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邵勛返回了南陽,於此休息一晚,處理大量有關屯田軍及流民安置的公務。
初二繼續北行,經堵陽、葉縣返回襄城而在這個時候,王彌、趙固等人已率軍進入洛水河谷,攻宜陽縣。
該縣只有五百忠武軍兵卒,另從躲入城內避難的百姓中徵發了三千餘丁壯,拼死守御。
激烈的戰鬥持續了兩天王彌、趙固將抓來的老弱婦孺幾乎消耗乾淨,甚至派出本部兵馬猛攻了半日。
宜陽搖搖欲墜,但始終沒有陷落王彌、趙固一看將要傷到自己本錢,不想打了,解圍而去。反正宜陽也沒能力出擊造不成威脅。
弘農太守垣延聽聞匈奴入洛水河谷,擔心腹背受敵,率忠武軍近五干人放棄回溪坂營壘,退守金門山,背靠金門塢的糧草軍資堅守,撤退過程中,漢征西將軍單征趁勢猛攻,斬首干余級。隨後率步騎萬五千人屯於金門塢外的洛水之畔,吃不准要不要強攻這座塢堡。
河內王劉桑帶看萬餘騎,略過宜陽,逕自前往金門塢,瞭望地形邵賊真會挑地方。」劉粲看看位於山腰處的塢堡,倒吸一口涼氣這種堡壘,展不開兵力,比位於平地上的縣城還難打。
而且,金門塢經過多年持續不斷的加固,不但地方變大了,牆體的厚度、高度都有所增強,壕溝後面還有羊馬牆,實在不好啃,單征、王彌、趙固三人看得面如土色金門塢選的地方非常巧妙,一次最多送三百人上去,沒法有效發揮他們的兵力優勢,從軍事角度來說,這種塢堡適合圍困。圍個一年半載,看你能堅守到幾時但現在能從軍事角度看問題麼?顯然不能劉粲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流連了一會。
單征不是很緊張。
他女兒是先帝遺,本人是鎮西將軍、氏族大酋。朝廷只要還想保留在馮翊、上郡羌氏部落中的影響力,就不可能強逼他們送死。
王彌有點緊張。
他攢點兵不容易,至今才有三萬餘眾。這次出征只帶了萬人,就是不想過分消耗自家實力。但他對劉漢朝廷的依賴比較強,上頭有命,他沒有太多的底氣拒絕。
在這一點上,石勒就比他硬氣多了,雖然大胡到現在為止都裝得很好,比較聽話,但王飛豹早看穿他了。他偷偷看了眼趙固,發現這廝比自己還緊張,暗暗曬笑,地位的差別,關鍵時刻就顯現出來了果然,劉粲沉吟了一會後,下令道:「此戰,便由趙安北打頭陣,看重進攻屯於塢堡外的垣延營寨。」
忠武軍撤下來三四千人,無法全部塞進金門塢,更不應該全部躲進塢堡,兵法云:「凡守者,進不郭圍,退不亭障,以御戰,非善者也。」
守城,非到萬不得已,一定要在城外留有營寨,與城池互為椅角之勢如此,敵軍在攻城時便放不開手腳,展不開兵力,進攻時還容易遭受夾擊,攻城器械更容易被損毀垣延這廝膽子夠大,居然沒有進塢堡,而是以身為餌,在塢堡外一片地勢險要,又便於出擊的地方立寨,意圖十分明顯了:他退無可退,就在此決一死戰了。
大王......」趙固苦看臉,似要袁求不要和孤講價。」劉桑臉一落,斥道「諾。」趙固不敢反抗,應下了。
許是見他比較識相,劉粲又令單征、王彌抽調弓手,加強趙部他亦從本部騎兵中,抽調了一部分人,帶著騎弓或步弓,支援趙固。
有這麼多弓手相助,當能極大抵消敵軍的地利優勢,或有成功之機命令下達後,單征、王彌、趙固便各自挑選軍士,準備進攻劉粲則帶著騎兵在洛水河谷內屯駐,一邊割乾草碎,儘可能減少糧食的消耗,一邊四處繪製地圖,並試圖尋找山間小道,進入廣成澤。
父親對垣延有執念,他可沒有。
在他看來,攻占洛陽的最大障礙就是晉國的陳侯邵勛。因為他的部隊敢在騎兵包圍之中繼續前進,並主動發起進攻。
這一大群老兵技藝嫻熟,經驗豐富,果毅敢戰,只要將他們覆滅掉,幾年內邵勛攢不出同樣的部隊。
而如果不能成建制將其消滅,哪怕其多有戰損,邵勛都能通過招募新兵填補缺額的方式,慢慢恢復戰鬥力一一以老帶新之下,士兵的成長速度是非常快的一定要成建制消滅,讓晉國最後一支擅長野戰的軍隊消失。如此,洛陽乃至兗州、豫州便予取予求了。
垣延算個屁,一點都不重要。
咚咚咚.....」鼓聲響起,劉桑回過神來,靜靜注視著即將開始的攻城戰。
這一仗,死的人卻不知凡幾了。
******雄鷹翱翔高空,俯瞰大地。
孟津以及下游五六里的小平津(平陰津)渡口處,四條浮橋橫跨南北,如同螞蟻般的人來來回回,不停搬運著東西。
繼續向東飛翔。
鞏縣北五社渡,亦架起了一座浮橋建武元年(25),朱遣持節使者賈強、討難將軍蘇茂,將三萬人,從五社津渡,攻溫。
這座浮橋之上的人馬車輛同樣不少,辛苦轉運之後,輸往虎牢關一帶。
黃河豌蜓流向東北,至酸棗縣城北二十里,又有兩座剛剛架起的浮橋。
浮橋一頭在汲縣,一頭在酸棗。
此處亦有一利於渡河處,古稱棘津,又名酸棗津。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渡河南下,進入兗州境內。
一部占領了酸棗、東燕,又在文石津兩岸開造浮橋,警戒東面的司馬越集團。
一部向西,連克原武、卷縣,於十一月初四這天進薄滎陽城下。
還有一部由石超率領,繞過滎陽,一路向西,於初五夜間抵達虎牢關,紮營屯駐當天夜裡,石超就揀選精銳,發起了夜襲雜亂的腳步聲在虎牢關內響起剛剛借酒澆愁睡下的裴純一下子被嚇醒了。最開始以為是炸營呢,在僕役服侍下,穿戴好盔甲後,拿了柄寶劍,便怒氣沖沖地去平亂待走到關城東半部分,正要呵斥時,卻聽到城頭傳來了激烈的廝殺聲。
「這....」裴純大驚失色。
這是東面來了賊人?
