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酒家

  正月十五過後,過年的氣氛稍稍淡了一些有些百姓已經開始準備侍弄莊稼了。

  有些商徒開始備貨,準備仗劍行商。

  銀槍軍開始了新年過後的首次操練。再過旬日,牙門軍也會恢復訓練官員們還沒上直,但他們徵辟的屬吏已經離家,準備前往各個衙門。

  去年年底新收攏的洛陽八期一百多名少年已經住進了梁縣武學,即將開始決定他們人生中的學習生涯。

  汝陽那邊的工匠營地內,則開始準備木炭、鐵料,打制武器、農具,新一年的生產要開始了。

  吳前、庾亮、陳金根、何離四人告別家小,北上滎陽、陳留、汲郡等地募兵一一這次要招募一千五百餘人,編為銀槍軍第十三、十四兩幢,剩下的補充缺額所有人都有事,都開始了新的一年。

  正月二十,山下的新修驛道上,一位滿面風塵的中年人舉著一根竹杖,慢慢前行。

  中年人沒帶任何行囊,身後跟著一輛牛車,車旁邊還有十餘名車夫、護衛之流,很顯然是他的隨從。

  過路之人看到他,曬笑不已見過遛犬、遛鷹、遛馬的,沒見過遛牛車的。好好的車不坐,非要下來自己走路是麼?

  中年人毫不在意,旁若無人地繼續走著。

  走看走看,興致起來了,還放聲高歌一番,引得行人紛紛側目。

  中年人一曲歌罷,手搭涼棚,看到前方不遠處的一間酒肆,大喜,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後,面對看出來相迎的店家,他晃了晃竹杖,道:「君自取一串錢看著上點酒菜。」

  店家應下了,並將中年人客氣地迎人店內。

  做生意的,一定要會察言觀色,眼光一定要准客人這副做派,擺明了是士人,說不定還是名士。普通百姓是不會這麼特立獨行的也很難做到不顧旁人的眼光放浪形骸奇裝異服、特立獨行、言語怪異者,這幾年他見得多了,十之七八是士人,不能怠慢。

  店家自竹杖頂部取下了一串錢,仔細數了數後,便去廚房忙活了,這不是彥國嗎?」門外響起了洪亮的聲音胡毋輔之扭頭一看,原來是羊曼,頓時笑道:「祖延來得正巧。春寒料峭,不如坐下喝一杯?」

  「正要與彥國共飲。」羊曼大笑著走了過來。

  「祖延不是在順陽當太守麼?」

  「彥國不是在兗州當中正麼?」

  兩人幾乎同時發問,然後又大笑,端起酒碗互相示意,一飲而盡「兗州大中正,我已棄之。」胡毋輔之嘆道:「就在過年前後,石勒於兗州擄掠一番而去。」

  石勒既走,為何還要辭官?」羊曼好奇地問道我喜飲酒,經常渾渾噩噩,但不喝酒的時候,腦子還是好使的。」胡毋輔之苦笑道:石勒在河北攻城略地,多有斬獲。匈奴又遣宗王領兵,屯於魏郡,眼見著要大打出手,我又怎會看不到?石勒能過一次河,就能過第二次。從今往後,充州愈發危險,不如早早離去。」

  君之家人呢?還在濮陽?「羊曼問道送回奉高了。」胡毋輔之給兩人倒了一碗酒,說道羊氏、胡毋氏都是泰山郡的士族羊氏主支在南城縣(今新泰市羊流鎮),胡毋氏則在奉高縣(今泰安、萊蕪之間)。

  南城是泰山郡最南端的一個屬縣,乃泰山、魯、琅琊、蘭陵四郡國交界處,同時還是豫、徐、兗三州交匯之所,南來北往、東奔西走的非常多,故商業十分繁盛,亦從側面助推了漢、魏、晉三朝泰山羊氏的輝煌。

  所以,羊曼說族裡要在魯國發力,拿下魯國相之職,並非吹噓南城羊氏的位置太關鍵了,三州、四郡交界,輻射能力很廣,門生故吏眾多。

  你來此處是.....」店家送來了一些酒菜,羊曼便閉口不言,待其離去後,方道:「莫不是來陳侯府上任職?」

  胡毋輔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王太尉薦我而來,說陳侯身邊缺少筆桿子。嘿嘿我也就只能幹這個了。」

  羊曼恍然。

  祖延你在這是....」胡毋輔之問道。

  去見陳侯。」羊曼坦然道:「族裡來了不少人,以宏遠叔為首。」

  羊宏遠就是羊冏之,羊玄之的第弟、羊獻容的叔叔故尚書右僕射羊瑾就玄之、冏之兩個兒子。

  羊冏之帶隊而來,足見泰山羊氏的重視,畢竟羊家「董事會」的高層都來了,當然,他們不重視也不行了。

  在尚書右僕射羊玄之被成都王司馬穎、河間王司馬點名,長沙王司馬又動手,「憂死」之前,泰山羊氏已經累世二干石、九卿、校尉,比一般的「世二干石」強太多了,持續時間也長,更與天家聯姻,輝煌一時。

  羊玄之死後,羊家一時間沒人能頂上中樞核心位置,至今已五年有餘五年沒有中樞高官遮風擋雨,對底蘊深厚的泰山羊氏來說不算什麼大事。但如果十年、二十年乃至更長時間呢?羊氏就要不可避免地衰落了,尤其是在這麼個激烈洗牌的時間段,一步慢步步慢,負面影響比太平時節的五年大多了。

  羊家現在是有相當的焦慮感的凡事就怕對比,隔壁琅琊國的老王家現在多風光?

