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最後一天,在大索全城三日,反覆搜檢之後,邵勛在將佐們的簇擁之下進了城文官們還好,武將卻很不高興三天前的大戰,陣斬勒兵步騎七千餘,俘五千餘人,逃回城中的大概有一萬七千餘人,剩下的基本都潰散了。
石勒逃回鄴城之後,整頓敗兵,只有一萬七八千步卒可用,另有鄴人丁壯萬餘、騎兵萬人。
當晚,騎兵逃走了兩三波,走了近七千人,郵內人心惶悍從白天到晚上,晉軍攻城不斷,數次突破,登上城頭。雖然都被推了回去,但攻城能上城頭,本身就意味看這座城池很危險了,況且當時出動的還是輔兵之流。
諸將圍在邵勛身邊計議時,個個興高采烈,拍著胸脯請戰,說第二天揀選精銳,定能在日落前攻克郵城。
但局勢的發展出乎所有人意料,當晚就有人出城,或降或走,除了少許石勒部軍士外,絕大部分是新徵發的豪門僮僕。
下半夜金明門就被人打開了,讓隨征而來的大將們非常失望,除了羊羊彭祖但或許還有機會,不是嗎?戰爭的王要部分已經過去,但開未完全結束石勒在郵城以北諸郡還有三萬多步兵騎兵數量不多,但還是有的,況且此番郵城大戰,石勒招來了兩方騎左石,前後死傷絕對不會超過三千,主力猶在,只是他們可能不會再聽石勒的話了。
陳公不會給石勒重新徵召兵馬的機會待軍資、器械囤積完畢後,很快就會出動兵馬北上,至於這個「很快」是多快,可能是明天?
日上三竿之時,邵勛一行人抵達了卿宮附近他是目中陽門入內的。
郵有七門,南側有三門,中陽門居中,西邊是鳳陽門,東邊是廣陽門。
北側有兩門丁,西邊是既門,東邊是廠德門了東側有一門,日「迎春門」,也叫長春門、建春門。
西側有一門,日「金明門」,也叫白門。
迎春門、金明門東西相對,兩門之間的大街是鄴城的東西軸線,將城分為南北兩個部分,南半部分除少量官署、倉庫、軍營之外,大部分是里坊一住宅區、商業區、手工業區邵勛入中陽門後,行走的大街(銅駝街)兩側便是密密麻麻的里坊里坊有牆,牆上有門,牆內包圍看若十建築,居任看若十白姓,整個鄴城,大概有三十多個裡坊,官員、百姓多居於此。
其實在北城區東北角還有個裡坊,俗稱」戚里」,即王公貴族居住的地方,富麗堂皇,非常豪華但已毀於戰火,只剩斷壁殘垣,不好住人,故石勒悵下將佐們都沒去那裡住馬車而前,親兵舉著大盾左右遮護。
前後左右,甲士如雲,旌旗蔽日。
坊牆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多為銀槍軍士卒坊牆內部的街道上,也有少許屯田軍兵士警戒這排場、這安保規格,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和天子也差不了太多了。甚至於,天子出行前進行的「清街」,很多時候都沒這麼誇張,馬車很快走到了銅駝街的盡頭。
這是一個十字路口,與金明門內大街(或迎春門/建春門/長春門內大街)交匯。馬車很快停下了。
邵勛今天沒著甲,穿了件淺藍色的袍服,負手立於大街之上,仔細看著這座被他征服的北方名城。
「參見明公。「嘩啦啦一陣甲葉子作響,以李重、羊、王雀兒、金正四人為首,數十員將校齊齊見禮。
他們在前,幕府文更們在後,他站在鄴城的止中央,此情此景,真想一賦詩一首啊。
但他半大感不出一句話來,只點了點頭,然後舉步向前將校們紛紛退往兩邊,然後跟在他身後。
蔡承領看親兵快走幾步,搶在前面進了司馬門。
所謂司馬門丁,即郵宮南側的正門之一,門前有赤闕樓台,乃曹操所建入門之前,邵勛抬頭看了看,宮牆歷經戰火,損壞嚴重,有些地方甚至傾頹了,只用木柵欄堵住。
司馬門應該也是後來修的,因為看起來比較新。
舉步入內之後,便是所謂的郵宮內朝了,即曹操日常處理政務的地方。
司馬門後有左右相對的院落,左邊有丞相府、御史大夫府、少府卿寺,右邊有奉常寺、大農寺。
房屋傾頹,屢經戰火,慘不忍睹。
石勒據郵數年,遣人重修了其中部分建築,用作官署,但並未全部修起來。
邵勛向左拐人了丞相府。
君便是張孟孫?「邵勛看著立於窗下的一中年人,問道此人身量頗高,相貌清瘤,典型的中年士人長相但眼睛很大,看人時頗有幾分幽深的感覺。
呵,心思深重之輩!
