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天淵池

  十一月初的時候,河內已經相當平靜了。

  中山王劉曜率部離開,不知何往河內王劉桑繼續留守,但兵力已經大為減少。這段時間內,他唯一的功績就是擊潰了意圖南歸晉國的塢堡帥郭默一一怎麼說呢,也算交代得過去了吧邵勛讓郭默率部曲在北城附近紮營,百姓則撤回南岸安置十一月初五,新募的銀槍軍士卒三千多人及學生兵抵達北城其中部分人手補充缺額,完善各幢編制,剩下的編為四幢新兵(21-24幢),整編完成之後,開往中城訓練,作為預備隊。

  吸納各家部曲私兵數百騎後,義從軍人數有所恢復,現在超過了三千二百。

  經過一番調整後,留守北岸的兵力約為一萬五千人左右,其中銀槍軍六干、義從軍一千二百,剩下的則是由許昌世兵及屯田軍組成的輔兵。

  中城有兩干四百銀槍新兵。

  南城則有黑稍軍一干五百餘人,外加大量可供徵發的河陽丁壯。

  十一月初六,邵勛率銀槍、義從兩軍及親兵近六千人南歸,走下游浮橋過河。

  臨行之前,他與王雀兒一起在長堤上漫步。

  這個月消倉會調撥十方斛粟過來,朝廷也會給修城役徒運糧,盡數存於北岸。「邵勛說道:「如此,存糧可支撐到二月底。」

  「南橋大概能在封凍前完工,勿憂也。完工後,下游的那座浮橋就拆了吧。」

  「賊人若來,只要不襲擾工匠役徒,耽誤築城,就不要管他們,繼續固守即可。我估摸著,這個大冬天他們也動不了多少人,真正的廝殺要明年開春後了。」

  持重為主,不要浪戰,切記,切記。」

  邵勛一口氣說了很多,王雀兒恭聲應是。

  很快他想到了一個問題,於是問道:「若匈奴自冰面來攻,要不要派人鑿冰面?」

  你是河陽三城兩方大軍的統師,不要事事問別人,要敢於自己做決定。「邵勛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地說道:「這是為將者必須要過的一關。第一次做重要決定時,或許會惶恐,會擔心,會懷疑,但總要做出決定的。」

  那就徵發百姓敲鑿靠近河渚、浮橋的冰面。」王雀兒說道說這話時,還是下意識看向邵勛,期望得到他的肯定。

  「自己想。」邵勛哈哈一笑,然後又道:「先前攻營之戰,我看你指揮若定,也沒瞻前顧後啊,為何現在這般優柔寡斷?」

  當時戰況激烈,心無旁,一著急,各道命令就發出去了。」王雀兒說道:「事後想想,數方人的生死都在我指掌間,驚出一身冷汗。」

  「你不假思索間發出的命令都是對的,可見你功底很紮實。」邵勛鼓勵道:「我沒有把河陽防務交給別人,而是交給你,就是因為你有這份本事。好好做,別多想。」

  好。」王雀兒應道。

  「我走了,銀槍軍兒郎是我等根基,萬勿輕擲。」邵勛又叮囑了一句,隨後便離開了。

  王雀兒從軍差不多十年了,功底其實都有,對軍旅事務非常熟悉。

  遮馬堤之戰,正面強攻全是他一個人指揮的,邵勛沒插手,事後證明還可以。至少,他的戰場嗅覺不錯,排兵布陣中規中矩,沒有明顯的破綻人總是要慢慢成長的。

  繼續培養他的這份信心,再指揮一兩次成功的戰役,王雀兒就能慢慢消除最後一點不自信,破除心靈上的迷障,變得成熟起來。

  這個時候就可以單獨放出去總領一個方向的戰事了,而不是像這次有他這個老師在身後兜底。

  事事親力親為,他忙不過來的。

  ******十一月初八,洛陽城北廣莫門外,氣氛十分詭異。

  清晨的小雪之中,一支長龍般的隊伍自芒山而下,很快接近了洛陽太尉王衍、新任北軍中候劉默、左衛將軍裴廓、右衛將軍李惲、驍騎將軍王瑚等人出城之後,遠遠下馬,神色焦急。

  擔任前導的數百騎像是沒看到他們一樣,徑直衝向城門。

  守門將士糾結無比,感覺應該攔一下,但軍官都沉默以對,沒有下達任何命令。於是他們就像木偶一樣站在道旁,目送義從騎兵入城義從軍之後,則是大隊銀槍軍甲士。

  他們是來自右營的六幢兵。

  其中,十一、十二兩幢去年就參加過戰爭了,先護送漕糧至洛陽,再戲耍鮮卑陸逐延,走大仞山歸滎陽。

  十三到十六幢則是今年第一次參加戰鬥,一上來就是遮馬堤之戰這種高強度的戰爭。

  有左營老兵帶看,表現不算拉跨,算是積累了一點戰爭經驗這些人身上穿著從匈奴人那裡繳獲的葡袖鎧,手持長槍,第一時間控制了廣莫門,然後毫不猶豫地向內推進走了約二里後,帶隊的金正下令停步,抬頭望了望路(廣莫門內御道)右邊低矮的圍牆,一揮手,道:「把門打開。」

