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商路

  臘日過後,衙門又正經上了幾天直,隨後便進入摸魚狀態,許昌幕府右司馬羊枕乾脆告假回到了陳縣,一休四十餘天,年後再上直,回到他在陳縣新置的宅院後,敏銳地感覺到有些不對:有客人來過,而且住了不止一天。

  他懶得再問僕婢了。

  這宅子他一年也來不了幾天,大部分時候借給在此學習書法的惠皇后羊氏居住,有些事,難得糊塗。

  「伯父。」聽到僕人票報後,羊獻容出門相迎「拜見惠皇后。」羊憂作勢行禮。

  「伯父!「羊獻容嗔了一下。

  羊枕動作做到一半,順勢起身,抒了抒鬍鬚,道:「侄女近日可好?唉,正旦將至,幕府一堆事,回來得晚了。」

  說這話時,觀察了一下侄女,侄女明顯修飾過妝容才出門,但臉上依然有著尚未褪去的潮紅,這讓他一驚,陳一那人不會還在吧?

  不過沒看到他的親兵,應該已經走了,想到這裡,心中不太痛快,你倆差不多得了!白日那啥,過分了啊伯父說得甚話?「羊獻容拾嘴輕笑,顯然心情極好。

  這些是-....」羊憂指了指堆在院中的大批貨物,問道妾遣人收來的藥材。」羊獻容說道:「開過年後就遣人售往江東。」

  「怎麼售賣過去?「羊憂問道。

  「借返程之漕船。」

  還是得有自己的船。「羊憂搖了搖頭,說道:「漕運早晚會停,不能倚之長久。」

  「伯父說得是。」羊獻容說道。

  江東找好人了?「羊憂又問道羊獻容點了點頭。

  羊氏是大族,雖然在南渡之事上猶猶豫豫,但到現在,已經有部分子弟南渡了,其中兩人已爬上太守之位。

  關係網是存在的,而且能量不小這還只是羊氏子弟,與羊氏有姻親聯繫的就更多了,因安置流民有功,即將出仕汝陰太守的豐鑒豐景期就是王敦的舅舅,關係鐵得不能再鐵。

  世家大族編織起來的這張網,密不透風,即便邵勛從十年前就苦思良策,並且慢慢積蓄實力,到現在他實控的不過三四郡罷了,超過二十個郡掌握在士族手裡。

  就像高歡身體不舒服,也要抱病陪柔然公主一樣,邵黃毛有什麼資格不哄這些女人?

  世家大族的天下,你還想拋開他們另起爐灶?真這樣做,大概率起不來,即便起來了,也比對手慢很多,最終只有敗亡一條路,這就是時代特徵,無可迴避,都有哪些藥材?」羊憂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廊下,看著那些即將收入庫中的貨物第一眼入目的是秦椒。

  蜀椒出武都,秦椒出大水,其實就是關中花椒,此時已引種至關東地區,以河南郡所產為上佳這批秦椒就來自處於戰爭前線的河南、弘農二郡,數量較少。

  第二大類是柑子仁,同樣產自河南、弘農二郡的山中,廣成澤一帶亦大面積產出比為藥材,素以北地所出為上佳,在江東、荊州賣得上價錢。

  此外還有枸杞、黃精、桑白皮、桔梗、玄參、丹參、麻黃、半夏等數十種。

  要麼是江南沒有的藥材要麼是江南有,但品質上以北地所產為佳者,如此挑選,真的有心了。

  世家大族喜歡「閉門成市」,和他們做買賣非常不容易。要想讓他們掏錢,就只能是這類南方急需的東西了。

  回程時再帶點南方貨物到河南一賣,賺兩趟「長秋有心了。」羊憂贊道這個侄女是真有錢,當年孫秀的家產有相當一部分落到了她手裡,如此經營有年,按理來說已經富可敵國,但現實情況好像不太對,很多錢被她花掉了。

  不過也沒關係了。

  如今買賣開張,總能賺回來。

  這項買賣,陳公做不得,因為琅琊王及王敦、王導兄弟很可能不給面子,但羊氏卻可勉強做得。

  如果有景期參與其中,王敦還不至於不給舅舅面子。

  侄女幾時動身西行?「二人進了中堂後,羊憂問道。就這幾日吧。」羊獻容嘆了口氣,臉色陰晴不定,似乎也在猶豫出來學習書法半年了,過年肯定要回廣成宮任兒個月的,但這幾天,邵勛白天操練兵士、處理政務,入夜之後便偷偷溜進這間宅院外頭北風呼嘯,風雪漫大,臥房內兩人相擁而眠,讓豐獻容格外安心,又格外迷戀這種生活。

  她恨不得把那個男人栓在她身邊。一想到他白天會和王氏姐妹說笑,她就氣得要爆炸。

  回廣成宮後,她打算把襄城公主請來,兩個孤零零的人正好一起過年,順便尋她問問計。

  搬到陳都後,她今年的處境已經大大改善,昨晚,她窩在邵勛懷裡睡不看,想了許久。明年,邵勛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待在陳郡、汝南,這就是機會了。

  邵勛喜歡晚上有女人陪他入睡。去了汝南,誰能和你同床共枕?想到此節,羊獻容就想偷笑。

  你們都完蛋去吧!