趙郡張賓見過陳公。」張賓躬身一禮邵還了一禮,舉目四望。
他所在的位置叫聽事閣,乃曹操辦公的主要場所丞相府大體是一個四方形,東西南北牆上皆有門,其中東西二門為常用之門。
府邸分為前後三進。
第一進是護衛、小更居住、辦公的地方。
第二進就是聽事閣了,其左邊有殿室,乃曹操接受百官朝見的場所,右邊是客館第三進是後院,亦日「相舍」,是曹操和家眷們日常起居的地方。
丞相府剛剛經歷過大戰,殺偽游擊將軍王陽以下千餘人。昨天清理過一番,邵勛便打算臨時住進來了,因為這是郵宮內不多的較為完好的建築群。
坐下吧。」邵勛讓人撒去屋內的案幾、坐榻,換上桌子、胡床,然後文讓人取水煮茶。
諸將已得到命令散去。
僚佐有數人跟了進來:西閣祭酒胡毋輔之、右司馬羊忱、從事中郎柳安之、鑒,外加司隸校尉庾琛。
他們也好奇地打量著石勒帳下最重要的謀士趙郡中丘人,父張瑤為中山太守先帝在位時,將太原王司馬弘改封為中丘王,以中丘縣為中丘國,張賓作為趙郡地頭蛇、官二代,於是到中丘王手下當帳下督。
這是武職,他不喜歡,也不擅長。一次生病之後,更是直接被免官了,隨後便長時間在家閒居,直到石勒的出現這樣一個人,大晉朝太多了。家世不上不下,談不上什么小士族,畢竟連續兩代人當官,但也談不上大士族,因為張賓畢竟被免官了,他們家族想再往上走,難度已經陡然增加。
他投奔石勒,應該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開非一時衝動這是個有目己想法的人。
孟孫在大胡帳下,名為長史,實領相國之重任。」邵勛指了指聽事閣,笑道:「這便是你日常理政之所吧?足見大胡之信重。」
張賓目光瞧著桌面,並不說話蔡承端來了茶水,邵招呼幕僚們以及張賓一同享用。
一時間茶水氨盒,啜飲之聲不絕將茶碗放下後,邵勛又看向張賓,說道:「河北之事,孟孫可有教我?」
張賓也放下了茶碗,同時心中邵勛的形象更豐富了一些:這是個直截了當的人,他不喜歡和你玩務虛的那一套,喜歡直來直去。
公允地說,這不是一個合格的玩弄權術的官僚,身上武人色彩非常濃,直接、明了,連客套都不想做,但又很真實。
考慮到他的出身,那麼可以理解了。
但似乎又有不同。有的底層出身的人,驟登高位之後,喜歡附庸風雅,僵硬地學習士人的處事方式,往往弄巧成拙,惹人發笑邵勛發跡之後,依然我行我素,沒做太多改變,可以在人群中一眼就分辨出來,因為他和周圍的士人格格不入,太不同了。
這是個眼光卓絕、心志堅韌、目的明確、直來直去的武人!
一瞬間,張賓已經想了很多。
陳公若想平定河北,唯有一策。」張賓說道說來聽聽。」
「將幕府徙至郵城,以此為基,大力經營,方有幾分成算。」
「哦?你是說我守不住河北?」
太行八陘,多位於河北。普陽劉琨暗弱,勢難擋匈奴。若劉聰目并州而下,攜高屋建領之姿,其勢破竹。而河北地曠平遠,無險可守,必然防不勝防。陳公居河南,或令河北士人失望,難以收拾人心。縱一時依附,久而久之,必然會有人投匈奴。」
邵勛沉吟不語。
張賓這是從戰略高度來說的。
河北是平原,地勢還比并州低。而太行八經基本都掌握在匈效手裡,比如壺關想要目河北仰攻開州,困難頗多,且容易被人下山突人後方,抄截後路唯一的辦法,就是以河北為根基,以鄴城為樞紐,下大力氣經營,將諸郡搞得鐵桶一般,人心歸附,然後才有可能在與匈奴勢力的拉鋸中獲勝,進而反攻入表里山河的并州。
簡而言之,沒有并州為藩屏的河北勢力,都非常脆弱,柔軟的腹部直接暴露在敵人的兵鋒下,需要下大力氣經營,但你都不來河北,這能有多少經營效果?怕不是事倍功半。
但邵勛偏偏還沒法久居河北,至少現在不能無關其他,根基問題。
將士們來自河南,大部分官員是河南出身,他還與河南士族聯姻,關係密切,怎麼可能來河北?那樣會讓原本親密的屬下、盟友們離心,目招禍患他也在觀察張賓通過方才那番話,他確信張賓這個人還是有點地域觀念的,他的首要投效對象是河北的諸侯。實在不行的話,才會考慮其他人當然,這年頭絕大多數士人都有珍域之分,別說河南河北了,就河南內部都能依郡國不同分成幾派。
張賓是這個時代頂尖的聰明人,但他沒有脫離時代,不可避免地受到時代風氣、價值觀的影響。
「孟孫可願入我之幕?「邵勛問道。
張賓搖了搖頭。
邵勛也不勉強,哈哈一笑,道:「不知不覺已是正午,先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