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澤樹林之間,一座宅院若隱若現進得大門後,草木葳,藥材、果蔬一哇接著一哇,讓人看得眼花繚亂來者沒有停下腳步。
只見他步履匆匆,眉頭緊鎖,胸中似有不決之事,臉上卻又掛著些許狠厲之感,望之不似善在宅院之中有很多與他相熟的僕役,見得之時,立刻躬身行禮。
來者也不回禮,逕自向內而去過得假山之時,他稍稍停頓了一下。
這是一整顆巨石,碩大無比,由工匠雕鑿之後,有了幾分掙嶸氣度。整體又掩映在花木之中,臨湖憑溪,有種延納自然的大然清純之美來者眼中隱現貪婪之色。
他需要這種宅院,彰顯自己身份地位的宅院。無論是賞景享樂、居緣行修、文會雅集還是游宴講經,都很需要。
靜靜收回目光後,他繼續向前走,不一會兒碰到了幕府長史傅宣他證了一下,拱了拱手。
傅宣朝他點頭行禮,然後離去來者繼續向前,傅宣則然皺眉,面現憂色天使還在嗎?」來者突然問道傅宣腳步一停,道了聲:「宣完旨意後,已至館驛歇息。」
「梁公何意?」
「未明其意。」
來者點了點頭,不再言語,穿過一道小門後,進到了花園之中。
花園一角,擺著張案幾,「都督沔北諸軍事鎮宛城」、衛將軍梁芬便坐在案幾之後他非常喜歡在花園內辦公。
看文牘累了之時,便起身給花草澆水,據說這樣可以頤養心性,戒驕戒躁來者對此嘴之以鼻值此大爭之世,就該勇猛精進,意氣昂揚,安能效此渴諶暮氣?
案几旁還站著數人,正與梁芬交談。來者也不言語,肅立一旁,靜靜等待。
兒里津之田,劉氏道入耕種,卻又不打理。仆前去詢問,但云」靠大收。此數十頃良田,皆青膜之地,劉氏無力耕作,卻又不讓出來。明公,不如一罷了。「梁芬擺了擺手,道:「既然種了,便不要強奪。我索要田地,終究是為了救人。關西人要救,南陽人也要救,何厚此薄彼?」
來者在一旁聽得暗暗撇嘴,你向南陽人示好,人家承你的情嗎?到現在還沒明白誰是你的根本啊,「瓜里津不行,那就另尋地方安置。「梁芬又道:「倉中還有幾許存糧?」
不足六十萬斛。」
梁芬拈鬚皺眉,片刻之後說道:「遣一軍護送他們至隨國。杜之後,隨國空虛已極,正合安置。」
「隨王那邊?」
「管不了那許多,先安置下來再說。「梁芬面無表情地說道:「這一批有八百餘家,又自梁州遠道而來。他們既未投蜀,想來是心向朝廷的,多給些糧草、農具,好生安置。」
「遵命。」
來者看了眼梁芬,暗道這才是掌七郡殺伐的沔北都督的氣度。隨王又如何?擋了我的路,目一力推開。
至於那批梁州人,他也知道,多為梁州官吏、軍將家人,帶著僮僕部曲,倉皇出奔,目楊虎、楊難敵於梁州作亂開始,當地人就倒了大霉,不少人出奔魏興郡,又輾轉來到南陽。因路非常難走,且沿途少補給,一路上死傷枕籍,能安然到達南陽的很少。這些流民,說實話不是關西人,說他們是漢中人更合適一些從漢中東行,翻山越嶺,再沿著沔水至魏興、南陽,說實話真的很難。軍隊一不小心都要迷路、餓死,別說老百姓了。
但來者對這些人沒甚興趣,他們與關西流民不是一路人,更不是一條心,梁公如此厚待,過了。
*明公,南陽諸族聯名舉告,有關西流民劫掠道途,四處為賊,不堪其擾,請發兵殺之。」文有人上前匯報。
「長在異鄉,身無分文,難免從賊。」梁芬嘆道:「今當寬刑薄賦,不宜多造殺孽。你去告訴他們,老夫在給流民找地,有了地後,目然就不會做城了。若等不及,將他們把持的山林水澤放開,准許流民樵採、放牧、捕魚,先讓他們過這一陣。初來乍到總是最難的,熬過去就好了。」
「是。」
「王敦王處仲率軍西行,請襄陽、宛城支援軍械、糧草若干。」
「都是為了朝廷之事,爾等自武庫、糧倉酌情取用一些,送至王敦營中即可。」
「遵命。」
「明公,羊自洛陽回返後,愈發不聽命,或可撤換?」
「羊彭祖是能打仗的,數立功勳,他是誰的人又怎樣呢?爾等不要終日盯著這些細枝末節,有才便可任用,老夫沒有門戶之見。」
「是。」
