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取法其上,得乎其中

  白溝已經成了石勒的後勤動脈,大批糧食、乾草、軍資,或陸運,或水運,從四面八方匯集至內黃,然後再通過小船,溯流而上,直抵枋頭。

  八月二十,劉桑曾經打獵的黃池之畔,大群騎兵洶湧而下抵達黃池後,牧奴們麻利地將馬匹收走,在周圍茂盛的荒草甸子中放牧,補充馬力。

  大漢鎮遠大將軍梁伏疵漫步於湖畔,有些志得意滿他剛剛取得了一場對王浚的勝利戰果不大,斬首數干級、奪鎧、馬千餘罷了,但依然足以自傲王浚是越來越不成了。

  上個月,繼與段部鮮卑翻臉之後,王浚又召烏桓女婿蘇恕延相助。恕延拒其命,投靠了大漢,再斷王浚一臂。

  此人已是那啥來看一對,家中枯骨!

  若非天子詔命本部南下,遮護翼州,這會他仍率軍在幽州境內撒歡呢。

  對了,西邊也獲得了大勝。

  天子御駕親征,於北屈擊敗了拓跋鮮卑,追襲百餘里方還不過梁伏懷疑沒獲得太大的戰果,因為前後總計不過俘虜了兩乾鮮卑兵,繳獲了部分牛豐馬匹,平陽那邊好像也沒置宴慶功,可見這場勝利的成色有些不足鮮卑的戰鬥力還是可以的北屈之敗,主要還是拓跋普根自己作死,太過冒進了,竟然想偷襲平陽,這種輕兵疾進,一旦被發現,基本就完蛋了,只能被迫撤退,只可惜追擊時戰果不足。

  但不管怎樣,這仍然是大子獲得的大勝盪晉將軍蘭陽、河內王粱兩路進兵,追襲韓據、劉琨至晉陽城下,收割并州官民田野中的粟麥而還接下來,應該要重新恢復在關中的攻勢了。

  至於河北,..…不遠處馳來數騎,下馬之後,步行而至,躬身行禮道:「梁使君。」

  原來是張長史。」梁伏疵回了一禮。

  使君何時南下?」張敬也不客套,直接詢問道枋頭打得怎麼樣了?「梁伏疵不答反問道連攻數日,折損了幾千兵馬。」張敬說道「打下來了?」

  未曾。但邵賊帳下的許昌世兵損失也很大。」

  「噗!「梁伏疵毫不留情地嘲笑一番,道:「素聞邵隕有銀槍之眾,驍勇難敵。怎麼,連銀槍軍的面都沒見到?」

  張敬臉一紅,說道:「都怪乞活軍不賣力,死傷數干也只攻破了兩道壕溝。不過,邵賊的銀槍軍也出戰了兩次,不然乞活軍也不會損失這麼大。」

  繼續可看乞活軍打吧,什麼時候把人逼反了就好笑了。「梁伏疵說道乞活軍家眷皆在上白,他們不敢反。」張敬說道:「征東大將軍已傳撤諸郡,徵發了一批塢堡丁壯南下,繼續攻打枋頭。使君一梁伏疵伸手止住了張敬下面的話。

  他冷笑著看了眼張敬,陰陽怪氣道:「先是乞活軍,再是塢堡民,怎麼,石征東還不肯把老本錢拿出來?」

  所謂石勒的老本錢,其實就是最初他在野馬岡之戰前後轉戰各地時,強拉入伍的丁壯彼時河南、河北還是有部分自耕農的,也有不少土圍子、小莊園,都讓石勒、王彌之輩裹挾入伍了。

  石勒的這些兵眾一開始在并州北部屯田,後被朝廷吞併了一部分。石勒下河北後,帶走了數萬人,繼續拉丁入伍,然後在河北諸郡慢慢安定了下來這些亦農亦兵的丁壯,才是石勒的真本錢當然,以羯人、烏桓為主的諸胡部落,同樣是石勒的本錢,且居於核心地位,梁伏疵來河北時間不短了。

  上任前朝廷面授機宜,到任後他冷眼旁觀,發現石勒這人野心是真的不小從本質上來看,他與邵勛是一類人,即利用核心武力逼迫世家大族與其合作,再讓石勒舒舒服服發展幾年,他那些屯田軍士的戰鬥力會更強,烏桓、羯人騎兵的戰鬥力也會更出眾,屆時河北可就不歸大漢所有了,就連他梁伏疵都未必能在安平待得下去。

  「使君有所不知,今歲河北大穩,屯田軍士正在搶收粟麥,未及出征。再等旬日,征東將軍便會將其徵發南下,會剿邵賊。」張敬說道滑頭!」梁伏疵冷笑一聲,又道:「我部皆勁騎,拿來步戰太可惜了。」

  將軍可自濮陽、東平、濟北渡河,襲擾邵賊後方。」張敬不動聲色,繼續勸道:「邵賊後院起火,前線軍心不穩,或招致大敗。」

  「為何是我?」梁伏疵笑一聲,道:「朝廷旨意,只讓我遮護翼州糧道,可未言及過河。」

  襲擾河南之事,梁伏疵有些意動,但又有些猶豫。

  東平之戰沒過去多久,他還是有點擔心的。再者,朝廷讓他秘密監視石勒,如果把手底下的這兩方騎拼光了,還怎麼監視?

  張敬什麼好處都不拿出來,就想賺他南下拼命,可能嗎?

