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二章 註解

  充作先鋒的義從軍四干騎走得很快。

  二十七日,該部抵達武安,獲得補給之後,繼續前進二十九日中牛,進入滏口陘山區,離涉縣僅一步之遙。

  這個時候,黑稍軍也離開鼓山大營,借著騎兵打開的前路,不再以車陣龜速進兵,而是輕兵疾進。

  這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因為這是十分冒險的行為。

  當天晚上,在得知涉縣敵軍已經沒多少人的時候,他們才放棄了冒進,就地屯駐,等待輻重部隊趕上來。

  二十九日夜,當隆隆的馬蹄聲響徹涉縣城南的時候,整個戰場完全活了起來。

  事實上接手防務的鑒沒有下令開城,而是自己帶看數名隨從,自城頭下,與援車匯合。

  城中還有幾人?」義從軍副督喬洪問道不足四干。」鑒說這話時也有些感慨。

  五十個日日夜夜,血與火的煉獄,城外的三千人已經覆滅了,畢竟沒有城牆遮護,再加上石勒降兵殺到最後扛不住了,大部潰散,少部分反戈一擊,這三千人死得可惜城內也戰死了兩干人。

  城牆多有破損,以至於拆民房修補。

  箭矢、刀槍、鎧甲、守具等等,打到最後,已經是湊合著使用了。甚至要趁夜出城收取箭矢、武器,竭盡全力補充。

  按照正常情況,他們還能打一個月。咬咬牙,恐嚇一下百姓,徵發壯丁健婦上城,或可堅持兩個月,再長就夠嗆了。

  經歷此戰,郗鑒也感概方干。

  沒有誰天生會打仗。高平之戰前,他已在關注邵勛,學習他的軍事戰術。高平之戰時,帶領兗州豪族兵馬大戰匈奴。

  此番文堅守涉縣五十日,體驗了一把守城戰,後面再找機會學學攻城戰,或者去管管後勤,就更加全面了。

  可能再戰?「喬洪指了指城西的清漳水,問道!

  涉縣城下已經沒什麼匈奴兵了。在他們大舉出動的那一刻,武安、鼓山一帶的匈奴騎兵就且戰且退,接著涉縣城下的匈奴人也撤得一千二淨。

  但他們並沒有走遠,而是到了清漳水西岸紮營,並毀去了河面上的橋樑,收走了所有船隻。

  大營就扎在水淺易涉的對岸,阻河而拒。

  應該說,劉曜是有水平的。

  即便要與邵勛大戰,也得找個利於廝殺的戰場,雙方隔河對峙,互相攻殺是最好的方還能擠出一兩十人渡河殺賊。「刷鑒說道!

  「罷了,這麼點人不夠的。「喬洪一笑。

  此番北伐,連戰連勝,只折了一員大將,即義從軍副督陰奇。

  與騎軍相比,步軍卻舒服多了,中下級軍官或有不少戰死的,但高級別的將領都活著呢。

  給我找兒個嚮導。」喬洪說道:「明日我找地方過河,摸一摸匈效人的虛實,別就只剩一個空營了,還讓我等如臨大敵。」

  「好。「鑒拱了拱手,轉身回了涉縣。

  即便已經證實來的是援軍,今晚也不會開城門,這是規矩。

  都鑒不會破壞這個規矩,喬洪也不會強迫他們違規四千騎利用城外的壕溝、土牆搭起了簡易帳篷。

  城頭不斷有人下,送來了許多禦寒之物!

  這一晚十分安靜,無論敵我。

  **清漳水西岸,北風呼嘯,漫天飛雪。

  劉曜巡完營地後,肅立雪中,靜默無語。

  邵勛的敷文,他已仔仔細細看了好兒遍】老實說,內心沒什麼波動,但他不確定天子劉聰會怎麼想。

  總之,這一次他輸了。

  戰場上沒有輸,但其他地方輸得太多了,他甚至不敢想回平陽後會受到什麼懲罰,朝中有些奸妄,總說他有野心,對此,劉曜也很無奈。一開始還百般自辨,擔心天子對他有看法,後來算是想明白了,懶得辯解,結果似乎沒什麼差別。

  人不是天生就有野心,要看時勢的。

  你問問石勒現在還有野心嗎?他不敢有,他有不起他劉曜現在也沒什麼野心,沒機會啊,哪來的野心?

