拓跋鮮卑就不行了麼?」

  劉曜去年不從並陘入河北,而是直走滏口陘,那都是有原因的。」甄驢意味深長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