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章 捉生

  進入五月之後,豫州諸郡國陸陸續續迎來麥收時節很可惜,司州、充州沒有這種好事,他們或飽受敵騎騷擾,或因循守舊,或出於其他原因,仍然是春播種粟,以待秋收河陽縣亦如是。

  當邵勛來到河陽南城的時候,已是五月初六。

  他的離去,讓洛陽上下大大鬆了一口氣,而河陽百姓則熱烈歡呼他的到來,河陽令程元譚、黑稍督軍侯飛虎、屯田軍校尉郝昌、度支校尉楊寶四人簇擁著他,登上城頭。

  河陽有多少百姓了?」邵勛看著長勢還算不錯的粟苗,非常高興,遂問道北城無有百姓,中城有一千七百餘戶、南城不下六千戶。「程元潭回道「比去年少不了多少嘛。」

  「今春又來了些百姓。」

  「來自何處?」

  「汲郡、河內。」

  邵勛瞭然。

  河北不愧是大晉朝人口最密集的區域好像自後漢年間便是了,及至唐代,最多時占到了天下的三分之一,即便後來其他地方發展起來了,河北依然據有天下戶口的兩成以上,河北的經濟實力,更是超過其人口比例,遠勝河南、關中此謂霸業之基不能讓石勒舒舒服服占據整個河北,不然的話,他沒種田,實力還輕鬆追上種了幾年田的你。

  流民盡皆收攏安置起來,若地不夠,自往兩邊收取荒地。還不夠的話,到芒山南麓耕種。」邵勛吩咐道。

  程元譚連連點頭,又道:「最好還是把匈奴向北驅逐,大河北岸都是沃土,可養數萬人。」

  邵勛又看向蒼茫的大河。

  河中者似乎已完全穩住了陣腳,不但高渚、馬渚、陶渚上有百姓在種糧、養育、侍弄果蔬,就連一些不知名的小島上都有幾戶至幾十戶不等的百姓這些百姓的耕地很少,糧食完全不夠一家人吃,除了養黃魚(鯉魚)外,就只能把一些邊邊角角的土地利用上,種些黃豆、綠豆之類的雜糧好在家裡的男丁輪番上陣,成守三城,朝中會撥發一部分糧食充作軍,勉強能生活下去。

  這樣的日子好嗎?當然是不太好的。但比起朝不保夕的流民生活,卻又好上太多了。

  壯丁打仗,鍵婦種田,小孩幫著養魚、種豆子、割草養性畜,老人甚至可以去修建倉城出賣勞動力。日子固然清苦,但他們腳十分感激,生活好壞果然是對比出來的一和別人比,也和過去的自己比。

  大河北岸的河陽北城就完全是一副軍事重鎮的模樣了。

  縣衙設於彼處,卻沒什麼百姓可供驅使,到處都是兵丁,到處都是金鼓旗號,北城似乎也開闢了一些由地?「邵隕遙指北岸,說道那裡有少許百姓在牧馬放羊,遠處還有騎兵在警戒,似乎一有情況,立刻示警,讓人帶著牲畜撤回去北城是大城,離黃河大概一里路這一里相對比較安全,理論上可以種地,目前主要拿來放牧「明公,仆目廣成澤請了一些農人過來,去歲撒下了首宿種子。」程元潭說道:「人丁、種子都是惠皇后派來的。」

  邵勛點了點頭。

  羊獻容在廣成澤就兩大業務,一是持續開發垛田,種植水稻,二是種植各類牧草(主要是首),飼養牲畜。

  說實話,有點玩票性質。

  水稻一般在年底送到許昌,邵勛掌來賞賜給官員、軍將、親兵。

  詞養的牲蓄定期發往許昌,供邵府上下及數百親兵啖食,邵勛素來厚養親兵,不但米麵管飽,肉也經常吃,幾百親兵消耗其實挺大的。

  在吃這一方面,他完全被羊獻容包養了。

  有時候都嘆氣,老子怎麼就不能硬氣一回,不要人家送的稻米和牲蓄呢?

  仔細想想,大概是習慣了。

  一個程序只要不出問題,那就一直跑下去好了,別亂改。羊獻容這麼好用,於是也就往死里用了。

  世家大族似乎也是如此。打理後方太好用了,好用到漸漸麻痹你,然後交融在一起難以切割。

  不過在去年初邵勛與庾文君成婚後,羊獻容似乎漸漸走出了玩票的性質,她開始在梁縣、許昌、襄城等地,通過四通八達的水系運輸稻米售賣,獲利頗豐,襄城公主司馬修禕有時候也從羊獻容那裡購買牲蓄,通過驢行販賣這個商業模式不錯,但讓邵勛疑惑的是,這倆姑嫂怎麼沒翻臉呢?奇了怪了,羊羊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或可緣城開墾一些田地。」邵勛說道:「離城近,照應得過來。匈奴若敢來踐踏莊稼就派騎軍衝殺,讓他們丟些人命在這,久而久之就不敢來了。」

