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姐弟

  時間過得很快,又好像很慢。

  匈奴來到洛陽城下好幾天了,先是慢條斯理地收割農田裡殘留的莊稼,充作補給可伶洛陽士民好不容易種出的一點糧食,因未及收穫,竟然成了匈奴人的口糧和與料。因糧於敵這種事,當真什麼時候都有做這些事的同時,匈奴人還在四處尋找能劫掠的地方,儘可能製造恐謊只不過洛陽周邊荒蕪得很,不是塢堡就是山暴,都有一定的守御力量,並不好搶。

  沒奈何之下,他們只能衝進洛陽城四周的住宅區、商業區、王公府邸內,大肆劫掠之後,還放了一把大火,燒毀了很多建築,甚至掠走了部分尚躲在這些區域的士民。

  城外一片混亂,城內同樣鬧得鬧得沸反盈天,一直到九月初四,才有禁軍步卒出城將匈奴騎兵驅逐出城外的建築區。

  帶隊的支屈六哈哈一笑,又向北沖向河陽南城,試圖製造混亂。

  至於向南襲擾,他放棄了。

  洛南三關不通,他們也就三干騎,根本不可能鬧出多少動靜,沒必要自討沒趣匈奴退走後,洛陽朝堂上的爭論才進入高潮尤其是今年有個致命的問題:漕糧輸入不足。

  如果說這還能忍的話,現在漕糧運輸中斷了,因為匈效人切斷九曲瀆的運輸請問閣下如何應對?

  天子也感到了些許驚慌,因為洛陽一旦城破,他必然要遭難,無可倖免這個時候不是背地裡搞誰不搞誰的問題,他是真的慌了…·.陛下無需憂慮,洛陽被圍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化險為夷,何須匆忙召陳公回帥勤王呢?況且他在枋頭,被賊眾纏著,一時半會不好撤。「襄城公主司馬禕苦口婆心地勸道:「阿姐方才問了殿中將軍,敵我纏鬥之時,萬萬不能撒,要撤也得等擊退敵軍之後。」

  司馬熾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即便真不懂,也有懂的人講給他聽。

  但問題在於,他為什麼要為別人考慮?

  他是天子,別人天生應該替他考慮,體量他,諒解他,委屈自己他不會也不願委屈自己,不願為別人著想,勤主之軍縱有困難,也該星夜前來。

  好吧,這幾年他遭受了毒打,沒那麼目我了,但他真的很想見到勤王兵馬啊。尤其是今天早上有一支禁軍貿然追擊故騎,結果被擊潰,損兵三千餘人,大挫士氣,這讓他心中更加恐慌城中糧草不足,若不驅逐賊騎,漕運不通,人心動盪,又能堅持到幾時?「司馬熾不悅道司馬禕攏了攏秀髮,沉吟片刻,又道:「陛下,太倉內存糧可用至何時?「「這....這...」司馬熾頓住了。

  他只知道存糧肯定不夠用,但具體不夠用到什麼時候,卻不太清楚見姐姐一直盯著他看,頓時面紅耳赤,道:「省著點用,大約只夠用至正月。」

  司馬恪禕一聽,鬆了口氣,道:「陛下,太倉存糧只需支付宮廷用度、百官俸祿、軍士匠人糧賜,既能支撐到止月,文有何憂?」

  阿姐是說,接下來幾個月,漕運能打通?」司馬熾有些懷疑地問道司馬禕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打通,只能說道:「若陳公在枋頭贏了,無需調兵入援,賊騎自退。若一敗塗地,匈奴恐大舉渡河,將洛陽圍個水泄不通。如何扶擇,陛下宜細思之。」

  可馬熾想了許久,仍然鑄曙難決。

  「陛下....」司馬儲禕文勸道司馬熾懷疑地看了眼姐姐,忍不住問道:「阿姐為何三番五次為邵勛說話?

  司馬禕面色沉靜,沒有起絲毫波瀾,只聽她說道:「阿姐也是為了陛下考慮啊。此時撤調陳公入衛洛京,他來得了麼?」

  他若不來,便將其醜行昭告大下。」司馬只毫不猶豫地說道「陛下乃九州共主,休要置氣。」司馬俏禕無奈道:「不如靜觀其變,先等一等,反正太倉還有存糧。」

  司馬熾冷哼一聲,沒說什麼。

  自家人知自家事。

  其實,他不知道洛陽短時間內不會陷落嗎?知道的。

  現在搞得戰戰兢兢,幾乎下詔四方勤王,其實有借題發揮的意味在內。

  這是他心底最深處的陰暗,絕對不能掌到檯面上來說是的,他覺得目己有點瘋了,竟然想看到邵兵敗身死,全軍覆沒邵勛一旦敗亡,會發生什麼事情,沒人敢保證但他覺得,總比邵勛活著要好。

  此人死了,他可以以朝廷大義,曉諭諸將,令具帶兵自效李重、陳有根、王雀兒、金止、侯飛虎、滿昱等輩,以前跟看邵勛為虎作張,罪責題多。如今靠山倒了,寧不惶恐?

