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磨人

  「射!」

  雖僅有五十人,居高臨下的情況下,依然造成了可觀的殺傷。

  他們並不是漫無目的地散射,而是挑選好目標之後的精確射擊。

  對自己箭術自信的人,照著敵人面門來。

  箭術一般的人,則挑著後排無甲或只有皮甲的人射擊。

  慘叫聲不斷響起。

  箭矢如同疾風一樣,反覆摧折著衰草,敵人齊刷刷倒下了一大片,殺傷效果十分可觀。

  敵人也在反擊。

  邵勛立在牆上,陳有根、王雀兒二人舉著大盾,左右遮護。

  密集的箭矢之下,耳邊儘是呼嘯破空聲,以及射在盾牌上的「哚哚」聲。陳有根還好,氣力較小的王雀兒已經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盾牌舉得十分吃力。

  「嗖!嗖!」邵勛的目光在人群中不斷逡巡,找到目標之後,抬手就射,根本不瞄,全憑感覺,但命中率非常之高。

  要不說軍中射箭考核,抬手就射是加分項之一呢。訓練中,有的人瞄來瞄去,邵勛上去就罵,再這麼瞄下去,身上都被敵人射來的箭插滿了。

  「嗖!嗖!」抬手即射之後,邵勛又表演了左右開弓,箭矢飛出去,當場射倒一人,射落一人的兜盔。

  他挑的都是有價值的目標,要麼是軍官,要麼是旗手,要麼是鼓吹之人,或者是飛快地跑來跑去的戰場傳令兵。

  在他的操作之下,敵軍很快就變得行動遲緩,陣型有些混亂。

  往往第一撥扛著簡易木梯爬牆的人被擊退後,第二撥不能很快頂上來,白白浪費了前一批袍澤用命換來的成果。

  但他們畢竟人多,在刀盾兵注重遮護之後,想射殺軍官也沒那麼容易了。更何況辟雍這邊只有五十名弓手,人均射了十幾箭後,手臂開始酸軟,氣力漸漸不支,於是射速變慢,精準度下降——簡而言之,殺傷力下降。

  又草草射了幾輪後,趁著敵軍退潮的當口,邵勛命令他們下去休息,換另一撥只會粗粗拈弓搭箭的人上來。

  而這個時候,肉搏戰也進入到了白熱化程度。

  「殺!」黃彪怒吼一聲,閃電般刺出手裡的長槍。

  「殺!」軍士們也紛紛刺出長槍。

  剛冒頭的敵人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迎面懟來的數杆長槍。

  有人大聲慘叫,有人摔跌了下去,有人則鼓起勇氣,仗著身上厚實的堅甲,猛衝猛打。

  對這種人,有專門手持木棓、大戟、長柄斧的人招呼。核心要點就是趁著他們立足未穩,重型鈍器兜頭蓋臉砸上去,將人殺傷,或者打落高牆。

  這就是守城戰的優勢。古時甚至有老兵勇士爬上城牆之後,被童子勾倒,被婦人砍死的。

  不過辟雍的院牆不是正兒八經的城牆,沒有專業的城防設施,很多守城器具擺不開,卻是要艱難很多,直接反應到戰局上,就是己方傷亡不小。

  邵勛射了一會箭後,感覺已經有人盯上他了,體力消耗也很大,於是果斷拿起一把長柄斧,換了個位置,雙手揮舞,對著爬上來的人就是一通砸。

  「去死!」手執環首刀的敵兵身披重甲,全身遮護得嚴嚴實實,雙腿踏上牆頭後,左腋夾住一桿刺來的長槍,右手揮刀劈斷矛杆,然後避開照著面門刺來的森寒槍頭,蹂身而上,撞入了人群之中,霎時一片混亂。

  「噗!」長柄斧斜斬而下,力量奇大無比,敵兵被砸得踉蹌幾步,從另一頭摔落牆內。正在休整的士兵一擁而上,手持短兵將其殺死。

  「嘭!」邵勛動作不停,長柄斧又劈向一名剛爬上來的敵兵。

  此人似乎批了三層甲,身材壯碩已極,怒目圓瞪之下,威風凜凜,殺氣沖天。

  斧子重重劈在他的臉上。來不及發出任何呼喊,臉就肉眼可見地改變了形狀,撲通一聲,仰面朝天栽落牆根。

  這還沒完,左前方又有一全身重甲的勇士殺上來了,在他身後,還有兩人身著皮甲,手腳並用,躍上了牆頭。

  當先那位勇士已經與守兵戰成一團,邵勛來不及思考,下意識一斧劈向後面兩人。

  「噗!」鋒利的斧刃切開皮肉,將人整條胳膊盡皆卸下,鮮血泉涌而出,噴在另外一人臉上,讓他稍稍愣神了一下。

  邵勛手腳不停,快上一步,撤斧橫掃,將其掃落城下。

  「啊!」側後方也響起了慘叫,邵勛側身一看,卻見那位重甲勇士在殺一人、傷一人之後,被黃彪一刀割斷了喉嚨,無力地倒在城頭。

  「呼呼!」粗重的喘息聲清晰可聞。

  面對面的廝殺,真的非常磨人,考驗的就是刺刀見紅的勇氣。在這種情況下,體力消耗速度會快過平時,會讓你高度緊張,會讓你——變態!

