箏聲響起於林下,舞姿曼妙於溪畔,謝鯤去了衣袍,裸祖而踞,目光盯看女樂舞姬有舞姬跳至身前,謝鯤甚至挺了挺肚皮,哈哈大笑舞姬翻而去,似乎早就習慣了。
「幼輿莫要嚇著美人。」刁協走了過來,笑道「此謂通也,玄亮學著點。「謝鯤喝了不少酒,臉有點紅,大著舌頭說道。
刁協看了下謝鯤,此君渾身赤裸,不看一物,確實可稱」通」。
而他只脫了外袍,散露上半身,只能白「達」
故去衣憤,脫衣服,露醜惡,同離獸。甚者名之為通,次者名之為達也此謂魏普風度、名士風流,後世不知道引得多少人羨慕。
「幼輿士風通達,吾不及也。」刁協掃了眼謝鯤露出的「醜惡」,比他大,於是面紅耳赤,新愧離升謝醒還是有點本錢的,怪不得喜歡調戲婦人聽聞來到江南後,經常死皮賴臉去婦人家裡飲酒,醉後便臥於婦人身側,一覺到天亮。
媽的,怎麼沒被人家夫君打死?
「周宣佩(周)方逝,萬事當鎮之以靜,北進之事,休要再提。」不遠處的竹林邊,傳來了王導的聲音,刁協停下腳步,默默聽著周三定江南,功勳卓著,又是琅琊王南渡之初著意籠絡的豪強,以對抗江東舊族。
但時過境遷,周與南渡士人之間的矛盾日益顯現,雙方之間漸漸無法調和。
其實也不怪他。
立了這麼大功勞,我想多掌點權又怎麼了?
但周這種行為,毫無疑問引起了南渡士人的反感,於是聯合起來排擠他。
周密謀作亂,事泄,最後憂憤而死,臨死前對兒子說:「殺我者,諸倫子也!「可見其怨氣之深。
周之死,令江東局勢有些微妙。一個不好,就會引起變亂是,江東士人確實想偏安一方,割據目立,但人家未必需要尊奉琅琊王啊。
王導這話沒有錯,現在當鎮之以靜,慢慢消化周之死帶來的負面影響也罷,有大子詔書在手,什麼時候動手都可以。」紀瞻嘆了口氣,說道:「就是部隕此賊太過囂張跋扈,惹人生厭,真想看他跌落神壇。」
王導呵呵一笑。
紀瞻又看向他,問道:「邵勛當初也得罪過茂弘你吧?」
談不上得罪,都是忠於王事罷了。」王導搖頭失笑,道。十年前,他謀求徐州刺史之職。恰好裴盾也想當徐州刺史,多方活動,邵勛作為裴氏走狗,一度讓他有些厭惡,隨手給他下了幾個絆子。
談不上刻意針對,隨手為之罷了。若真特意對付他,邵勛早死了。
十年過後,確實有那麼一絲悔意,若當年真下死手,裴妃、裴盾都保不住邵勛,他即便僥倖逃脫,也只有流亡一條路。
在那會當流民帥或賊匪,是不可能成事的。
可惜了。
玄亮怎在樹後呆立?走,服散去。」刁協聽了半啊,卻被一醉漢盯上了,搖搖晃晃走了過來,一把揪住刁協,笑道:「難得茂弘請客,可不能放過。」
刁協無奈,只能跟隨而去。
王導、紀瞻遠遠看了二人一眼,都沒說什麼,幕府難得聚會遊藝一次,由得大家放縱了。
再者,不拘禮法乃士人天性。
昔年阮籍與鄰居不相識,甚至從來沒見過面,聽說他死後,直接跑去哭喪,盡哀而去。
又因為步兵校尉的官廚多美酒,於是干方百計求得此職,狂飲濫喝,不問世事,等到母親快死了,還大大出去與人下棋,居喪期間喝酒吃肉,披頭散髮,箕踞坐床,楞是一聲不哭,然後又突然吐血,阮籍之風傳揚開來,有人批評他」風俗淫,恥尚失所」,但學習他的人更多。
究其根本,從阮籍者多為揚名耳士人太多了,要想做官,先得出名,而為了出名,則無所不用其極一臭名聲也是名聲,更何況某些標新立異的行為並不算什麼臭名聲。
而如果說阮籍是真性情的話,後來者則未必只不過時間長了,就形成了風氣,仿佛不這麼做就不是士人了。
王導前陣子拜訪阮孚,孚居然穿著褻衣與他見面,對此只能苦笑連連就這樣了,江東這個攤子還得靠他們撐看呢刁協被阮孚揪過去後,熟練地服起散來,片刻之後,頓感款飄欲仙,渾身舒暢,有舞姬行至面前,刁協眼色迷離,大叫道:「你可是王國舅府上之荊氏?」