  「使君。」張敬嚴肅地說道:「若不能擊敗邵賊,河北一日不得安寧。便是將軍之部眾屆時想安心耕牧都不可能。河內之事,近在眼前,使君不可不察啊。」

  梁伏疵不為所動,反問道:「我聞大胡之侄季龍屯兵於太原,緣何不南下啊?」

  張敬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了過來,苦笑道:「季龍新婚燕爾,暫不宜出征。」

  梁伏疵臉色更不好看了。

  季龍」名石虎,字季龍,乃石勒之侄前陣子劉琨三路發兵,奔著攻滅大漢去的。石勒裝模作樣派了些兵馬增援,由石虎統率。

  不成想,仗沒打幾次,這廝盡想看娶妻了,竟然與高門士族太原郭氏勾搭上了。

  大漢征北將軍郭榮之妹郭氏,直接嫁給石虎為妻,雙方在上黨成婚,這便是張敬提到的「新婚燕爾」

  其實,這事放在平時都很正常,太原郭氏離上黨一步之遙,而上黨又是羯人盤鋸多年的地方,勢力極盛。為家族計,太原郭氏聯姻石虎,也是應有之義,畢竟現在石勒兒乎把上黨的羯人全都籠絡在了手中嚴然揭人之王,與他家聯姻是有價值的。

  但這事毫無疑問也讓石勒的影響力從上黨延伸到了太原,不是什麼好事,梁伏疵心憂朝廷,對此分外不喜,「大胡一天天盡想美事呢。」梁伏疵冷哼一聲,道:「天子詔其攻河陽,百般推託。這便罷了,畢竟枋頭也很緊要,但自己有兵不出,卻要我去為他賣命,簡直不知所謂。」

  說罷,一振袍袖,直接走了。

  張敬默立良久,突地一笑,也走了。

  平陽與郵城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明顯了啊。

  不過,現在還沒到破裂的時候,大家都在裝作一團和氣。梁伏疵對他擺臉色,純粹是這人城府不深,不善於控制情緒罷了。

  真要說駕,青州曹不駕嗎?

  他現在一門心思凌迫青州諸郡國的士族高門,逼其為目己效力。為此,已經讓不少士族舉家逃離了。

  誠然,曹這樣做是對的,因為此乃夯實根基之舉。問題是大漢朝廷願意看到你夯實根基嗎?這可未必啊。

  先湊合看過吧。局勢日益緊張,現在還得為平陽天子效力,離開黃池後,張敬便一路西行,半途跟上了一支魏郡太守桃豹派往枋頭的部隊,於二十四日抵達了前線大營如何?」石勒正在聽幕僚們匯報,見到張敬回返,遂問道。

  「梁使君對大王成見頗深。」張敬含糊地說了一句。

  石勒瞭然,又問道:「一點兵都不肯發?」

  「行至半途時,聽聞梁使君送了三干多幽州降兵過來。」

  「打發叫花子呢。」石勒哈哈一笑,道:「不必理他。朝廷方擊敗劉琨、鮮卑,心氣頗高,梁伏溉這藏貨看不清局勢,對我作色,異日局勢大變,朝廷說不定就把他調走了。」

  張敬點了點頭,又問道:「戰事如何?」

  提到這事,石勒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只見他振衣起身,帶著眾人登上一處高台,指著前方密密麻麻正在攻打晉軍營壘的軍士,說道:「晉兵頗為耐戰。大前天剛把許昌世兵擊潰,邵賊派銀槍軍督戰,調了一批屯田軍迎戰,守了三日。今日一大早,許昌世兵又上來了。」

  張敬極目遠眺,卻見晉軍營壘之上,失石橫飛,殺聲震大一批不知道從哪調來的塢堡」壯反覆攻打,戶墜如雨,最後終於支持不任,潰了下來。

  晉軍營壘放下吊橋,軍士魚貫而出,先追殺一陣,然後把遺留在營壘下的攻城器械燒毀,復收兵回營,堅守如初。

  張敬看了暗暗心驚枋頭之戰開打前,他一度以為,經歷了多年南征北戰,他們苦心操練的步軍戰力已經頗為可觀,或許可以與邵賊比劃一下了。

  但如今看來,即便把正在秋收的大軍調來,也不一定能攻下晉軍營壘啊什麼許昌世兵?那不是早讓司馬、司馬越兄弟折騰光了麼?現在的許昌世兵肯定是後來新組建的,居然也能固守營壘,越打越好。

  大家都在進步啊,就是不知邵賊的銀槍軍提升到了什麼程度「大王...」張敬想要勸速。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石勒擺了擺手,道:「再等數日,便將大軍南調。先讓一石勒一指那些河北士族私兵、塢堡丁壯,說道:「先讓彼輩耗一耗晉人的銳氣。」

  說完,又看向跟在身邊的諸將,面色平靜地說道:「你等總領騎軍,外松內緊。諸步營若有異動,無需請示,直接撲殺。」

  諾。「諸將理所當然地應道張敬思慮再三,輕聲說道:「大王,此戰破局之眼,還在河南。」

  「別總想著投機取巧。「石勒不悅道:「枋頭打不下來,河南打得再好又有何用?爾等就別惦記家裡那些罈罈罐罐了,既然來了,就用全力。此並非虛言,若有巡不進,保存實力者,可別怪我不講兄弟情面。」

  諾。「諸將心中一凜,齊聲應道大胡的話,打消了他們心中的僥倖。原來以為,打不下就算了,別硬來,現在一看,大胡是來真的,保存實力已不可能,還是別自作聰明了。

  張賓在一旁默默看著。

  取法其上,得乎其中:取法其中,得乎其下。

  大胡還是清醒的。

  這並不是說一定要把老本拼光,但絕對不能讓諸將有饒幸心理,必須讓他們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