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屯田

  長久的乾旱之後,一旦迎來甘霖,即便是肥沃的膏壤,恢復過程也是非常痛苦的。

  但也是愉悅的。

  皴裂的大地,乾渴的裂縫,期盼到了遲來的甘霖,灌滿之後處處透露著勃勃生機。

  永嘉三年是個大旱之年,眾所周知。

  「死罪」二字,是惠皇后羊獻容昨晚失神之時念叨得最多的話語。

  陳侯邵勛確實犯了多條罪。

  其一乃」逆」之罪。

  皇后說「不要了」,陳侯不遵令而行,當斬首。

  其二是「專輒」之罪。

  未上表章奏報,即獨斷專行,讓皇后改換姿勢,當坐罪免官。

  其三是「出格」之罪。

  國朝立格為限,使主者守文,不敢錯思於成制之外。陳侯需索過多,當罰俸。

  其四是「僧越」之罪。

  懷抱皇后,夜宿龍床,交頸而眠,此為偕越,當夷三族諸如此類的罪責太多了,難以一一羅列。

  可悲的是,惠皇后羊氏不但不出首告發,反倒依偎在陳侯懷裡,滿臉幸福地討論起了孩子的名字。

  你弄得太多了。」羊獻容起身之後,只覺腿間有些涼,頓時抱怨道。

  臣受皇后大恩,只能回報滿腔精誠。」邵勛正義凜然地說道能不能好好說話?」羊獻容眼一瞪,道:「就用你昨晚親我時的口吻說話。」

  「此去不知要多久才能見到長秋了,夜中思念之時,甚是難熬。「邵勛果然換了語氣。

  長秋」是羊獻容的小名,一是因為她出生在秋天,二也是討個口彩,希望她長壽羊獻容這才滿意地一笑,道:「讓你也嘗嘗我的滋味,把我扔在廣成宮,一年也見不到幾回。」

  邵勛不敢接話,接下來怕是還要把你扔在廣成宮。

  王妃就算了,皇后他是真的不敢接回家,至少現在不敢。羊獻容還得繼續住在這裡直到時機成熟為止但這話他不敢當面說出來,因為他吃不准羊獻容會做出什麼事情。萬一惹惱了她,挺看個大肚子上門,鬧得滿城風雨,你能怎麼辦?

  對羊羊還是要哄,哄得她頭暈目眩,無法正常思考。

  至於說就此一刀兩斷,當啥也沒發生過,邵勛還做不出來,更捨不得世間大道,無窮無盡,有自然之道、經世之道、宗法之道、行路之道等等。皇后的道,獨一無二,滋味無窮,讓他留戀不已,謂之國道也他太容易在國道上翻車了,但又樂此不疲我要去湯池內洗洗。」迎看外頭的陽光,羊獻容輕挽秀髮,露出無限美好的嬌軀。

  陽光灑落而下,白玉美人身上反射回來的陽光竟然有些刺眼,除了入骨相思的玲瓏骰子之外。

  邵勛癱瘓在榻上,仿佛被木重擊過一樣良久之後,他起身穿戴好衣物,然後去了廚房,好一通忙活當羊獻容泡完溫泉,頂著嫣紅的臉蛋回來時,看到邵勛給她準備好了粳米粥,有些驚喜。

  「在廚中尋了些粳米。」邵勛說道:「此物感天地沖和之氣,同造化生育之功,為五穀之長,人相賴以為命也。拿來熬粥,最好不過了,快吃吧。」

  真有這般神奇?」羊獻容心中歡喜,但還是問道邵勛點了點頭,道:「粳米專主脾胃之氣,補養水谷之海,谷氣壯則五臟生氣,周身血脈調暢,筋骨得以充實,四肢皮毛因而強健,乃補養脾胃之上品。正所謂正氣存內則邪不可干,後天強健則身體康泰無虞。」

  羊獻容被說服了,坐下來吃粥,今天的粥,確實比往日好吃了太多,心中更有一種滿溢的幸福。

  這年頭,有些特立獨行的士人確實會下廚做飯,但專門給女人做飯的卻不多。雄踞一方的霸主更是沒有可能,羊獻容覺得自己撿到寶了。

  她更想獨占邵勛了。

  經歷了昨晚,她愈發難以忍受邵勛跟別得女人卿卿我我。如果是宋禕之類的還能勉強接受,但樂嵐姬等人卻不行...但她現在學乖了,她不會直接提出來,因為那樣多半無結果,吃完之後,她問道:「幾時去陳郡?」

  銀槍軍新卒招募回來就去。」

  「帶看大軍去?又要打仗?」

  「難免的事。」

  「是打石勒麼?」

  邵勛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很清楚,羊獻容與樂嵐姬、盧薰不一樣。後兩位不是不懂政治,事實上出身大家族的她們不可能一點不懂,但她倆對此不太關心倒是真的羊獻容不一樣。

  她挺有理政天賦的。難得的是,對此也很有興趣,她名下的垛田,目前已開闢到二百餘頃,由來自河內、河南二郡的干余戶流民耕種,管理得井井有條。

  能合理用人,管理干余戶百姓,那麼接下來就可以嘗試著管理幾干戶乃至上萬戶百姓。

  天下大事,最核心的無非是用人治民罷了。

  不能把她當傻女人看待雖然她有時候會犯傻,但那只是因為她願意犯傻罷了。

  「不一定是打石勒。」邵勛說道:「也可能是其他人。」

  石勒這斯,看樣子沒有在河南立足的打算,他還是對河北更感興趣不過,從目前的情況看來,劉淵對外系雜牌還是有一定製約的他委任的冀州刺史是實力相對弱小,兵眾不超過一萬的石超,而不是號稱步騎十萬的石勒王彌雖然屢戰屢敗,但榮寵不衰。