為什麼沒人來稟報?
信使都死光了嗎?
正驚疑間,卻見一隊潰兵從城頭亂鬨鬨地涌下,見到裴純頂盔攢甲,持劍站在那裡時,愣了一愣,又亂鬨鬨地跑了上去。
城頭的慘叫聲愈發激烈。
裴純這才反應過來,頓時背脊濕透,下意識就想跑。
就在此時,西邊也響起了喊殺聲。原來是石勒派了部分人下馬,又驅使一部分抓來的丁壯攻城。
再看看東、西兩邊映透半邊天的火光,裴純什麼都明白了,賊人這是用大火聯絡,東西夾擊,試圖攻克虎牢關。
快!快!把我的馬牽來。「裴純低聲說道僕役有些傻眼府君怎麼滿腦子逃跑的想法,止都止不住「府君,山道狹窄,賊人能送上來多少兵?」僕役勸道:「眼下看似聲勢浩大,但未必能打破關城。」
「你懂個屁!」裴純扇了他一巴掌,罵道:「軍國大事是你這個卑賤之人能置喙的?速速準備馬匹,我要去陳郡稟報盧使君。多準備幾匹,實在不行,我就去建鄴。邵勛那廝心狠手辣,他必然不會放過我。」
說完,又對另一個僕役說道:「稍稍收拾點細軟,以便路上買飯。」
那人傻乎乎地點了點頭,離開了。
嗯?你怎麼還愣在這裡?」見到第一個僕役沒走,裴純氣得踢了他一腳。
僕役一個趣超,訥訥道:「府.....府君,東西兩側皆有賊兵,怎麼跑?帶人衝破敵陣潰圍而出嗎?」
裴純傻了。
是啊,怎麼跑?披甲執刃,衝破敵軍層層阻截嗎?有這本事,我還跑個屁啊。
這麼一想,他的眼圈頓時紅了,差點就哭出來。
我將死矣!嗚呼袁哉,我將死矣!
僕役亦陪著他垂淚。
二人自哀自憐沒多久,第一個僕役已帶人拉著大車過來了。
車上滿載綾羅綢緞、金銀玉器,看著就價值不菲裴純氣不打一處來,你是不是不懂什麼叫「細軟」啊?帶著一車財貨,怎麼跑?
不過一一在目光落到車上時,他又愣住了。
這些都是他當滎陽太守時撈來的。尤其是那些金銀玉器,愛不釋手,經常把玩,若就此扔了,確實可惜。
一陣腳步聲從前方傳來,還夾雜著甲葉碰撞聲裴純定睛一看,卻是夜間起身的鄭遵,鄭遵也看到了裴純,更看到了那車財貨,頓時大喜:「仆還擔心將士不肯用命,沒想到府君已考慮到了,這是招募勇士的酬金嗎?」
「是....是我要.....」裴純話說了一半,就見僕役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
「府君,而今兩面受敵,跑是跑不掉了,不如將這車金帛散給勇士,令其戮力廝殺,擊退賊軍,如此方能保得性命。」僕役悄聲說道。
到底還是命重要,裴純糾結片刻,便臉色一變,慨然道:「沒錯,賊軍兇悍,攻勢凌厲。今正準備散盡家財,招募壯士。此事,便由鄭郎君代我操辦吧,一定要揀選精銳勇夫。錢,不是問題!」
鄭遵肅然起敬,道:「府君高義,我知矣。」
說罷,立刻召集在街道上待命的士卒以及自家部曲,許下厚賞,令其上城戌守。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鄭遵很快就募得三百人,分成兩部分,一部二百人奔東城,一部百人上西城頭。
這三百人是為先鋒,直面最兇悍的敵人。
在他們身後,還各自跟看數百部曲丁壯,鼓譟而上,生力軍加入之後,城頭的廝殺聲愈發激烈,一浪高過一浪。
裴純在城下戰戰兢兢地等著。
一直到午夜過後,殺聲才漸漸小了下來當東邊熹微,第一道陽光升起之時,殺聲終於完全停止了。
不知不覺間,裴純在城中站了大半夜盔甲早就脫下了,他拄看劍,看看浴血奮戰的壯士從城頭走下,嘴角扯了扯。
想笑,卻心情複雜,一點都笑不出來原來,守個城都這麼驚險,那麼野戰到底有多危險?
裴純對戰爭有了新的認識,對邵勛也有了新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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