「明公…..一樁接一樁事情處理完畢後,幕僚們慢慢散去,「台臣,坐吧,陪老夫飲一杯。「梁芬起身,坐到了另一張案幾前來者便是閻鼎,聞言走了過去,與梁芬相對而坐「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梁芬苦笑道:「早知道來南陽這麼累,還不如賴在朝中,當個清貴之官。」
閻鼎心下暗道不妙,勸解道:「明公何言老耶?伏案處理公函,從早至晚。巡視軍營塢堡,百里而不綴。雖在惟握之中,卻掌兵機於千里之外。數千南陽曉銳下大江,殺得杜丟盔棄甲。明公若老,仆實不知如何自處了。」
梁芬呵呵一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邵勛到哪了?「他可道。
閻鼎精神一振,道:「已過瓜里津,快到宛城了。仆已令各堡壁集結精壯,屯於城下,明公何時至營中宣令?」
「台臣一」
「仆在。」
梁芬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在老夫帳下,耽誤你了啊。」
閻鼎先是一驚,繼而臉色發白,急道:「明公誤會了。若無明公,仆還是密縣一塢堡帥,籍籍無名,明公對仆實有再造之恩。」
梁芬目顧目倒了一杯酒,說道:「聽聞邵隕已築起了枋頭北城?「是。南北二城皆已築成,朝中有些阿識奉承之輩,還寫了《城枋頭》曲賦,為之傳唱。「閻鼎答道。
梁芬臉上露出些許笑容,道:「老夫亦有所耳聞。其中有一句晝牧牛羊夜捉生,常去新城百里外,聽聞乃太白原話?」
「是。」
梁芬嘆了口氣,道:「邵太白之風,常令我想起關中豪傑。此人不像關東子弟,觀其所作所為,更像胡漢雜處之所的邊地豪強。」
沾梁了胡風的士人?「閻鼎問道。
此語甚是精妙。」梁芬撫掌而笑都是士人,但因看地域不同,作風差異很大弘農太守垣延這種人,殺伐果斷,又能舍下臉皮,在酒宴上卑躬屈膝,把劉聰哄得七葷八素,然後驟然翻臉,夜襲劫營。
關東士人即便會詐降,也做不到垣延這種程度,更不會像他親自帶著僮僕部曲上陣廝殺。
再遠一點的涼州,士人縱馬馳射,威武不凡,喝血吃生肉的都有,已無限接近胡人但如果轉到江南,就畫風又一變山居別業之中,曲觴流水,幽靜典雅。士人讀書練字,下棋畫畫更有那才子佳人,感情細膩,作風清婉,情情愛愛之中,讓人潛然淚下。
中原士人,大概介於兩者之間吧。
不像江南士人那樣風流調,仙氣十足,也不像邊地士人那樣粗豪勇武邵勛此人,更像一個長在中原的邊地豪強枋頭築城之後,邵勛怕是要對外攻伐了。」梁芬端起酒杯,旋又放下,眉宇間微有憂愁。
說不定是來攻伐南陽了。」閻鼎提醒道:「他可把能戰之軍都帶來了。」
「台臣為何如此篤定?」
「南陽豫州之背,自此起兵,四百里可至許昌。邵勛根基在穎川、陳郡、新蔡、南頓、襄城等地,離南陽太近了,若有變亂,則後路不穩,無力北上、東進,焉能不急?」
依台臣所言,老天該怎麼做呢?」
封回朝廷旨意,此必矯詔也,斷不能從。」閻鼎極力勸說道:「邵勛若來,則據城而守。我已召集上萬精兵,南陽城高池深,邵勛累死也打不下來。他又不可能頓兵城下許久,石勒聞之,必然率軍過河,攻伐河南。甚至就連劉聰聽了,也可能遣兵相助,將邵勛在河南的基業盡次奪下。如此之局,他只有撤軍回援,別無他途。」
「你是不是還要說率軍追擊,攻入襄城?」
「攻不攻皆可。」閻鼎興奮地說道:「若襄城難下,還可以打汝南。或者,乾脆把邵勛安插在南陽的勢力一掃而空,逼迫諸族就範。」
梁芬久久不語。
閻鼎說著說著,停了下來這對南陽士民有何好處?」梁芬嘆道:「王客之爭,剛壓下去沒多久,若再度興起,死傷何止十萬。」
閻鼎張口結舌之前有過明悟,現在再一次確定了:梁公竟然念著南陽土客百姓,而不以大業為重明公,邵勛可是要謀朝篡位的!「閻鼎口不擇言道梁芬神色一變。
「明公作為皇親國戚,得免乎?」閻鼎又道:「邵勛平王如之亂時,殺戮可不少。他是關東人,一直很厭惡關西士民。明公若不免,沔北六萬餘家關西士民亦不能免。」
「言重了。「梁芬伸手止住了閻鼎的話,思慮半響後,道:「明日你隨我出城,再遣人送信至邵勛營中,就說老夫欲與他會於清水之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