  「早點回去吧。」羊忱當然不知道羊獻容心裡的小九九,只勸道:「買賣之事,自有下面人打理,你總攬全局即可。」

  「伯父說得是。」羊獻容應道。

  再等幾日,臘月二十再走,屆時邵勛也要回許昌了。

  洛南、襄城、汝南、南頓、陳郡這一圈巡視下來,差不多夠了,該回家陪父母妻子了。

  * * *與羊獻容所思不同,邵勛馬上就要走了。

  聽取完豫州刺史羊冏之及陳國相崔功的匯報後,此番巡視已近尾聲。

  時間真的很緊張!

  回家之後,再出來就不太方便了,於是一定要規劃好回家之前的寶貴時間段,充分利用。

  離開陳郡之後,他會快馬北上考城,看看兒子,以軍司身份召見一下幕府僚佐,聽取匯報,再對明年的工作做一番部署。

  工作是主要目的,看望裴妃母子都是頂帶的「明公說一戶種桑五十樹、棗五株、榆三根,這是最少麼?「蔡承已經來到了林間小築,準備稟報車馬已備好,可以上路了,但聽到書房內的交談聲後,又止住了一方才說話的好像是王惠風。

  「這是最少。」邵勛說道:「一畝地可植桑樹八株,二畝桑林可產絹帛一匹。唔,可能有些少了,或許一畝半便可產絹一匹。如果有十畝桑林,一年或可產絹六匹。你且為我算下,五畝宅園,如果拿半畝來起屋,剩下四畝地可種多少棗榆,又可種果蔬幾何。」

  王惠風低頭寫算了起來。

  這裡不對。」邵勛伸手指了指,不小心碰到了王惠風白嫩的縴手。

  王惠風用眼角餘光了邵勛一眼,見他凝眉看看紙上的字,心無旁弩,看來方才是無心之失。

  她頓時有些臉紅,不是害羞,而是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慚愧在她的認知中,邵勛什麼樣的女人不可得?又何必糾纏她呢?呢,她顯然忘了父親王衍曾經說過的話一或許是選擇性遺忘吧「一戶百姓年收八十斛糧、六匹絹。如果兩年三作,則收糧更多。如此,耕作兩年半便有一年餘糧。棗榆、果蔬還能賣錢,再養些家離、牲蓄,日子便好過許多了。」王惠風看看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跡,欣喜不已。

  白紙之上,按照邵勛習慣,橫豎羅列了理想情況下一戶農民的家庭收入,糧食:至少80斛,多至百斛。

  布帛:約六匹桑木:如果桑樹栽種十年,按最低標準五十株計算,五十根桑木可賣四五千錢,均分到十年,每年四百餘錢宅園收入:五畝宅園,有半畝起屋就夠了,剩下的完全可以利用起來,即「滿園植葵霍,繞屋樹桑榆。」

  榆樹三年可將莢、葉賣之,五年可作椽,十年可制碗、瓶等各種器皿,十五年可制車。

  作為除桑樹外最重要的經濟樹種,榆樹的種植非常普遍,十五年的經濟周期內,每棵榆樹產生的經濟效益當在三百文上下。

  如果在宅園內種植棗、榆各十棵,均攤下來年收入在四百錢上下。

  菜哇收入:看種哪些,收入天差地別家畜收入:以二豬、五雞的漢代標準來說,已經不少了。

  出賣勞動力收入:此項暫無,因為農閒時間要操練或發役是不是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邵勛看著王惠風欣喜的面龐,問道王惠風點了點頭,問道:「真能做到嗎?」

  「努力去做就行了。」邵勛說道:「此事你亦有大功,將來事成,史書上少不得記你一筆。」

  「上不上史書不重要。」王惠風搖了搖頭,道:「能讓天下太平,百姓安樂,我就滿足了。此為一」

  此為懷太子之志,她心中默念道邵勛在紙上寫了幾句詩:「夏來燕米飯,秋至菊花酒..-數瓮猶未開,明朝能飲否。」

  王惠風出神地看看,似乎和之前「種桑百餘樹」是一首詩。

  這就是陳公理想中的田園生活嗎?

  士族塢堡莊園內的莊客部曲是不可能過上這樣的日子的...她明亮的眼晴看向邵勛,道:「若能如此,則為干秋功業。」

  「你幫我的。「邵勛笑道:「所以你要陪我一起看到那一天。」

  王惠風抵受不住他的目光,扭過頭去,靜靜看著紙上的詩,心有點亂了。

  我走了。」邵突然起身說道王惠風竟然一時沒反應過來,待明白邵勛說了什麼之後,下意識想要挽留,邵勛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王惠風慌忙回禮,舉止有些失措待邵勛在親兵的簇擁下遠行之後,王惠風又坐回了案前,提起筆之後,發覺渾身懶洋洋的,什麼都不想做。

  半響之後,她搖了搖頭,驅散了心中雜念,繼續看起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