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地頗廣的府邸內.滿是素。
很顯然,這家人在辦喪事。
大門外停了一堆馬車,無數「孝子賢孫」夠頭夠腦,想上門哭祭一番,不過都被僕役攔下了。
朱府後宅之內,浚府主薄朱碩看著擺在桌案上的幾樣冥器,微微失神。
不為別的,玉料難得。
王莽時焉譽斬殺漢使,中原與西域道路斷絕後漢、魏普之世,雖有於進貢白玉之事,但數量稀少,且西域小國林立,商旅比起前漢時也大為減少。
最近二十多年,關西戰亂許久,盜匪猖獗,商路更是難以為繼,故於玉日漸稀少。
但如今擺在朱碩眼前的卻是清一色的於日玉,甚至還有交州白玉、倭國青玉、天余赤玉一當然,南陽白玉是最多的。
朱碩拿起一枚玉豬,端詳許久,嘆道:「此華玉山五色玉。傳聞黑色者為勝,眾仙所用焉。」
玉豬是一種葬儀禮器。豬呈蹲伏狀,代表財富興旺的意思,一般做成玉握握在死人手中,寓意人死後依然要把握住財富。
放下玉豬之後,朱碩文拿起一個碩大的谷紋璧這是懸掛於墓中的玉飾,質地潔白、拋光細膩,定然出自名家之手,頓時愛不釋手,都不想給老子陪葬了。
盧選與許式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笑意貪財就好,就怕你不貪財!
許式打開了一個盒子,裡面是兩枚瑪瑙印章,已經刻上了朱碩的名字」魏文帝《瑪瑙勒賦》言瑪瑙玉屬也,奇章異彩,金德靈施,「信君子之所服」。「許式將錦盒輕輕推到朱碩面前,笑道:「朱公好字畫.鑑賞之後可鐫刻私印於其上,時常把玩。」
說完,又拿出白玉柄塵尾,道:「此物容貌整麗,妙於談玄,朱公執之,清談時當妙語連珠,如有神助。
介紹完這個,許式又拿出了玉如意,道:「此為司徒王潛沖(王戎)所用之玉如意。」
朱碩一件件取起,各自把玩了一會,喜上眉梢】許久之後,他才把自光抽離,看看許式問道:「儀祖惠我寶物,定有所求。」許式沒有直接回答,只道:「不知朱公對河北大勢有何見解。」
朱碩一聽,心裡有點數了。
他只是貪財,但卻是個精明人,聞言眯起了眼睛,道:「兩位莫非自鄴城來?』許式、盧選笑而不語,顯然默認了。
朱碩霍然起身,想要說些什麼,但眼角餘光到那些寶物之後,又止住了。
他背著手,在席上走來走去,顯然心中並不平靜。
許式、盧選耐心等著,並不說話。與聰明人過招,最忌諱自作聰明,因為很可能引起人家反感。
「儀祖。」朱碩突然停了下來,問道:「你們不止找了我吧?」
公名滿北州,自然先找朱公了。」許式說道朱碩卻不信,直接說道:「游氏兄弟,一為西閣祭酒,一為司馬,而趙郡太守也是游氏子弟。儀祖莫要追我,你們有沒有找上門去?」
許式不答,只笑意盈盈地看看他!
朱碩與他對視良久,最後嘆了口氣,回了坐榻之上,道:「陳公與匈奴在冀州大戰,只要不是瞎子聾子,自然是知曉的。聽聞劉曜也來了,還在中山與陳公愛將金正打了一仗,未分勝負。而李重文以堂堂之師北上真定,無懈可擊。此兩路兵馬,煊赫如山,勝算很大。我在州中,亦時常關注。」
可能也就主都督稀里糊塗,對外界局勢不甚了了了。
許式又與盧選對視一眼】既然話說開了,下面就好辦了,許式遂道:「朱公既知天下大勢,可曾為今後考慮?說句難聽的,縱然陳公戰不利,退回鄴城,劉曜、石勒聚集了這麼多兵馬,難道不會順手攻打幽州嗎?」
朱碩沉默片刻,最後嘆道:「不意陳公竟然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若取了冀、幽二州,天子操於手中,禪代之日怕是不遠。」
朱公留戀司馬普?」許式問道!
朱碩搖頭失笑,反問道:「不留戀司馬氏,難道不能投劉氏?」
夷狄不足為君。「許式說道朱碩啞然。
「夷狄不足為君」是一個非常流行的理論,提出來的時間並不長,但卻成為晉末維持皇室統治的重要理論。
劉琨曾經勸降石勒,提出的論據就是:「自古以來誠無戎人而為帝王者,至於名臣建功業者,則有之矣。」
意思就是從來沒有胡人當過皇帝,匈效劉氏長不了,你別為他賣命了,不如當晉臣建功立業,這個史上並不少見。
石勒直接回答:「吾目夷,雉為效。」
我就是胡人,不為漢人王朝效力,石勒亂世殺出來的人,當然不會信這些玩意,不過不妨礙他用一用一歷史上他就以「自古誠胡人而為名臣者實有之,帝王則未之有也」這個理論麻痹土浚,自稱」小胡」,勸土浚登基稱帝,解救蒼生,他願意以藩臣之位奉之。
由此可見,這個理論還是有一是市場的,至少有人信!