「你是荊氏!真是荊氏!快,快過來,隨我回府。」刁協搖搖晃晃起身,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玄亮看錯了,那是宋禕。「阮孚努力睜大眼睛,雙手在空中狂舞突然之間又大哭起來,道:「宋禕啊,你怎能被那個粗鄙武夫鎖在家中?」
刁協亦哭。
哭著哭著,面前突然出現了邵勛的身影:他帶著一隊士兵,手裡提著長沙王的頭顱冷笑不已。
「殺賊!」刁協一拳擊出。
正給他上酒的婢女應聲而倒其他人見了,哈哈大笑,笑完又各自干各自的事,酒席宴會之間,出格的事情多了,早就見怪不怪紀膀看不下去了,朝王導點了點頭,起身走到刁協身側,揮手招來兩名僕役,將刁協架起。
服散的刁協渾身燥熱,早就不著一物,被僕役架走之時,小雞吊在那裡,一晃一晃謝鯤見了拍桌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然後用他那牙齒漏風的嘴吹起口哨來,一邊吹,一邊笑道:「玄亮啊,勿憂也。異日北進中原,定將荊、宋二女搶來。只是一你能御此神女乎?」
此言一出,有人笑得嘴裡的酒都噴出來了。
「玄亮苦也。「有人笑道「玄亮之苦非多,范陽、成都二王苦多。」
「哈哈!」
猥瑣的笑聲此起彼伏,通達之風大盛,幾又回到太康盛世年華。
唔。此時的江東難道不是盛世?太盛世了啊!
有絲竹,有美人,有酒肉,什麼都有,閒來無事,悠遊山水,吟詩作賦:或者練練書法,習習棋藝;至不濟也可關起門來在家喝酒。
邵勛那傻鳥,和匈奴人拼來拼去,拼得滿身金創,又何苦來哉?
待你們拼得兩敗俱傷,我等奉詔北伐,一舉收復河南、河北,將天下撥亂反正,重回煌煌大道。
妙哉!
速速收拾一下。」紀瞻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婢女,嘆了口氣,吩咐道僕役們又把婢女抬走,再把傾覆於地的案幾擺正,仔細清理了一番。
紀瞻默默走了回去。
他不服散。
為人也比較板正,見客必正容,閒來無事時主要練習書法、彈琴下棋,或者出外遊覽,於月下松泉之間小憩。
江東幕府群魔亂舞,他是知道的,但沒有辦法這就是士人。
士人也分很多派像刁協、阮孚、謝鯤之輩,清醒時也不是不能做事,有時候還做得不錯,他們還是有用處的。
總不能像邵勛那樣,提拔粗鄙無文的殺伐武夫來當官吧?在這件事上,他有些動搖認為天下大亂之際,或許需要提拔一些兵家子,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邵勛如此激烈行事,有點過了,他不喜歡。
其實,如果邵勛願意投效琅琊王,紀瞻願意出面作保,給予高官厚祿,只是他也知道這不可能。
看到刁協、阮孚、謝鯤了麼?
人家對荊氏、宋禕念念不忘,以為「神女」,又對邵勛納成都、范陽二王之妃嫉妒不已,邵勛若來投,什麼下場?
周才剛死不久!
義興周氏三定江南,部曲逾萬,屢戰屢勝,這樣的家勢還被排擠呢。邵勛若來,北人對他嫉恨,南人認為他是「倫子」,本身又是兵家子出身,下場絕對比周還差而既然不能投效,那就是故人了。
將來若有機會,還是得將他除去。尤其是天使密陳邵勛跋扈之事,琅琊王頗為憤慨,若非時機不對,早就提兵北上,誅此國賊了。
堂堂天子,竟然被人欺辱到這個地步,即便紀瞻不是特別贊同北伐,也心中憤恨一當然,這可能只是天使的一面之詞,但誰在乎真假呢?
世道如此,沒有真假,沒有對錯,只有勝敗。
況且,邵勛的野心瞎子都能著得出來,除掉他不會錯的。
現在唯一的障礙,大概就是江東內部意見不統一了,好在還有時間。
劉漢不是那麼容易平滅的,邵勛還有得與他們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