  明公高見。」程元譚說道:「仆這月便安排人種豆。」

  以後若在河北築城,永為此制。」邵勛看向幾位將領,說道「遵命。」

  「此番我把騎軍都帶來了。」邵勛又道:「義從軍明日便前往北城,爾等商量下,先給匈奴一個下馬威。」

  在把考城的五百騎(來目充州世家)調走後,現在義從軍已有三千七百兵、接近八千匹馬,操練有年,是一股比較精悍的力量了。

  但精悍歸精悍,數量還是太少。

  調到這邊,那邊就沒騎兵用,十分煩人。

  馬政搞到現在,不過五干匹罷了,都是在廣成澤繁衍、長成的這個速度太慢了,以至於他有點想讓老百姓也幫著養馬,擴大種群數量在人少地多的當下,其實可以嘗試下,農牧混合的農業模式,可以利用更多的土地一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家子五口人耕作百餘畝就頂天了,如果農牧混合生產,可以將荒地上的牧草轉化為收成。

  這和匈奴人的生產模式恰好相反,人家主業放牧,副業種地,糧食「靠天收」。

  我可以王業種地,副業放牧,牲蓄「靠大收」

  想到這裡,邵勛覺得匈奴人的農業生產模式未必有多落後,至少,他們可以將大片不適宜耕作的山區丘陵草場轉化為收益,這些山區丘陵,漢人大規模利用要到紅薯引進之後了一紅薯並沒有大量搶占農田,它只是把以前無法利用的丘陵、斜坡給利用上了,且產量頗高而在紅薯引進之前,放牧是一種不錯的利用方式與一般人想像不同,胡人其實特別注重濕潤的山嶺,因為那是非常優良的牧場,比乾旱的草原還要好一當然,最好是濕潤的草原,但這並不多見歷史上西夏最重要的牧場就在賀蘭山、天都山、橫山、陰山,而不是一望無際的河套草原,可見一斑「順齡。」邵招了招手。

  蔡承快步上前。

  請惠皇后派人來趟洛陽,我有要事交辦。「邵勛壓低聲音說道諾。「蔡承面色不變,轉身離開。

  洛陽盆地的人一年比一年少,無數農田據荒,眼下甚至可以營建大規模的牧場,只要你不怕被人劫掠另外,亦可安置一批百姓,免費授田,但有個硬性要求:養馬老子就不信了,只要基數上來,幾何級增長之後,我的馬還能比你草原部落少?

  ★  *五月初六,邵勛文觀閱了黑稍軍二千四百人的會操這支部隊以河陽丁壯為主,部分軍官來自屯田軍,後來又補入了一批武學生。

  之前的河陽大戰,黑稍軍的表現一般,損失還不小經過一年多的整補、訓練之後,情況大為改觀「原本我只想用河陽人守河陽,現在想法變了,以後武學生會分流一批至黑稍軍帶兵好好操練,勿要僻意。」邵勛指看站在曠野中的兩千多士卒,吩咐道「諾。」侯飛虎大喜過望。

  作為黑銷軍組建時的元老,侯飛虎覺得自己在邵師諸門生中的地位直線升高,這就是運氣啊人要有本事,也需要運氣。

  河內匈奴聚了不少兵,你覺得他們想作甚。「邵勛問道「末將覺得匈奴不會強攻河陽三城,那些兵不過是來監視的罷了。」侯飛虎答道「有何依據?」

  「於野王統軍者,乃匈奴安西將軍劉雅。」侯飛虎說道:「此人用兵,中規中矩,上頭讓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很少逾越本分。屯兵野王以來,但襲擾北城外圍,未做強攻之事,故末將大膽推測,匈奴無意攻河陽三城。」

  「哦?」邵勛頗感興趣地看向侯飛虎,笑道:「你還琢磨起敵將的性子來了?」

  侯飛虎報然一笑,道:「知己知彼。」

  「王雀兒走後,我將河陽三城交給你,能穩住嗎?」

  末將雖才具有限,絕不令匈奴南進一步。」

  「待大軍聚齊,該怎麼打?」

  「邵師或可嘗試攻一下野王。」

  「如何嘗試?」

  先兵發職關,攻匈奴之必救,將河內的匈奴兵吸引過來,再避實就虛,直搗野王。」

  邵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肯動腦子,很不錯。但此計過於冒險,一旦失敗,容易危及河陽三城。再者,我掌下野王又能怎樣?能種地還是能放牧?不要總盯看名城大邑,有些不知名的小城,甚至更為關鍵。」

  侯飛虎點頭應是。

  「不過,你的計劃並非一無是處。「邵勛又道。

  侯飛虎不解。

  「就調動敵軍這一部分而言,頗有可取之處。「邵勛說道:「既然劉雅行事中規中矩,那就讓他中規中矩到死。」

  「邵師是想...侯飛虎問道我問你,築一座粗淺的土城要多久?」召隕問道。

  「幾個月總要的吧?」

  「不,六千人、二十日就可以了。「邵勛大笑離去。

  城鹽州,城鹽州,城在五原原上頭...」左右無人之時,邵勛輕聲哼唱道:「晝牧牛羊夜捉生,長丟新城白里外..「來人!」走著走著,邵勛停下了腳步,喊道。蔡承匆忙走了過來:「明公。」

  以許昌幕府的名義傳令,司豫二州諸士族豪強子弟,弓馬嫻熟者,可至河陽。另,至府兵及其子侄中挑選精於騎射搏殺者,送來河陽。「邵勛說道:「我欲新置一軍。」

  「軍何名?「蔡承問道。

  「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