此時許式提出,朱碩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宦海沉浮大半生,當然不會輕信這類朝廷發明出來勸降胡人酉師的理論,但怎麼說呢,結合當前形勢,心裡又有些嘀咕。
幾年前,匈奴勢頭正盛,數次圍攻洛陽,抄掠河南,征伐河北,無人可擋。但邵勛漸漸崛起,相持兒年之後,居然把局勢一點一點扳回來了。
難道真有天命?
隨即文想起七八年前轟動一時的洛水斷流,真人乃出」的餓謠,心中愈發疑惑邵勛祖上三代都他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兵奴,怎麼到了他這一代,武藝出眾、軍略無雙,還會搞一手政治,莫非真是太白星精降世?
他越想越暈,越想越迷糊,甚至想跑出府登上高山,夜觀天象算一卦了。
游統乃幕府司馬,前些時日他徵調了數千雜胡騎兵,屯於范陽西南之易水北岸,是不是爾等.....」朱碩一邊說,一邊看看兩人的表情。
很遺憾,沒看出什麼來。
兩個人只是看看他,笑而不語,「儀祖!「朱碩不淡定了,提高了聲音,道:「你我什麼交情?怎麼還遮遮掩掩,不說實話?」
許式揖拜了一下,笑道:「丘伯何須追根問底?不妨捫心自問,浚府上上下下,可有願為王彭祖效死者?」
「自然是有的,不然他也坐不穩位置。「朱碩說道:「不過,確實不多,沒兒個了。」
有些人說話不中聽,但確實是為王浚好.可惜都被殺了,或被驅逐了。
在這些「殘害忠良」的事情上,朱碩也是出了大力,進了不少讒言的。
「丘伯,還猶豫什麼呢?」許式問道:「若無人惦記幽州便罷了,王彭祖這個破房子還能搖搖晃晃支撐下去。可若有人惦記上了,興許端上一腳,房子直接就塌了。你半生積累,兒孫滿堂,難道要為王彭祖殉葬?」
朱碩眉頭一皺,這話說到他心坎上了。
溜須拍馬半輩子,搞到了這麼多錢財,若被人清算,可保得住?
無論劉曜還是邵勛騰出手來攻打幽州.王彭祖都毫無勝算,沒幾個人會為他賣命的就憑爆發水災時不肯出一粒糧食賑災,他就已經完了。
作為土彭祖的親信,他朱丘伯在州的名聲可不怎麼好,與棗嵩半斤八兩,都是被人背地裡戳脊梁骨的貨色。
新來之人若殺了他倆,保管沒人求情。那樣的話,田宅、錢財、妻女都保不住,慘不可言。
唯一的辦法,就是及時跳船,為新主效力,興許能保住現有的財富地位,棗台產去過郵城,是不是也......」朱碩心中已經有了傾向,又問道!
這次許式沒有迴避,而是重重點了點頭。
朱碩仿佛泄了氣的皮球,久久無語,良久之後,苦笑道:「長史叛了,司馬叛了,祭酒叛了,若我這個主薄再叛,王彭祖不但調兵無能,籌糧無處,一舉一動還為外人所知,他拿什麼贏?」
罷了,罷了。」朱碩意興闌珊地說道:「我只願做個富家翁,陳公若許,幽州便可兵不血刃。如此,百姓安逸,陳公也能少死傷些人馬。」
定如朱公所願。」這次是盧選出面保證。
朱碩愣愣地看著他,心中有些志志,到最後卻也只能長嘆一聲。
其實他沒有什麼選擇,不是嗎?
良久之後,苦笑道:「長史叛了,司馬叛了,祭酒叛了,若我這個主薄再叛,土彭祖不但調兵無能,籌糧無處,一舉一動還為外人所知,他拿什麼贏?」
「罷了,罷了。」朱碩意興闌珊地說道:「我只願做個富家翁,陳公若許,幽州便可兵不血刃。如此,百姓安逸,陳公也能少死傷些人馬。」
定如朱公所願。」這次是盧選出面保證。
朱碩楞愣地看看他,心中有些志志,到最後卻也只能長嘆一聲。
其實他沒有什麼選擇,不是嗎?
為王浚效死是不可能的,那麼投匈奴?他們在河北的戰況不是很妙阿。
而且,自古以來確實沒有胡人當天子的啊,邵勛又是太白星精降世,英明神武,投他似乎是更好的選擇。
再說了,人家還送了禮呢。
收禮不辦事,可不是他朱丘伯的風格,會被人指責沒有信義的。
「陳公打算如何做?」下定決心之後,朱碩反而豁出去了,直截了當地問道!
君附耳過來。「許式招了招手,說道朱碩起身湊了過去,默默聽看。
片刻之後,他驚道:「真真是好算計,好狠!」
許式哈哈大笑。
朱碩面色陰晴不定,心中感嘆連連,更是堅定了投靠陳公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