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墟市

  ....伐賊剿逆,必俟乎奇略;進封超位,定允於殊勛。河陽日地,乃北門之要衝,卻卒有虛籍,守御不備......開府儀同三司、持節監豫州諸軍事鎮許昌、平東將軍、陳郡公邵勛,忠良練達,文武兼資,決策於萬軍之中,挺身於重城之內,遂行原野之誅,終揚大國之威.....可使持節都督司豫二州諸軍事,兼領北中郎將鎮河陽,望能親提義旅,直下虜城......余勛如故,仍賜食邑五千戶。」

  臨離開洛陽之前,天使至營中傳詔,為邵勛加官進爵,送走天使後,邵勛眉頭緊鎖,半響後舒了口氣還好,大子算是有分寸,沒讓他都督好兒州軍事老子現在不想升官,整天亂來都督司州諸軍事的職務,只有司馬越領過,這是把我當司馬越看待啊。

  收起詔書後,邵勛沉吟了會。

  朝廷並沒有明令他治何處,那就繼續許昌好了。

  司州現在就只有河南、上洛、滎陽三郡在朝廷手裡了,弘農就只宜陽一縣,考慮到今後註定要在弘農、河陽等地與匈奴大戰,那麼以位於潁川的許昌為治所是合適的。

  現在他是正兒八經的河洛大軍閥,擁常備軍一萬八千眾、府兵近萬、屯田軍三萬餘另有附庸兵眾三四萬人。

  朝廷大概已經放棄打破匈奴對洛陽的包圍了,一切全委任給他。

  反正王彌大概也不想來打洛陽,河陽三城修築完畢後,河內方向轉危為安,袞袞諸公算是躺平擺爛了。

  至於天子一一這封詔書八成和他無關,定然出自台閣,用了天子大印罷了。

  經歷了新安之戰,他現在的處境與司馬越因禁他時幾無二致。看似有自由,實則已無太多人心。

  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每隔一段時間,「忠臣」就像韭菜一樣,總能長出來一茬,雖然長勢越來越不好了。但只要官員還在流動,還有外地士人進京做官,天子總能忽悠一部分人為他效力,先這樣了。

  邵勛很清楚,他的根基不是朝廷大義,而是敢跟著他造反的軍士以及與他深度綁定的穎川士族。

  十一月十五日,他率部經伊闕關南下,抵達襄城。

  鎧白雪之中,墟市又開張了。

  作為銀槍左營的駐地,襄城郡早就從八王之亂以及王彌入寇的底谷中走了出來,襄城七縣也是邵勛控制比較深入的地方。

  銀槍左營六幹家的存在極大繁榮了地方經濟,加上自河北、洛陽南遷過來的人口,徹查一番後,已有近一萬七千戶、九萬餘口人。

  如果算上士人豪強隱匿的人口,突破十萬是肯定的一一其實襄城也沒多少士族豪強,都被慢慢整傷得差不多了。

  如此之多的人口,又有數年和平,在經歷了連續兩年的風調雨順後,襄城郡的市面已恢復了相當生機。

  這一日,周氏一大早就來到了墟市。

  十三歲的長子和十一歲的次子昂首挺胸,跟在娘親身後作為銀槍軍什長季收之子,倆少年在鄉間的地位水漲船高,普通田舍夫家的孩子終日圍在二人身邊,以其為首,儼然孩子群中的大小王出現這樣的情況並不奇怪銀槍軍是募兵,收入不錯,打仗還能有戰利品賞賜,家中分到的田地又都是最好的,財富慢慢就積累了起來半大孩子,哪個不整天叫餓?跟在大季、小季身邊,時不時能分點吃食,自然跟看他們混了,世道就是如此現實。

  陳公班師的消息早就傳回了襄城諸縣,周氏思來想去,決定把家裡的一頭老羊殺了,搞勞下夫君。正好也快要過年了,剩下的羊肉還可以留到正月全家一起吃一一呢,事實上銀槍左營今年要留守河陽,周氏的消息顯然有誤。

  而殺了羊,目然要補充,周氏今大就是來買豐的「廣成駒,已生百五十日,皆能自活,不復藉乳,速來瞧瞧。」墟市之中,一滿面髯的大漢用力叫著。

  大漢身後閒坐看數人,有兩輛大車,車上堆看千草乾草堆中,隱隱露出弓梢和刀柄。走過路過之人卻熟視無睹,這年頭出門做買賣,不帶弓和刀能行?太正常了。

  周氏停下了腳步,看著被柵欄圍著的牲畜,開口問道:「羔羊怎麼賣?」

  二百錢一隻。」大漢見得有生意上門,喜上眉梢,連聲說道「能活?」

  「放心。」大漢拍看胸脯,大聲道:「凡駒、犢,皆已長百五十日,羊羔長六十日,無需食乳,買回去隨便養。」

  「太貴了。」周氏搖了搖頭。

  「這還貴?」大漢急道:「襄城公主莊上的駒羔羊,皆是汝南名種。看看這羔羊,生下來吃的乳就好,長得個頭也大,買回去甚至可以當種羊養。」

  「貴了,一百五十錢,我買兩隻。你在別處也賣不出去,只能在洛南、襄城售賣。」周氏還價道大漢猶豫了下。他們後半夜就來了,到現在一頭牲畜都沒賣出去。很多人只看不買,讓人心生煩躁。

