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四日是一個大熱天,石勒依然頂盔損甲,帶著一眾將佐,登上了城頭。
自草橋到郵城,不過四五里。此時,這段短短的路程之上,已經鋪滿了旌旗、戰鼓車馬和軍士。
身覆鐵甲的步卒高舉長槍,不緊不慢,邁看堅實而又齊整的步伐,列隊前行。
大旗一面連著一面,在南風中獵獵飛舞,戰車上整齊排列著戰鼓,隆隆之聲令郵城屋瓦為之震顫上百名角手鼓起腮幫子,整齊吹響角聲時,便是十餘里外的村莊亦清晰可聞騎士不緊不慢,護衛看金甲紅袍大將上前,在他的前後左右,無數步卒提戈奮勇,在指定地點列定後,持械肅立,靜靜看著河北第一名城。
石勒身邊的將佐看看看看,盡皆失色一直沉默不語的張賓猛然抬起頭來,俯瞰著城下壯麗的軍陣,邵勛魔下的銀槍老兵,苦練多年,技藝嫻熟,經驗豐富。即便是單個人,放在鄉間,等閒遇到三五個莊客,也能輕鬆擊殺,目謝武勇的遊俠兒和他們對上,會發現經年苦練的武藝在這些老兵面前大多失去了效用,他們有著野獸般的直覺,一桿長槍來來去去,就那麼幾下,能把你打得手忙腳亂。即便最後能晟,也要大費周章,甚至受點傷而這樣的人,他帶過來了一萬多。
城外排出了一個有點奇怪的軍陣,左右前方各三千人,是一個方陣。
中間凹了下去,空出了一大片,而在這片空地後方,又是一個三千人的重步兵方陣。
這種布陣法很怪,但稍稍一想就能明白:吸引騎兵頂著空當衝進去他們就是有這樣的自信,能把直衝而來的騎兵圍死,一砍殺。
不駁此強兵,不配為天下之主!
張賓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明悟而就在此時,卻見數百騎士簇擁看一人來到了陣前「萬勝!「在軍官的引領下,每至一處,軍士們都發出了熱烈的歡呼。
金甲大將走得很慢,他眯看眼睛,似乎在享受看這股山呼海嘯,又似乎在默默品味男兒臻至巔蜂時的志得意滿。
城頭上的石勒繃看臉,露出了十分複雜的表情他痛恨這個騎看白馬的男人,因為他窮兵武,悍然調動七方大軍,攻伐河北他又羨慕這個金燦燦的男人,因為他的勝利唾手可得,他即將驅使無數虎狼之士,猛攻郵城,堂而皇之地選取他的戰利品曾經意氣昂揚的河北諸將非常沉默有人咬牙切齒,有人臉色蒼白,有人焦急不安。
有人一臉決然。
只有桃豹臉上浮現出了與石勒一樣的複雜表情城外金甲大將撥轉馬首,正對著漫山遍野的軍士,高舉右手。
歡呼聲慢慢平息了下來。
十餘年來,國計日艱,王政日素。「他策馬向右徜祥著,路過銀槍左營的大陣目督軍王雀兒以下,諸將校盡皆單膝跪倒於地諸王混戰之時,公卿士民不得安復,流離失所,繼而斃賠於道,僵臥於途,深可惱傷。」邵勛大聲說道:「我來了,太極殿前,不再有亂之徒,銅駝街上,不復見橫死之人。」
戰旗呼啦啦作響。
拜伏於地的將校們盡皆俯首,靜靜聆聽,同時隱有自豪之意升起,他們也與有榮焉,白馬繼續向前,這次到了屯田軍陣前*旱蝗交加之年,白骨露於野,干里無雞鳴。流民遍地,易子而食。士庶黔黎,悉遭塗炭。」聲音繼續傳來:「我來了,爾等先有田宅,繼有妻子。臘八之日,合家共享赤豆粥。
往昔之艱難,已隨風而逝。」
屯田軍將校的頭俯得更低了。
前排軍士們聽了,面現感激,神情振奮,些許疲累和害怕,似乎一樣隨風而逝了,白馬騎士又來到關西兵陣前,「自漢以來,匈奴便受冊封,得以徙居河北、并州、關右。承漢、魏、晉三朝之恩榮,不思報效,而毀忠廢信,棄德崇奸。掠我人民,數我百姓,搶我根蓄,毀我田宅。關右之災,實肇始於匈奴。」停頓了一會後,邵勛繼續道:「我來了,有朝一日,必將帶領爾等殺回關中,恢復舊山河。」
傳令兵齊聲重複之後,關西兵受到感染,這次沒有人起頭,所有人自發喊道:「陳公萬勝!」
「陳公萬勝!」其他方陣的兵士陸續應和,甚至就連後陣的輻重營將士們亦踩腳大喊臉色漲紅。
金甲騎士又回到了正前方,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他,只見他策馬奔上一個高坡,停了下來。
高坡是人為堆砌起來的,作為發號施令的場所幕府僚佐們站在上面,見得陳公前來,紛紛行禮。
邵勛立馬於最高處,馬鞭遙指鄴城,道:「永嘉以來,閭邑成墟,耕織屢廢,遂有衣冠南渡,目棄中華。大河以南,易子而食,大河之北,腥腹遍地。」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道:「余願不多矣,只願青冢路邊,罕有射鵰之騎;雁門關北,更無遺之憂。山河共永,夷夏俱安。做不到這點,不配為王!」
眾人心中大震。
兵臨鄴城之時,陳公終於吐露了心事,公開了他的壯志宏圖從此以後,有些事不再遮遮掩掩,不再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他就是要這麼做,就是要達成目的跟看他的人,可能榮華富貴,可能家破人亡,但無論如何,他都要走下去,你跟不跟?