  羊家要知恥啊!

  「宏遠公一來,那我......」胡毋輔之一聽有點傻羊曼臉上露出了點笑意,道:「宏遠叔來的路上,就已經與陳侯書信往來。陳侯以侯府文學之職虛位以待。」

  胡毋輔之一聽,猛灌了一口酒,有些鬱悶。

  看樣子,他要給羊冏之當副手了。或者,給挪到別的什麼位置上去。

  傅、友、文學是王侯之府的三大清望官,地位尊崇其中,文學主要負責給王侯講史、講經典,同時負責相當一部分筆桿子的工作。

  陳侯府承自原魯陽縣公府,傅是曹馥,友是裴康,文學若給了羊冏之,那這個侯府可不得了。

  曹、裴、羊三人是能夠影響很大一部分士人選擇的標杆人物,在他們的帶動下,不知道多少士人會投奔過來,哪怕陳侯的出身不佳圭一一人家是奔看三位清望老壁燈的面子過來的。

  陳侯將此三人聘為上佐,真的很有手段,不知道怎麼做到的,莫非是鑽女人褲襠,胡毋輔之很快甩掉了這個不太尊敬的想法。

  陳侯在洛陽城下大破匈奴,何等英雄人物,何等萬丈豪情?這麼一個統御驍銳之師壓服虎狼之徒的大將,怎麼可能靠女人成事呢?

  一定是我想岔了。不然的話,苟晞為什麼做不到?

  呢,好像苟晞快六十歲了...悲傷的胡毋輔之又喝了一口酒,決定不再談論這個話題了,轉而說道:「我在充州,聽聞劉漢遣曲陽王劉賢率軍屯於內黃,王彌、石勒、趙固等皆在,南攻頓丘,北伐鄴城。可能還要西攻汲郡,河北大勢已去矣。」

  羊曼頜首,微微有些擔心其實,在去年匈奴大軍圍攻洛陽的時候,石勒就在河北興風作浪劉聰退兵之後,與石勒聯手夾擊了王堪、王士文、劉洽等輩,大破其軍。隨後,劉聰自回平陽委河內人樂仰為太守一一目前河內諸縣大部落入匈奴之手,唯郡將郭默率少許殘兵退屯鄉間塢堡,仍忠於晉室。

  石勒大敗二王之後,揮師東進,先攻汲郡,不克。

  北上攻信都,敗冀州刺史王斌,殺之,然後回師攻鄴城,魏郡太守以城降。

  年前,石勒在三台附近看見紀功碑,怒氣攻心,毀之,並下令抓捕於碑上列名之人,為張賓勸阻。

  但消息已經傳出去了,不少魏郡士人、豪強驚慌失措,南奔汲郡,投靠庾琛匈奴下一步的方向,應該是攻汲郡,拔掉這顆礙眼的釘子,將河內、汲、魏等地聯成一片。

  不過,也有傳聞匈奴人要從河北南下,攻充、豫。

  這並非不可能。

  河北諸郡,即便還在朝廷手裡的,如今也僅僅只是保城而已,野外幾乎都留給了匈奴大軍,任其來去自如。

  這種只能龜縮城池,不敢出城野戰的操行,是沒法威脅匈奴後路的人家完全有可能暫時放棄攻略河北諸郡,轉而過河南下。

  畢竟,石勒、王彌等輩是漢將,要服從劉漢的整體戰略,不能隨心所欲,光顧著自己發展一一在這件事上,邵勛與他們是有共同語言的,享受了好處,就要承擔義務,王彌又遣其左長史曹疑率五千兵東行,回青州,已經出發了。」胡毋輔之又道:「苟道將不知道能不能頂住。」

  羊曼嘆了口氣,國事多艱啊。

  苟晞帳下有數萬軍,但他們是外地人,又與青州本地士族水火不容,統治相當不穩固。

  曹凝是青州人,其帳下主要將校應該也都是挑選出來的青州本地人,他們還與天師道勾勾搭搭,一旦回去,很可能在短時間內糾集大量人馬,如果再有一些青州本地士族與曹勾結一一如東萊劉氏、鞠氏、城陽王氏、長廣蘇氏、樂安光氏、北海逢氏等一一試圖趕走苟晞,那局面就更加混亂了。

  青州復亂矣。