  這婦人卻要買兩隻,可見頗有家資。

  而且,人家說得也沒錯。

  你跑去別的地方,真不一定能賣得掉首先人家沒錢,其次那些民戶多依附塢堡、莊園,沒那麼多自由,很多事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大一點的莊園往往」閉門成市」,自己有各色工匠,打制各類用品,生活中大部分必需品都可以莊園內部完成交易。

  實在沒有的,鄰近塢堡、莊園之間還可以互通有無。

  這些莊園之間要麼是姻親,要麼是多年驗證下來可以信任的盟友,早就習慣了互幫互助。

  雖說牲畜是緊俏貨,哪個莊園都缺,但小本經營的他們卻未必能敲並那些莊園的大門或許囊城公主可以,但他們真的不行,也害怕被人黑吃黑洛南諸縣、襄城七縣就不一樣了。

  這些地方存在大量不依附任何塢堡、莊園的百姓,尤其是銀槍軍及府兵家庭,還比較有錢,因此給了他們販運牟利的機會。

  「一百五十錢太少了,至少一百九。」大漢說道。

  周氏搖了搖頭,道:「一百五。」

  『一百八十五,不能再少了。」大漢又道「一百六,不能再多了。」周氏氣定神閒地還價。

  同時,她的眼睛還在大牲畜身上掃來掃去。

  家中耕田的犍牛是從別人那裡買來的,本就有點老了,還受過傷,這兩年她一直琢磨看買頭新的牛回來。

  但上好的耕牛要三干多錢,太貴了,沒必要。不如買頭小牛犢子,回去請人幫著馴一馴,慢慢頂替老牛的位置「還要買牛?」大漢一直盯著周氏,見她往牛犢子那邊看,頓時有些驚訝,道:「這牛是正月生的,已長三百日,可做種牛,卻不便宜。」

  臘月、正月出生的駒、犢、羔,向來被人看重一一有沒有科學道理不知道,反正價錢就是貴,甚至經常被人當做種馬、種牛、種羊來養。

  旁邊路過一人,聽得大漢之話,頓時笑了,道:「你這蠢漢,不識得季家娘子耶?上月有輔兵自河陽返歸,捎回來數匹絹,此乃銀槍軍季什長斬首之酬。」

  大漢一聽,肅然起敬,道:「原來是太白帳下軍校家眷,失敬了。」

  「你亦聽聞太白?「路人問道「你這老翁,怎瞧不起人?」大漢怒道:「當年我欲投銀槍軍,奈何人家嫌我匪氣太重不收。不然的話,這會已是官人,何至於辛苦市羊?」

  旁邊還有幾人,聽了哈哈大笑。

  若無太白,這墟市怕是也建不起來。」有人感慨道「幾年來,多少洛陽人跑來襄城避難?沒有太白,別說洛陽人來避難了,襄城人也得南奔。」

  太白怎麼去了陳郡呢?為何不留在襄城?」

  我兒明年十七了,看看能不能送到銀槍軍去。他們不要老兵,只收新人,我兒說不定能被招募進去。」

  「死心吧,就你家那個風都能吹倒的小子,還能進銀槍軍?」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周氏見到人越來越多了,有些不耐煩,道:「一百七十錢、兩隻,我誠心買,成不成給句話。」

  「一百八。」大漢為難道:「襄城公主莊上的牲畜,買來就不便宜。」

  周氏堅持一百七。

  二人爭執一番,最後在大漢的長吁短嘆中,以一百七十七錢成交。

  大季、小季抱看羊羔,喜滋滋地跟在母親身後路上遇到的熟人,無不向他們投以羨慕的眼神,當了銀槍軍,吃喝不愁,家人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著實讓人羨慕。

  不過,說到底還是陳公厲害,早些年,許昌幕府也來襄城募兵,那會還是范陽王為都督吧?可惜最後沒能回來幾個,大部分人連死在哪裡都不太清楚,人比人,真的氣死人。

  陳公乃神人降世,天授軍略,用兵如神,跟看他打仗,自然無往不利。

  司馬氏宗王還是算了吧,終日把人往絕路上帶,與陳公相比差得太遠了,不信?陳公能讓司馬家的王妃為他生兒子,范陽王卻到死連個女兒都沒有,勝負分矣。

  冷風呼嘯而至,捲起了地上的殘雪。

  北方的天際邊,一支軍隊的身影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