  自去年開始,關中戰事就由河內王主持了。

  河內王打過勝仗,也吃過敗仗,但天子就是無條件支持,理由也很簡單:國策。

  關中東半部分的局勢已經穩定下來了,京兆、馮翊二郡在手,鎮撫半年有餘。

  河內王勒兵長安,跨曙滿志。若非河北出了變故,這會已經大舉進攻北地、扶風等郡了。

  這樣一種情況,他能有什麼野心?

  再說了,他也不想看到劉氏基業因為內鬥而衰敗下去。這是先帝臨死前對他的要求,他答應了。除非劉氏後人實在搞得不像樣,倒行逆施,或者被呼延氏、靳氏之類的貴族篡位了,不然他懶得搞那些破事,沒意思。

  他只想維持住大漢的基業,這是他權力、富貴的源泉,現在這個源泉受到了巨大的威脅。邵勛日漸崛起,從一開始在他的地盤上打仗,左支石繼,慢慢地把戰場北移到了黃河北岸,取得了無與倫比的成功,今年在河北爆發的一系列戰事,如安陽、鄴城、安平、涉縣等等,邵勛在河北豪族的支持下,愈戰愈勇,終獲全勝。

  劉曜不敢想像,如果讓邵勛安安心心消化了河北,將來會是怎樣一個局面!

  平陽上下的有識之士都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捐棄前嫌,斷然出兵增援石勒,但卻在滏口陘碰了個頭破血流,讓人扼腕不已,劉曜已經決定,即便今年不成功,明年也要啟奏陛下,繼續對河北發動戰爭,支持石勒收復失地,限制邵勛的發展。

  他相信滿朝文武會支持他的,除了河內王桑!

  河內王醉心於長安之主的頭銜,一再要求單于台調撥一部分胡漢部落、百姓至長安,作為他的基本盤經營。

  天子同意了,但又沒完全同意一今年冬天,會有匈奴五部萬餘落及六夷萬餘落西進,屯於京兆,作為河內王的直屬人馬,再多卻也沒有了。

  劉曜對此很不滿意。

  說白了,還是路線之爭。河內王和他都沒錯,只不過各自的重心不一樣罷了。

  晞律律....」漸漸被風雪覆蓋的驛道上,車馬如龍一部分不便搬運的輻重開始提前運走了。

  傷員甚至走得更早。

  久戰疲憊的四部鮮卑、路途遙遠的河西諸部也走了。

  現在留在清漳水大營這邊的,不過兩萬步騎罷了。

  承認攻不下涉縣,承認這場增援失敗了,不是什麼災難!

  不過四萬多人罷了,其中步兵不超過三萬,而涉縣守軍高達九千之眾。如果敵軍守御堅決,差不多要把這三萬步兵拼掉二方以上才有可能攻破,運氣差一點的話,全部拼光也不一定能掌下。