  朕以天子之尊,赦免你們的罪責,許爾戴罪立功,寧不感佩?

  誠然,他也知道可能有點理想化了,但總會出現機會不是?

  至於匈奴會不會大舉南下,他覺得收編邵勛部眾後,再調宛城、襄陽、徐州三地精兵,與匈效決戰,還是有一定勝算的至不濟,他也能遷都許昌、宛城或襄陽,身邊圍攏著重臣名將,諸般大事皆出於己手,不比現在強?

  洛陽這麼一個地處前線,隨時可能鬧饑荒的城市,他真不太想待了。

  他需要混亂,劇烈的混亂。

  混亂之中,他可能變得更糟,也可能變得更好但如果沒有混亂,他的結局似乎一眼看得到頭,沒有任何懸念。

  他的這種心理,用簡單的詞語來描述就是:瘋了。

  先被司馬越兩度重擊,再被邵聯合群臣管束,他的精神狀態多多少少有點問題。

  司馬儲禕似乎也感受到了天子的異樣,輕嘆一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事實上她內心也很糾結,畢竟是武帝之女、大子之娣,年輕時享受了大家的萬般榮耀,甚至遺澤至今一十倍於普通公主的嫁妝,足以讓她成為天底下最有錢的女人之一。

  但嫁出去的女人,便如那潑出去的水。即便再關心娘家,也要為目己的生活考慮況且她現在有孩子了,寶貝得很,一點都不放心交給乳娘,每晚入睡時都要看到女兒可愛的面容,才能放心睡去。

  今天入宮看望天子,名為姐第暢敘親情,實則另有目的在這件事上,她有些羞愧,因此也不想多說了。

  殿室中一時沉寂了下來。

  良久之後,天子又道:「阿姐何時去江州?」

  去江州作甚?「司馬修禕一楞,不過很快反應了過來,臉上的表情也有些厭惡「阿姐乃王處仲之妻,合該夫妻團聚。」天子看到姐姐臉上的表情,心中明了,但還是勸道:「王卿刺江州,手握重兵,為國之干城,朕所信賴。阿姐去了,多加督促,則朕在洛陽,亦多了幾分保障。」

  我不去。「即便是面對天子,司馬禕也絲毫不給面子,冷冰冰地說道阿姐還是當年那個脾氣。」司馬熾山汕笑道「陛下。」司馬俏禕看向天子,神色中有幾分懷念,語氣也真誠了許多:「陛下你要好好的...-萬勿輕舉妄動。即便將來風雲變幻,富家翁總是有的。」

  這話說得有點大逆不道但大子都混到這種地步了,又是目幼相處的姐第,他也沒有責怪姐姐,只是沉默不語,神思不屬。

  司馬修禕有些失望,隨意聊了幾句後,便出宮回府了。

  回府後第二天,她得到消息:天子沒有下詔陳公回師勤王,但趁夜派出使者前往枋頭,調驍騎軍回洛陽。

  對此她只是有些感嘆,滿朝文武終究還是有私心或許在王衍等重臣的影響下,朝臣們勉強按捺住了調兵入援的念頭,但把本屬於朝廷的禁軍調回來,卻無人阻止。

  這些人本就是這副德性啊。

  司馬禕聯想到之前周馥提議遷都壽春之事,天子一度有些意動,但群臣捨不得在洛陽的家業,最終將這件事攪黃了。

  這些人關心的,終究只是自家的錢財、官位罷了。

  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亂世之中,每個人都在盡力做著有利於自己的事情,且隨著時局的發展,不斷調整。

  她現在只希望陳公能順利擊敗石勒矯情點講,她不希望女兒沒有父親實際點講,她不希望目己的利益受損嗟嘆一番後,她坐到了案幾後,開始寫信。寫完密封好,立刻遣人繞道充州,想辦法渡河,送到陳公手裡。

  京城發生的一切,包括天子的想法和狀態,她覺得有必要告知陳公。

  信送出去後,她又有些苦笑。

  連她這個做姐姐的都在給陳公通風報信了,不知道天子哪來的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