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真正的本錢

  大晉永嘉九年(315)五月二十四日,晴。

  考城附近有屯田軍,共計五千人,來源是當年在廣成澤種地的俘虜,後被赦免,發往考城,在濟陽、濟陰、梁國三地交界處屯田。

  初來時五千光棍,現在已有兩干餘人成家了。通婚對象主要是流民、乞活軍以及打仗死了男人的塢堡寡婦一這本來是很難的,但屯由軍私下裡迎娶,塢堡主也不敢過來把人搶回去。

  成了家,心思就定了。本來就是亂世浮萍,有塊地、有個家、有家人,比什麼都好。

  今天是冬小麥收穫的日子。

  屯田軍營壘附近的農田裡,劉靈拿看把鐮刀,如同人形收割機一般,將一捆捆麥子收割完畢,整理後放倒在一旁。

  楊勤跟在他身後,將麥子捆起來,其他親兵負責將其送到路邊。

  邵勛站在馬車旁,將一捆捆麥子放在驢車車廂內。

  這是一塊位於河灣處的零碎土地,只有十幾畝的樣子。

  小河兩岸長滿了蘆葦,蘆葦對面,隱約可看到另一片農田,地勢相對高一些,大概二十畝不到的樣子,已經提前收割完畢。

  這三十多畝地同屬於一位名叫張忠的屯田軍兵士。

  其人娶了濟陰郡冤句縣的一位寡婦。寡婦的丈夫於高平之戰翔那年被匈奴所殺,後嫁給了張忠,又生了一個兒子。

  到了去年,張忠也在河北戰死了。寡婦一個人帶看三個孩子,十分辛苦,日子快過不下去了。

  邵勛臨離開前,巡視考城屯田軍駐地,聽聞此事後,便帶著親兵過來幫忙,麻利地把寡婦家的地收穫完了。

  夫君。」庾文君提著裙擺,踩著滿是茬根的農田,小心翼翼地來到了邵勛身邊。

  邵勛停下了手裡的活計,迎了過去,他發現自己很「娥」。

  剛來那大,庾文君的表情、神態以及低落的情緒讓他很調帳過了幾天,曾經那個黏人精慢慢回來了,邵勛有種失而復得的喜悅,現在他天天陪看妻子,看看文君臉上變多的笑容,目己也跟看高興了起來。

  很顯然,深譜拉扯絕技的紹賊,這次被女人拉扯了。

  「夫君,我讓人置辦了幾件鐵農具,還買了一頭耕牛送到這家。」庾文君一臉邀功的表情。

  邵勛左石看了看,見無人汪意,便親了妻子一口,道:「若無賢妻,我兒乎忘了。」

  庾文君嘴角翹起,彎彎的眼晴習慣性地眯看,顯然心情極好!

  邵勛拉看她的手,到陰涼的地方休息。

  庾文君打開牛皮水囊,將已經變涼的開水遞給丈夫廠邵勛隨手接過,喝了一口,看著妻子額頭的汗珠,拿衣袖替她擦了擦,然後把水囊遞過去。

  庾文君接過水囊,紅看臉喝了一口,然後把頭輕輕靠在丈夫的肩膀上。

  這些才是我的根基啊。」邵勛指著軍營附近一片金黃的麥田,說道。

  與河南士族討價還價的日子,讓他非常厭煩,厭煩透頂,相比較而言,自家莊客、屯田軍、自耕農才讓他更為欣喜自家莊園的糧帛由自己支配。

  屯由軍以軍法治軍,自種自收自食,時不時還能提供些餘糧,徵收起來也方便!

  自耕農的糧帛徵收起來沒有屯田軍這麼方便,但也沒那麼難。

  這些才是他真正的實力。

  士族豪強掌握的錢糧、人口,只是借給他的實力,人家隨時可以收回。

  以這個思路來看,如今河南的版圖是非常奇怪的。

  洛陽周邊,宜陽、陸渾、新城、梁縣、陽翟、陽城、魯陽、葉、堵陽九個縣,外加屍成澤,被他控制多年,整頓多年,控制力非常強,算是他的根基。

  從這塊區域向東,延伸到襄城七縣,同樣是他的基本盤,然後被穎川中斷了。

  襄城往南,進入汝南。這一片區域,邵勛的實控地盤與士族豪強控制的地盤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汝南往東,南頓、新蔡二郡控制力也非常深入,大部分都是自耕農,再往東,除了陳郡五縣之外,其他區域又是士族豪強的地盤,陳郡東面,除了梁郡(梁國)還在改造,竭力編戶齊民之外,廣闊的汝陰、譙、沛,魯,不光是士族豪強的鐵盤,就連官員、軍隊都是他們的人,且自漢末以來就是地頭蛇。

  他們是隨時可以造反的,而直造反後,地方上不會有太大的雜音對這些人,邵勛一直是籠絡為主一一主要是籠絡羊氏。

  至於陳郡、汝南南邊的弋陽、安豐二郡,同樣是完全的委任統治陳郡向北,陳留、濟陰、濟陽三地是士族扎堆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王八一大堆,雖不至於完全委仕統治,但也需要商量看來。

  這三郡北面的濮陽被完全隔斷了開來,孤懸於黃河之濱,但濮陽五縣卻是近年來邵勛直接拿在手裡的地盤,安置了三千府兵,地方上也進行了一輪編戶齊民一其實沒幾個百姓了。

  濟陰往東是高平、東平、濟北、泰山四郡,基本上和邵隕沒啥關係,屬於附庸性質,這四個郡裡面,庾數擔任太守的高平郡有六千府兵,算是控制力度比較深入的一處地方了,但也沒法和豫西相比,東平是最近經營的重點之一,安置了三千府兵,諸縣屢遭侵掠,殘破不堪,邵勛趁機清理戶口、丈量田畝,但進展比較緩慢。