  軍士一擁而上,押看守門之人,將大門打開口令聲很快響起,銀槍兒郎們條件反射般列隊。很快,在一名幢主的率領下,數百人進入大門,沿著湖畔草地疾走,一一搜檢旁邊的涼亭、房屋。

  甚至於,他們還上了系泊在岸邊的船隻,上得湖心島上,仔細搜查殿室。

  湖泊名「天淵池」,乃魏文帝黃初五年(224)所鑿。湖心有小島,島上建了九華台,亦名九華殿,其實不大,也就二十餘間房屋罷了。

  廣莫門內御道左側、正對著天淵池的地方是洛陽武庫,金正亦派人搜檢一番,並占領了武庫內的制高點,防止有人使用強弩刺殺。

  做完這一切後,他又派了兩隊人,向前走了百餘步,沿御道安放拒馬,設置街壘,好傢夥,只能說好傢夥!

  這番排場,堪比天子出行,路人看了目瞪口呆,紛紛打聽是不是天子要自華林園出城巡視。

  是的,天淵池在華林園東北,理論上來說也是該皇家禁苑的一部分,但一般來說,因為有九華台的存在,以及天淵池偶爾會停泊外地進京的船隻,很多人將其看作另一個皇家園囿。

  銀槍軍湧入此處,目的無他,因為邵勛要在此覲見天子一一天子出宮城東側之雲龍門,即可進入天淵池地界。

  大隊步騎繼續自廣莫門入內,將天淵池、洛陽武庫占了個滿滿當當洛陽士民得到消息後,紛紛湧向這邊看熱鬧,片刻之間,廠莫門內御道上便人頭攢動,擠擠挨挨。

  「陳公在哪?」

  「太白何在?」

  「別擋我,邵太白乃洛陽百姓救星,我要看看他長什麼樣。」

  彪形大漢一個,有什麼好看的?」

  「不比你這不男不女的好看?太白那樣的壯漢能把你弄哭。

  「粗俗!」

  眾人吵吵曬,著腳、夠著頭,瞪大眼睛看著北邊很快,大隊騎軍簇擁著一紅袍武將入內。

  武將身邊還跟著數人,離他最近的是太尉王衍。

  有眼尖的發現,王太尉臉色不太好,一直說個不停,好像是在勸陳公?

  陳公也不怎麼回他,偶爾說一兩句,大部分時候就只當耳旁風。威震中原的「口中雌黃」絕技,在陳公面前竟然無用?

  一行人很快下了馬。

  陳公當先而走。

  一名臉上有刀疤的凶人快步走到前面開路一名長得像狗熊般的壯漢扛著大旗,緊隨其後親兵散於左右,簇擁看他進了天淵池天家禁苑,想進就進,唉。「有士人扼腕嘆息有人覺得他說得對,道:「再怎麼樣也是晉臣,總該給天子幾分體面。」

  有人對他倆所說的話不屑一顧,笑道:「我問二位,比起五年前,洛陽少了多少人?;「一年走掉一萬,少說也走了五萬人。」有人幫腔道。

  「五萬人可能多了,但三四萬人總是有的。」先前那人繼續笑道:「為什麼走?洛京三天兩頭被圍,不走何待?我家祖上也算薄有功勳,只可惜傳到我這代,家業都在城外的別院莊園以及城內的宅第上了,想走卻又捨不得。邵太白數破匈奴,保全洛陽,如此大功該是天子給他體面。」

  「對,古來大將出征,立下不世之功。天家出城郊迎也不是沒有過,何薄待邵公耶?若無他,我等皆為匈奴階下囚矣。」

  兩人一唱一和,說得眾人啞口無言。

  從這裡也可以看出,邵勛在洛陽城內的「粉絲」是越來越多,且層級在慢慢變高要知道,邵太白可是自長沙、河間、成都三王混戰時代,就開始為洛陽廝殺了。

  十年下來,立了多少功勳?以至於很多洛陽人在談到他時,都下意識忽略了他的東海鄉籍,話里話外把他看作洛陽人。

  到了今年,洛陽局勢愈發危急,天子發動的新安之戰又以慘敗告終,與之相對的是遮馬堤之戰俘斬一萬五干匈奴的輝煌大勝。到了這個地步,邵太白已經有與天子平起平坐的資格了一一或許稍差一些,但洛陽大救星怎麼禮遇都不為過乾脆讓他當北軍中候算了,免得大家老是擔驚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