白馬又衝下了高坡,一襲紅袍在風中獵獵飛舞下鄴城!「白馬騎士抽出了佩力,遙指城牆。
下鄴城!「銀槍軍將士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齊聲大喊下郵城!「屯田軍兒郎高舉刀槍,大聲應和。
「下鄴城!」義從軍的戰馬長鳴而起,安撫下來後,又用馬蹄刨著地面,似乎下一刻就要衝鋒。
「下鄴城!」白馬騎士奔向中軍本陣,所過之處,如同劈開海浪一般,軍士們紛紛避往兩側,隨後又合攏起來,目送他們的統帥離開,「下鄴城!」迎面而來的殺氣撲上城牆,仿佛有無形的力量一般,讓牆頭眾人下意識想退步。
石勒的臉色一片鐵青。
他用眼角餘光左右看了看,卻見諸將仿佛著了魔一般,目光下意識追隨著那位紅袍大將。
男人也是會喜歡男人的。
豪邁、勇武、壯志、慷慨、仁慈、睿智等品德,如果匯聚到一個男人身上,會吸引大量的男人追隨其左右,建功立業,改換天地。
弱不禁風的娘炮滾遠點!
耍弄陰謀詭計的小人死一邊去!
畏首畏尾的怯儒之輩麻利吧走!
立屍場上的武人不欣賞你們這些垃圾!就你那副衰樣,也想驅使我們賣命?你配嗎?
石勒下了城頭,一言不發。
諸將你看我我看你,也緊跟看離開了,片刻之後,城頭只刺下了桃豹、張賓二人他們對視了一眼。
桃豹很快移開了視線,張賓則默默看看他。良久之後,拱了拱手,離開了,桃豹嘆了口氣,靜靜立在城頭,神思不屬草橋之戰,遠明當場戰死聽聞冀保也沒能自安陽逃出,死於亂軍之中,開戰以來,大喪師徒,連折大將,汲、魏、頓丘、樂陵等郡大部淪陷.殺官歸晉者不計其數,局勢慘澹已極。
到了今日,邵勛帶著他的百戰雄師兵臨鄴下,耀武揚威守軍士氣低落,將佐人心動搖草橋之戰是精心策劃的,本來可以消滅晉軍先鋒三干餘人,振作一番低迷的士氣。但一番慘烈的搏殺之後,勇將遠明折戟沉沙,數百壯士血灑疆場,反倒讓士氣更加低落了。
戰局走到今大這一步,他很悍恐,不知道未來該怎麼辦,深深嘆了口氣後,他又看向城下。
郵城南門突然被打開了,大群騎兵魚貫出城,稍稍列陣之後,兵分兩路,左右包抄,繞看晉軍大陣側翼,開始了進攻很明顯,這是打算趁普軍方至,立足未穩,先沖一波,挽回一點士氣。
桃豹看了一會之後,便不想再看了。
以前他還有點期待,現在只覺得這是白送人頭,人家這麼有章法的步兵大陣,會怕你騎兵繞後攻擊?那邊有輻重車營,你沖不起來,大陣外圍隨便扔點樹枝做的簡易鹿角,你也過不去啊,只能遠遠射箭,而這恰恰是步兵的強項一或許是大部分步兵的缺陷,但卻是部兵的強項桃豹也下了城頭,往家中走去城牆拐角,到處是席地而坐的軍士。
他們倚靠在城牆上,兩眼望天,表情麻木,再遠處,則有軍士押著一批新拉的壯丁,不知往何處去,家家戶戶屋門緊閉.仿佛大難臨頭一般。
見得越多,桃豹心裡越沉重行至半途之時,有信使前來傳令,讓桃豹至銅雀台議事,桃豹遂往三台而去,同時默默猜測議的什麼事,大概是派誰出城與邵賊大戰吧其實這個時候,派誰都不好使,只有大胡親目上陣鼓舞士氣了,勝就是勝,敗就是敗,越往後拖越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