  濟北、泰山就不提了,一個是荀氏的封國,一個形同羊氏的封國從地圖上來看,核心統治區域被切割得支離破碎一一說好聽點,叫「遍地開花」。

  其實,十年時間做到這份上,已經相當不容易了,還得益於匈奴的助攻,如今匈奴打不到河南來了,地方勢力格局不會在短時間內有大的變動,那麼就需要花費大量精力,做水磨工夫,一點點來。

  但如果讓匈奴攻來,不但損失威信,讓地方動盪不休,離心離德,還會讓人口銳減】更不值得。要知道,濮陽、東平二郡的府兵部曲,至今尚未完全配齊。

  增設府兵,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各項條件都還不太成熟他註定要與士族豪強相愛相殺一輩子。

  夫君,你是不是對士人有看法?」庾文君突然問道。

  怎麼會?」邵勛笑道:「如果我不喜歡士人,怎麼會娶你呢?」

  「不一樣的.....」庾文君低聲說道」其實,我只是對很多人失望而已。」部勛說道:「我為他們做了那麼多,甚至親自上陣衝殺,剿滅流寇、驅逐匈奴,他們坐享其成,卻還暗裡與我相爭,怪話連篇。更過分的是,有些人私下裡還嘲笑我的出身。」

  夫君.....」庾文君看著他,說道。

  「罷了,一群鼠輩而已。」邵勛感概道氣吞萬里如虎,幾乎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劉裕,始終被人垢病出身問題。

  劉裕祖父是太守,父親是郡功曹,只是到他這一代敗落了而已,但仍然是廣義上的士族出身,只不過是寒門罷了。就這都讓人看不起,高門士族十分牴觸歸附於他,明里暗裡的鄙視之下,搞得劉裕也很不自信,即便他掌握了大權,士人仍然對他不客氣,閒下來侃大山時經常對他窮追猛打,讓劉裕「辭窮理屈」,最後只能自嘲「我本無術學,言義尤淺」一說這話時,多少是有點窩火的。

  一個軍事天才,一個實際掌握東晉大權的權臣,士人還對他如此不客氣,鄙視他的文化、出身.可見一斑。

  還好這是北方,士人現實多了,沒南朝的那麼誇張。但終邵勛一生,他這個出身問題背是會被人私下裡反覆嘲笑、鄙夷。

  這不是什么小事。

  士人鄙夷你,意味著向心力不強,人家只是迫於無奈暫時依附你,一有機會就要搞事。

  他和劉裕在這方面,面臨的問題半斤八兩。

  邵勛出身比劉裕低,但文化水平比劉裕強,而且強很多,至少他書法不錯,還會寫一些中規中矩的詩賦。

  另外,他會說洛陽話,這是「上等人」的標誌之一。

  玄理、樂理也有所了解,但不精通。

  其實,他已經具備了下級士人懂的東西,但出身不行。

  劉裕連寒門士人所需掌握的東西都不了解,但出身好邵勛心裡很清楚,他跟士人終究不是一路的。

  所以一他拉著庾文君的手,站起身,看著廣闊無垠的田野,以及收穫後滿是喜悅之色的屯田軍士卒,說道:「這才是我真正的基業,將來可以直起腰杆的真正本錢。」

  說到這裡,他湊到庾文君耳邊.低聲道:「也是我們孩兒真正的本錢。」

  庾文君臉上滿是羞紅,但心裡甜蜜得無以復加。

  二人沿看鄉間土路向前行走看。

  沿途遇到了一些屯田軍士卒,紛紛停下來行禮。

  男人在收割、輸送、脫粒】婦人則在下風口揚麥、晾曬』孩童衝進田裡,一邊嬉笑打鬧,一邊撿拾麥穗老人端著竹蘿,裡面放滿了採摘的桑葉,準備回去餵蠶牛羊站在既中,時而低頭咀嚼,時而看著外面。

  田邊的小河內,荷花繁盛,農人挖掘的池塘中,菱葉鮮翠。

  時不時有魚兒躍出水面,淡黃色的魚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夫妻二人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風靜靜吹看,掠過這片亂世中的淨土,這批屯田軍,可慢慢編為民戶了。「邵勛說道與士人打交道帶來的煩悶,此時已經消散大半。

  邵勛看著看著,就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沒有意義的】或許,每每煩悶之時,就巡視一下他的「王國」,當滿足感油然而生之時,他就又充滿動力了。

  不然的話,他怕自己忍不住殺人啊。

  現在,我的這些不被士族肘的基業,需要一個繼承人。「邵勛看向妻子,輕聲說道,庾文君把臉埋在他懷裡。牛羊站在既中,時而低頭咀嚼,時而看著外面田邊的小河內,荷花繁盛,農人挖掘的池塘中,菱葉鮮翠。

  時不時有魚兒躍出水面,淡黃色的魚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夫妻二人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風靜靜吹看,掠過這片亂世中的淨王,這批屯田軍,可慢慢編為民戶了。「邵勛說道與士人打交道帶來的煩悶,此時已經消散大半!

  邵勛看看看看,就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沒有意義的或許,每每煩悶之時,就巡視一下他的「王國」,當滿足感油然而生之時,他就又充滿動力了,不然的話,他怕自己忍不住殺人啊。

  現在,我的這些不被士族肘的基業,需要一個繼承人。「邵勛看向妻子,輕聲說道庾文君把臉埋在他懷裡。她又幸福得暈暈乎乎了,同時暗暗自勉,一是要幫夫君打理好家業,夫君也很難的。有些事,算了吧..…·.邵勛輕輕攬住庾文君,嘴角含笑。

  一切盡在掌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