  「殺!」邵勛隨手一斧,將又一名重甲勇士的兜盔砸癟了下去,麻利地踹落牆根。

  隨後,他扛著斧子,到另一處情況危急的地方救火。

  身邊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接替上來。

  不知道殺傷多少人後,邵勛的身上已經插了好幾支箭。受創都不重,甚至沒能入肉,但也可見戰鬥激烈的程度。

  要不要這樣啊?

  他們這裡只是側翼中的側翼,卻玩得這麼刺激,下級武夫是真·炮灰!

  ******

  一天的戰鬥結束,高牆之內滿是哀嚎。

  邵勛卸了衣甲,王雀兒小心翼翼地給他裹傷。

  糜晃、庾亮、楊寶等人圍攏了過來,傾聽著他的話語。

  「無需慌亂。」邵勛皺著眉頭,語氣平靜地說道:「攻守之戰,前三天最為兇險,頂過這陣,基本就穩定了。」

  「今日敵軍揀選了不少精銳,身披重甲,指望一鼓破城,結果被我們頂住了。選鋒、精銳不是什麼人都能當的,待把這些人耗完,事情就好辦了。」

  「想想看吧,若與敵陣列野戰,這些選鋒精銳會對我們造成多大的麻煩,但現在被我們依託高牆輕易斬殺,豈非大賺?」

  「放心,賊眾沒有必須攻下咱們這裡的打算。孟超此人,心裡說不定還惦念著去城東撈戰功呢。咱們死死守住,絕不投降,他見無計可施,捨不得損耗自家部曲精兵,也就退了。」

  「晚上都警醒著點,我會隨時巡查。玩忽職守、怠慢軍務者,沒什麼好說的,立斬無赦。」

  邵勛侃侃而談,一副主官的語氣,但所有人——包括糜晃在內——都是副理所當然的態度,連連點頭,大聲應諾。

  就連庾亮這類高門子弟,之前還對邵勛這種身份的人頗有微詞呢,現在也老實了。邵督伯處處救火,今日怕不是殺了二十人以上,堪稱神將。

  若無他,辟雍什麼結局真不好說。

  就憑這點,所有人都沒資格歧視他——真看不起,也得埋在心裡,不能宣之於口,全家老小都在這呢,可不敢發脾氣。

  「邵督伯言之有理,咱們投降了也沒好果子吃,只能死扛到底了。從今日起,誰敢言降,休怪我不講情面。」見邵勛說完,糜晃第一個表態支持,語氣很嚴肅。

  「諾。」不光督伯楊寶和幾位隊主應聲,就連庾亮以及另外一位來自東海徐氏的少年也答話了。

  邵勛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與糜氏一樣,徐氏也是東海國本地士族。就此時的地位而言,其實算不得多高。至少,他在和潁川庾氏的庾亮答話時,很明顯姿態放得很低,雖然庾氏也算不得什麼大門閥。

  這位少年名叫徐朗,今年十八歲,不知道為何來到京城。反正他是走了糜晃的路子跑到辟雍來避難的。

  見過邵勛幾次,沒怎麼說話,即便淪落到這種地步了,還是一股子傲氣。

  大晉朝種姓社會遺毒不淺啊。

  或許在徐朗心中,壓根沒覺得邵勛多厲害,我上我也行。畢竟這是陸機都能當二十多萬大軍統帥的年代,有這種想法不奇怪。

  「既如此,各司其職,按部就班吧。」邵勛點了點頭,看向庾亮、楊寶二人,道:「賊軍多烏合之眾,未必有夜戰的本事,但不可不防,今夜就麻煩二位了。」

  「諾。」庾亮、楊寶二人立刻應下。

  大體的情況他們也了解。

  冀州都督區原本就四萬世兵,如今一下子拉出來二十多萬人馬,絕大部分其實都是種地的農民,沒有太多戰鬥力。

  甚至於,就連世兵也已經腐化墮落不少了。不然的話,能讓流民帥如入無人之境一樣四處亂竄?

  當然話又說回來了,辟雍守軍的能力也不咋樣,大家就是比爛罷了。今晚用心防一防,再磨敵人幾天士氣,差不多就結束了。

  邵勛則想得比他們要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