  他不會做這種傻事的。

  在得知安平告破,在傷亡近萬之後,他果斷下達了停戰的命令。

  現在沒走,唯有一個原因一一劉曜登上了高坡.他想會一會那個人。

  邵勛在十一月初七才抵達涉縣城下,風雪更大了,山中尤其寒冷。披著鐵衣之時,仿佛骨頭縫裡都是凜冽的寒風。

  鎧雪原之上,匈奴只剩最後一座大營了。

  灰黑色的匈奴騎兵戴著氈帽,身著皮裘,左一團右一團的,在寒風中低著頭、眯著眼,注視著清漳水東岸剛剛豎起的「邵」字大旗。

  親軍、銀槍軍、義從軍、黑銷軍、忠義軍、效節軍等等,數方人馬陳於雪原之上,劉曜不避嚴寒,再度登上了數日前曾經駐馬過的高坡,瞭望敵情。

  茫茫雪原之上,出現了百餘騎兵。

  他們快速馳騁著,濺起干堆雪。

  騎兵後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個行軍縱隊。

  整整四列人馬,仿佛無視直讓人脖子裡鑽的雪花一樣,扛著長槍,哈著熱氣,往清漳水而來。

  雪已經積得很厚了。

  皮靴踩進去後.往往要用力拔出,十分費力。

  領頭的軍官騎在高頭大馬上,時不時停下來招呼一番。

  幢主、督伯、隊主、什長們也紛紛鼓勁,整支隊伍冒著嚴寒,維持著高昂的士氣,奮勇前進。

  左右兩翼又有騎兵前出。

  一隊隊、一幢幢,一手勒韁,一手持。

  馬兒噴著響鼻,甩著腦袋,邁著優雅高挑的步伐,一點點向前進。

  更猛烈的寒風驟然吹米,山間迴蕩看悽厲的豪叫。

  原上的雪屑被吹起,飄飄蕩蕩,直迷人眼。

  匈奴騎兵跨下的馬兒不安地鳴叫起來,騎士們立刻進行安撫對面的騎兵同樣人喊馬嘶,瑚不前,四列縱隊幾乎被風吹散了,長槍東倒西歪,不復陣勢。

  殺!「淒迷的風雪之中,猛然爆發出了熱烈的呼喊四列縱隊漸漸對齊,長槍也從肩膀上取下,前排放平,後排斜舉,似乎要與這風雪戰鬥一般,邁著整齊的步伐,一往無前。

  他們越來越近了。

  深雪之中,步伐看起來有些可笑、笨拙,但手中的長槍森寒無比,臉上的殺意顯露無凝。行走之間,四列縱隊慢慢變成了橫隊,沒有人取用步弓,所有人都拿看長槍,朝看匈奴騎兵駐馬的地方,氣勢洶洶的壓來。

  「呼呼」的寒風一陣陣吹來,人馬騷動不已,對面的銀槍步兵手挽看手,夾看長槍,頂看瀰漫於大地之間的風雪,一步步接近,劉曜眼皮子直跳。

  匈奴騎兵一邊安撫馬匹,一邊向後退卻。

  涉縣城外,黑銷步兵大陣前的」侯」字將旗下,數千官兵低下了高傲的頭顱桃豹、支雄對望了一眼,都看得到對方眼中的驚駭。

  劉葛柱、劉賀度父子已經牽馬步行了,偶爾抬頭看向那幾千名手挽手前進的銀槍步兵,重重地哎了口氣。

  渤海高氏、平原劉氏、華氏、樂陵石氏等豪族兵馬盡皆失色,他們的人都快被凍崩潰殺!殺!殺!「數千步兵大喊三聲,陡然加快腳步,沖了起來風雪之中,身影依稀,陣勢難辨,但氣勢是十足的,讓人心中升起一股莫能抵禦的感覺。

  戰場之上,比拼的就是勇氣。我敢冒著風雪向你衝鋒,你敢不敢應戰?

  劉曜撥轉馬首,沉默地下了高坡。

  他微微有些遺憾,終究連見到那個人的資格都沒有阿,劉曜的大囊離去之後,匈奴騎兵陸陸續續撥轉馬首,向西退去。

  風雪之中,雙方都像在表演慢動作一般,滑稽可笑但銀槍軍依然在前進。

  桃豹、支雄對望了一眼,都看得到對方眼中的驚駭。

  劉易柱、劉賀度父子已經牽馬步行了,偶爾抬頭看向那幾千名手挽手前進的銀槍步兵,重重地嘆了口氣。

  渤海高氏、平原劉氏、華氏、樂陵石氏等豪族兵馬盡皆失色,他們的人都快被凍崩潰殺!殺!殺!「數千步兵大喊三聲,陡然加快腳步,沖了起來。

  風雪之中,身影依稀,陣勢難辨,但氣勢是十足的,讓人心中升起一股莫能抵禦的感覺。

  戰場之上,比拼的就是勇氣。我敢冒著風雪向你衝鋒,你敢不敢應戰?

  劉曜撥轉馬首,沉默地下了高坡。

  他微微有些遺憾,終究連見到那個人的資格都沒有阿!

  劉曜的大囊離去之後,匈奴騎兵陸陸續續撥轉馬首,向西退去。

  風雪之中,雙方都像在表演慢動作一般,滑稽可笑。

  但銀槍軍依然在前進。

  他們越過茫茫雪原,跨過冰封的河流,衝進了匈奴人的營寨....·殘存不多的匈奴步軍很快被驅殺一空。

  凍得瓷實無比匈奴帥旗被斬落而下,為永嘉八年的這場戰爭做了完美的註解。

  (本卷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