  匈奴不但將俘虜的前并州官軍、洛陽禁軍交給他,為他整訓部伍,還給了不少繳獲的器械,可以說非常夠意思了。

  之所以這般,不外乎平衡二字。

  王彌、王桑、趙固、石超四將,都以步兵為主,但石勒步騎皆有,實力遠遠超過其餘四人,不制衡是不可能的。

  就石勒本心而言,他肯定更願意在河北發展。因此,即便劉漢朝廷令他南下,也不一定持久,多半偷雞一把就跑回河北。想抓住他,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不要鬧出太大的亂子,這對你名聲不好。」羊獻容聽到不一定是對付石勒後,便猜到邵勛多半是去豫州耀武揚威了,立刻提醒道長秋真是賢內助。」邵勛感慨道那你還不娶我為妻?」羊獻容白了他一眼,道:「昨晚也不知道誰那麼猴急,連君臣之禮都顧不上了,就知道折騰。」

  邵勛打了個哈哈,沒正面回答她的話羊獻容也不以為意,來日方長,不著急。*****正月二十三,邵勛又去了廣成澤諸屯田營地,給屯丁們發賞賜:一人兩個胡餅來自青、徐、兗、豫、冀、並諸州的屯丁們大感意外,頓時歡呼不已。

  隨後,負責屯田事務的大農褚宣布,從廣成澤諸營屯丁中挑選千餘人,補入魯陽屯田軍中,使得後者的規模達到七千左右。

  名字都叫屯田軍,但內里則大不一樣魯陽屯田軍自種自收,自食其力,侯府不但不問他們索要糧食,相反還會補貼少許,支持他們的訓練開銷。

  這支部隊是銀槍軍、牙門軍的「共用輔兵」,有時候甚至還要給朝廷配屬過來的騎兵打下手,伺候他們吃飯休息。

  他們是部氏軍政集團的有機組成部分,不可或缺,這支部隊在魯陽縣也是一霸。

  當地的土人與他們這些外來者有不小的矛盾,畢竟土地資源就那麼多,但因為邵氏集團的強勢,以及魯陽屯田軍的抱團性,他們還鎮得住場子。

  久而久之,魯陽人勉強接受了他們的存在魯陽屯田軍已經結婚成家的一千八百餘名士卒中,差不多一半人娶的是魯陽本地女子,另外一半則娶的南下流民女春。

  屯田軍既然冠以「軍」名,自然是以軍法管制。

  屯兵們在駐地附近耕作、訓練,家屬在軍營旁邊安家。如果需要轉移,男女老少一起走,有點類似唐宋時期的外戌軍士了一一隨軍家屬在駐地旁邊安家、種地,移駐他處時,土地由朝廷收回,到新駐地時再給家屬分發新的土地。

  魯陽屯由軍耕作的土地也不是充話費送的一部分來自開荒所得,一部分則從當地豪強、士人手裡奪取亂世之中,沒有溫良恭儉,只有赤裸裸的暴力。

  廣成澤諸營屯丁們是知道魯陽屯田軍的存在的,事實上這是他們最好的出路,不可能不關心。

  能被選入魯陽屯田軍的,都被視為脫離苦海,生活走上正軌。

  歡呼是必然的。

  「屯丁們都被熬得差不多了吧?」邵勛看著跟在他身邊的樂寬、庾亮、荊氏兄弟等人,問道。

  沒什麼反抗的心氣了。」樂寬答道:「磨了幾年,敢反抗的基本都死了。去年大旱,死的人更多,現在一個個都知道要老實幹活,早日入選輔兵。」

  邵勛看向庾亮。

  庾亮會意,知道妹婿要考察他,於是說道:「廣成澤共有六處屯營,尚有三萬四千餘眾。仆以為,或可將其打散重編,則更無反抗之能力。」

  「不錯,就這麼辦。」邵勛點頭應允,隨後又道:「你把手頭的事卸下,隨我去一趟陳郡。」

  「諾。」庾亮沒有多話,應下了。

  邵勛又看了他一眼。

  大舅哥說屯丁們被磨得沒了心氣,作為典獄長的他,又何嘗不是呢?

  管理俘虜這種事情,最是磨鍊心性。庾亮經此一遭,應不至於太過心浮氣躁了,下面可鍛鍊一下其他方面的能力。

  看郝昌抽調兩干尚未成家的屯田軍北上。廣成澤這邊,再抽調干名屯丁,一起隨我東行。」邵勛吩咐道:「剩下的三萬二干餘人,重編為六營,繼續屯田。」

  「諾。」褚等人齊聲應道。

  此番東行,銀槍軍一至十幢六干人會全部帶上。

  義從軍本有數百人,這次補充了點匈奴俘虜,已有步兵五百、騎兵三百餘,也會跟上。

  六七千戰兵,只有三千輔兵伺候,有些少。但內線行軍,也沒那麼講究了,待到潁川之時,輔兵數量會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